垂下视线的春季很快就意会了过来。
“……第二胎吗?”
“嗯。讨厌啦,这么快就穿帮啦?现在才五个月呢!”
律子笑着和春季并肩走向回家的路上。
“我啊,一个不小心就会发胖……你倒是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瘦。”
“……你一眼就认出我了?”
“我是很想说'那当然啦!',只可惜我没什么把握。不过,看到你穿着体面、气质又好,手上还拿着装了结婚礼品的纸袋,才想说搞不好真的是你。”
春季体贴地想帮律子拿塑胶袋,律子却笑着说这点东西自己提就行了。
俩人走了一段路之后,春季嗫嚅道:
“……大家过得还好吧?”
“很好啊!你这几年都不回来,连康太的脸你都没见过呢!”
律子搬出侄子的名字,春季苦笑着拨了拨头发。
他不是不想回来。事实上,他时时刻刻都想回家。刚到东京没多久的他一想起自己的家人就倍感孤寂。
刚刚听见律子爽朗的呼唤声,让春季的嘴角泛起一抹温暖和煦的微笑。或许我根本不必自卑到连家都不敢回的。
虽然长期逗留太过强人所难……。
“是不是因为我嫁过来的关系,才害你不方便回来啊?真是对不起。”
春季笑着否定了律子的致歉,顺便接过她手中的塑胶袋。律子一直坚持自己拿就可以了,春季于是把手上较轻的纸袋递给她。
五年不见,律子却没有忘记自己这个小叔,这件事让春季既松了一口气,又满怀感激,同时又有一股淡淡的罪恶感。
一踏进家门,母亲便使尽浑身解数想把春季留在家里,心想反正今晚会在家里过夜的他好不容易才摆脱纠缠,换好衣服再度出了门。
千盼万盼才等到次男回家的母亲准备了满屋子的酒,春季不禁要怀疑谁有本事把它们喝完。
走进高中举办园游会庆功宴时,曾偷偷来过一次的小酒馆,朋友几乎全都到齐了。没去吃喜酒的同学也来了好几个,浩之跟芹香则并肩坐在长方形大桌的中央位置。
“东野,怎么这么慢才来!”
在班上老爱带头起哄的佐竹大声数落了他一顿,春季陪笑着找个位子坐下来。
“现在就让我们一起为山尺浩之和芹香小姐这对天作之合干杯!”
装满啤酒的杯子争先恐后地碰撞在一起。把酒杯凑近嘴里的那一刻,店内获得了短暂的安静,紧接着拍手和起哄的声音又把气氛炒得沸腾起来。
他们包下了这家小酒馆。浩之一向交游广阔,来参加续摊的成员不在少数。光是中央的大桌根本塞不下,挤不下的人便三五成群地分开来围坐在别的桌子上。刚开始大家忙着拿新郎新娘做文章,搞得店里热闹滚滚,渐渐地气氛安静了下来,几个朋友各自凑成一桌聊起从前的往事。
虽然也有几个朋友留在家乡,但大部分都在考上大学后就离开了福岛。春季愉悦地瞅着大家互换名片的情景,坐在旁边的朋友突然问他说:
“东野,你现在在做哪一行啊?”
“我在东京的酒吧工作。”
“酒吧!?”
朋友失声惊叫了出来。春季苦笑着噘起嘴巴。
“干嘛大惊小怪的?”
“没有啦……其实……也满适合你的……”
望着他兀自点头的模样,春季想起浩之要离开东京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你有一股神秘感……”
学生时代的春季总是在自己跟朋友之间划了一条线。因为他怕稍不注意会泄漏自己的性癖。尽管他当时真心爱着浩之,却从不曾告诉过他。
那段寂寞、苦涩、悲惨的回忆确实淡薄了。就算像这样跟睽违已久的朋友见面,他也不再感到焦虑或自卑。园游会和运动会,以及更多更多放学后的历历往事和愉快的回忆,像浮光掠影般在他的脑海一闪而过。
律子的笑容或许也是一大主因,但改变自己最大的功臣,应该是跟秀司之间的关系吧!
“东野,你有名片吗?”
