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事情,虽然宁醉雨每回出任务都完美地达成使命,但是滥杀无辜全然不是他的风格。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宁醉雨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嗓音,是他记忆中,同样无法抹灭掉的声音。
“你还以为,我是RAIN?”
恩特仰起头,终于看清那双棕金色的瞳眸。他露出茫然的眼神,迟疑地唤着莫笑月当年在学校使用的名字。“MOOM?”
没有回答,莫笑月只是静静凝视着他。当年他们本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恩特让他喝下那杯迟缓他行动能力的药汁,让
他遇上雷索他们的侵犯与索命。“因为你,让宁醉雨感到背叛与绝望。”莫笑月垂下眼睫,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恩特知
道,他未说出的话语中,隐含着自己同遭背叛的痛楚。
他并非故意的。恩特的心底呐喊着。他只是想,或许能稍微留住莫笑月那颗飞扬着仿佛随时都要离他而去的心。即使不能
留住心,留下身子在他身边也好。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留下,反而失去了这一生的朋友。
一滴眼泪滑下恩特的脸庞,然后他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少年伸出手,轻柔地抹去他的泪珠。
恩特笑了。他做了这些事,伤害了两个原是纯真的少年,但即使上帝不宽恕他的作为,最终他也还是获得最为渴求的原谅
。“我喜欢……RAIN,但…我……爱的是……”恩特的话并没有说完,脸上挂着笑容,他就着原来跪地的姿势,悄悄地离
开人世。
瑞兰妮最后发了疯。她算是最为无辜的人,莫笑月也因此没有在她的酒杯里下毒。
然而无法承受身边这么多人死去的她突然地又哭又笑,摇晃着头喃喃不知所云。
冷着眼扫视现场,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出口的门微微开着,莫笑月大踏步追寻塔克尔而去。而被他留在现场的瑞兰妮最后大
叫了声,冲向屋外,冲进卷着风雪的冰冷中,一头撞上几乎要被白雪掩埋住,与雪同色的一株大树,而后仰躺在地上,任
由片片雪花将她整个身体覆盖住。
为了躲避杀身之祸的塔克尔,跌跌撞撞,东躲西闪,最后来到雷索的办公室。他摸索着,知道雷索有个特殊的癖好,而他
为了这癖好。甚至盖了间密室保存他的所有收藏。
这间密室,或许是所有学校出入口被封起,没有逃脱的生路中,唯一的生路了。
塔克尔努力地摸着找着。后来,不负所望,当他触碰到某个纯白的裸体男童雕像的足部,特别光滑而印有些微指印的大拇
指时,满墙的书柜突然间分裂为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心翼翼地步入漆黑的密室内,塔克尔原本摸索着要寻找光源,一瞬间,室内变得明亮,但令塔克尔忍不住朝后倒退一步
的并非这原因,而是密室内所陈列的物品。
塔克尔压抑住胸口的激荡,尽量忽视四周的各项摆饰。然后他走到密室正中央,在数台精密仪器围绕下,有个透明的,大
约二公尺长的玻璃柜,柜内情况则从外部能够一览无遗。
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塔克尔缓缓地趋前,缓缓地伸出手,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重复地轻柔抚摸着,他完全可以了解雷
索对它的重视。抑制不住身躯的颤抖,塔克尔在这时候完全忘了自己正遭到追杀的危险,因为他,仿佛已看到了天堂。
不放过任何一个逃脱者的莫笑月后来也寻到雷索这间密室,只是塔克尔这时候已然离去,连带着密室正中央使塔克尔受到
前所未有震慑的那个被许多仪器包围着的玻璃柜,也不翼而飞。
其实莫笑月并未多留意密室中央是否真少了什么东西,确定室内无人之后,他并不想多待在里头一刻,宁醉雨也是。
直立的玻璃柱中,陈列着十多个貌美的少年,各种发色肤色都有,赤身裸体,摆出不同妖淫的姿势,即使动作是静止的,
却仿佛个个都摆动着身躯,挑逗着,享受着欢愉。然而他们的眼睛全都紧紧闭上,睡着了一般。
“这就是雷索那混蛋的恶趣味。”莫笑月嫌恶地对宁醉雨说道。
宁醉雨则静静地没有回答。
“醉雨?”莫笑月再次探问。
密室流泄进一地的冰冷,不知哪来的狂风似乎要卷走这儿的一切。在风嘶吼着的同时,宁醉雨的声音轻轻地,淡淡地响起
。
“烧吧,把一切全都烧尽。”
但自此,不论莫笑月再如何朝心底呼唤,也唤不得宁醉雨的一个回应。只有在细雨纷飞,天与同悲的苍茫日子里,宁醉雨
才会悄然现身,利用这副身躯哀悼他内心的悲苦。
第四章
西元二00二年 德国
温暖的秋日阳光投射自窗玻璃的另一头,落照在一张娇好的面容上,平缓的呼吸显示出面容的主任正处于熟睡的状态。
不过当阳光直接射向那对长而翘的眼睫毛时,即使阖上了眼帘,也可以感受到光线的刺眼。眼睫微颤,咕哝抱怨了声,缓
缓掀起眼睑,棕中带有灿金色泽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瞪扰人的太阳,莫笑月从窗台上翻身而下,伸了个懒腰,举起左手捶
了捶僵硬的肩膀。
“好好的床不睡,就偏要去和窗帘凑热闹……”
莫笑月突然发现自己嘀咕的同时,喉咙竟带有微微的刺痛。他伸手测了下前额,伸吸口气而后吐出,接着终于克制不住咬
牙切齿地迸出句话来:“好样的,宁醉雨,这么大的一个人了,竟然不懂得照顾自己。”他气愤地一脚踢开身旁的矮桌。
“一个感冒的杀手?真是天大的笑话!”