春季略带困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抱歉,我没把店里的名片带来……”
他瞄了一眼朋友给他的名片,发现下面印着电子邮件信箱。
“我会寄mail给你们。”
“你有电脑吗?”
“嗯。我有个对电脑很熟的朋友……我可以跟他借。”
“朋友的电脑不方便收发mail吧?”
“没关系啦!反正我们住在一起……”
因为电子邮件地址分了心的春季一不小心说溜了嘴。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下一瞬间,整张桌子几乎被闹得掀了起来。
“住在一起?你该不是跟人家同居了吧?”
“只、只是住在一起啦!”
“你那位'同居人'会做饭给你吃吧?好好哦!我每天去都去单身宿舍的员工餐厅吃哪!”
“好好哦——在东京的酒吧工作啊——一定有很多女孩子投怀送抱吧!”
朋友们争相冷热讽,春季红着脸急忙撇清。
“你们不要乱讲啦!东京……东京的房租很贵,所以我才找人分租!再说那家伙根本不会做菜!就算下了厨,做出来的东西连狗也不敢吃!我……”
“你?你怎么样?难道是你做给她吃吗?”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表。春季心急之下把啤酒一口气灌进肚子里。难得回乡一趟的紧张感,以及和朋友的久别重逢,害他的情绪比想像中来得亢奋。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是跟女人同居,反正大家又不知道我是跟男人住在一起。前一刻才刚否定,实在无法马上出尔反尔。春季用双手捧住自己滚烫的双颊。
就在此时,浩之拿着酒瓶和芹香一起走了过来。总算得救了。春季暗自松了一口气,对浩之展露微笑。
“谢谢大家今天赶来捧场。”
浩之道完谢,在周围的起哄中红着脸跟大家敬酒。
“东野,好久不见了。”
春季腼腆地向呼唤他的芹香笑了一笑。
一瞥眼,芹香戴着婚戒的无名指闯进他垂下的视野里。
简单大方的戒指跟浩之无名指上的一模一样。
瞥见成双成对的婚戒那一瞬间,春季的胸口划过一股酸涩的痛楚。
小小的戒指昭示着浩之再也不会属于他,同时也让他体会到自己的心情有了转变,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笑着祝福自己深爱过的浩之,跟别人共结连理。
一个个敬完酒之后,浩之趁着新娘被损友们调侃的空档向春季笑道:
“我很高兴你能来,谢谢。”
在离开东京的前夕他也说过一样的话,浩之羞窘地低下了头。
细长的眼眸和诚实的嘴角。曾经爱过他的那份感情没有一丝虚假,可是此刻听到浩之温和的声音,春季第一次感到或许这样也好。或许我没有告白,让这份感情永远是场单恋是正确的选择。
如果我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了他,如果我们有缘交往——曾经如此渴望的自己似乎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
“……恭喜你。”
今天春季也能笑着这么说了。
听了这句发自肺腑的祝福,他深爱已久的男人展露羞涩而甜蜜的笑容。
****
结果,连第三摊也奉陪到底的春季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双亲、大哥、大嫂以及弟弟,一直没睡,准备了丰盛的酒宴等待他的归巢。
温柔中不失严厉的父亲,以及遗传了父亲最浓的血统、跟父亲同样以木工为业的大哥,唠叨地训斥着平常疏于联络又多年不肯回家的春季。
母亲忙着安抚耿直的父亲、律子拉着大哥要他冷静,身为老么的弟弟则眼睛发亮地羡慕在东京酒吧工作的春季。
尽管全家人都责备这个像断线风筝一样的不肖次男,他们脸上还是挂着欣慰的微笑。
就算把我是同性恋这件事告诉他们,如此体贴、爱惜我的家人也一定会包容我的。春季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来了。
春季抱持的强烈自卑感,阻止他基于一时的感伤说出真相。
可是——。
家人不知道也无所谓。浩之不知道也无所谓。只要秀司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宣布明天要回东京的春季在母亲的胁迫下,答应清明节会回家省亲。
****
春季钻进客房的被窝里,瞄了一眼放在枕头旁边的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和朋友久别重逢的小小兴奋、看到家人依然关心自己所感到的欣慰、以及今天结了婚的浩之带给自己的一丝感伤,百感交集的春季轻轻吁了一口气。
他仗着自己已经酩酊大醉这个借口,取出行动电话笨拙地拨出号码。
八成正在工作中吧!不出春季所料,对方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原口先生?……是我。”
在酒精的作怪下,春季的舌头变得有些结巴。行动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干嘛啦!”
听见他一副没好气的口吻,春季憋着声音窃笑不已。对春季回家参加浩之婚礼一事,秀司的心情似乎十分复杂。
春季做了一个小小的深呼吸,眯起自己的猫眼对着行动电话提出了邀约。
“原口先生,你明天想不想去兜风?”
“兜风?去哪里兜风?”
秀司反问的语气中充满戒备。春季笑着在被窝里打了个滚。
他眺望着在灯泡微弱的照明下依稀可见的天花板木梁,慢条斯理地接着说:
“福岛啊!……原口先生,你来接我吧!”
“……”
“跟浩之和芹香小姐见过面之后,我突然很想见你……你来接我好不好……”
春季第一次提出任性的要求。
短暂的沉默后,秀司无奈地嘟囔道:
“……几点?”
不知为了什么,这句话让他有股想哭的冲动。春季轻轻地阖上双眼,和秀司约定详细的时间和地点。
秀司迥响在黑暗中的声音非常温柔。
温馨的家庭气氛、怀念的朋友,以及没有结果的初恋。
一边追忆这紧锣密鼓的一天所发生的一切,春季一边缓缓睁开眼帘。
他庆幸自己邂逅了秀司。和他成为情侣的自己是何等幸福啊!过去浩之带给他的心酸,如果是为他现在能与秀司厮守所设下的考验,倒也是满值回票价的。
如同浩之选择芹香作为他一生的伴侣,如果秀司也能永远对他深情不移——。
春季怀着满腔的爱意,轻声对着行动电话另一端的情人诉说我爱你。
——全文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真由,非常感各位阅我的劣作。
我个人向来习在早上的通勤电车上,构思新的角色和剧情(希望大家对我个一大清早就始自寻苦恼的习感到哭笑不得),所以次也是在爆的电车,看见一对可能是在外面了夜的情,突然有感而的想「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幸地跟初恋情人两情相悦」,于是便生了个故事。
我一直为第一次的试通常容易失败,不恋爱如此,人人的交往和工作等等都不外如此。
人世之所以有重重波折,或都是一些多年以后再回想想,总会感「当要是么做就好了」之类的微不足道的,或是一的鬼使神差所造成的吧!只是不知有想法的人是不是只有我一个。
任何事情在经几次的失败后总会逐步上轨道,可是初恋只有那么一回,可以顺利让它花果的人,真的很值得佩。
因为胆小而不敢出真心话的人、使用强制手段来成心愿的人、以及有察自己的初恋的人、和等不到初恋叩的人,次我试着安排了剧中人物,一一背负些失败的缺陷。
着手写下故事大是在去年一月。之后,由于一首跟书名同名的歌曲大,因此我曾考要不要变更书名,不那首歌写得真的很不,所以我也就把它保留了下来。
一边听着街播放的歌曲令人鼻酸的歌,我一边心想「初恋西实在很如愿以偿」,但在校稿的候,我有一位了十年的老朋友为她漫的春天划下休止符,她的初恋情人步上了毯的另一端,让我深深受到感动。
我想她应该不会看到本书吧(看到可就了),但我还是要在此祝她永幸福。
非常感水姬晓乃老师为个作品画了么漂亮的插。出道有一年左右了,水姬老师是第一个为我画了两次插的人。第一次是在『小アイス』刊登的短篇,次是小的单行本。
真的,个故事当初只是刊登在上的短篇小,内容跟受方的年都不一样,果两边都由水姬老师来画插画,让我对个偶然有些讶。百忙之中真的很感她,多亏有她的助,我两篇不怎么样的作品总算得稍微可以见人。
在此还要我的责任编辑,每次都让妳神了。明知道该克制一下,还是忍不住抱着途电话个不停,真是对不起妳。我知道妳于公于私都很忙碌,不也忘了多保重身哦!今后也请你多多照了。
最后,我还要向各位者们致上由衷的意,也希望大家都能喜个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