原本放置在矮桌上的本子因为莫笑月的动作而掉落在地上,莫笑月瞅着它半晌,而后终于弯身拾起,他将它放回桌上,结
果某样物事从其中的一页露出一角。
莫笑月抽起那样物事。是张照片,洋溢着欢欣气氛的照片。照片中的主角约二十多岁的年纪,微翘短发下的脸庞笑得开怀
,是个叫做伦斯·狄尔的碧眸青年。
伦斯是个很特别的家伙,莫笑月知道,对于宁醉雨而言,他尤其特别。在离开阿勃莱瑟之后的这五年来,宁醉雨似乎对任
何事情都已不再在乎,伦斯或许是唯一能得到宁醉雨注意的人。
也不知道伦斯是怎么迷上宁醉雨,或许是三年前宁醉雨在伦敦街头仰面淋雨后来造成重感冒的那次,那是他们和伦斯的初
遇,也是从那时开始,每当他们接下暗杀任务世界各地跑,经常能见到伦斯的身影,仿佛某种背后灵,当然,这只是莫笑
月个人的感觉,莫笑月感到宁醉雨并不讨厌有这么一个人跟着,虽然他总是不肯与伦斯有更多的接触,但却不介意只是个
普通小老百姓没有利落身手的伦斯常会阻碍到他们的行动。
至于这张照片,则是有次在埃及开罗遇上伦斯时,被他一股脑塞进手中的,好像强迫中奖、“带着它,就好像我在你身边
。”当时伦斯说了这句话。
收下照片的当然是宁醉雨,假如是莫笑月,肯定会当场揉成一团顺手扔进尼罗河中当鱼饲料。
宁醉雨不但留下了照片,还相当珍惜。莫笑月摸摸照片上的护贝膜,而后注视伦斯的笑容,而想起作夜宁醉雨的喃喃,不
由得轻声说道:“幸福么?哪个杀手会奢望得到幸福?醉雨,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他将照片扔回桌上,脑中突然忆起前一晚出任务时,有恰巧遇到伦斯,还为了躲避警探的追击,将迎面而来的伦斯摔往那
群警探的情形。莫笑月再次看向那张照片,回想着伦斯飞在半空中时圆睁着大眼。“不过我不会否认,他的确是个有趣的
家伙。”莫笑月轻轻一笑,伸出白皙修长的指尖,抚摸着照片上伦斯的脸庞。
而莫笑月打开那本记事本,本欲将照片随手塞回去,但是当本子里属于宁醉雨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莫笑月无言地沉思片
刻,抓起记事本坐上床开始翻阅。
那是个日记本,宁醉雨依然保持自小养成写日记的习惯,而最后一页也清楚地记载着昨天的日期。
不过昨天以前的那篇,却是一个多月前所写的。这表示宁醉雨至少有一个半月没有出现。也难怪,因为之前接下的那个
case,让莫笑月待在寒风刺骨却干燥得下不出半滴雨的北加拿大足足有三十七天之久。
没有下雨的日子里,宁醉雨就不肯面对这个他认为冷酷无情的世界。
唯有天与同悲的情况下,宁醉雨才能忍受离开阿勃莱瑟后发生的种种事件。
事实上,莫笑月也很难确定宁醉雨是否真受得了过往的不堪回忆,在他眼中的宁醉雨就像玻璃般的易碎物,想必同侪的侵
犯与丧失亲人的伤痛对宁醉雨的打击更胜其他。
也因此莫笑月坦然地与宁醉雨两共用他的身体,并尽可能悉心地照顾保护这个身子。
眼前看来,宁醉雨反而是只懂得摧残而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莫笑月知道宁醉雨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任由雨滴淋上没有任
何防备的身体。
他这样跟着我,会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没有明说,我却也问不出口,只是:每到一个地方,我却忍不住留意附近是否出现了他的身影……
看着宁醉雨写在日记里的心情点滴,莫笑月垂下眼睫。
他没想到伦斯在宁醉雨心中已经占有如此份量。
关心、喜欢,或甚至是爱,对杀手而言都是禁忌的词汇,尤其像他们这种双手已经沾满血腥的杀手。
当心中有所顾虑的时候,互相牵绊,互相拖累,百害而无一利。
莫笑月轻轻地叹口气,将宁醉雨的日记收回行李箱内,虽然来到天气阴凉间或飘着细雨的南德,他也不确定宁醉雨何时可
能出现。
利用受提电脑搜寻昨晚的通话记录,确定没有新工作加入,莫笑月伸伸懒腰,从行李中掏出几件衣物,做出难得的轻松装
扮,拿起随身背包,戴上亚曼尼最新款的墨镜遮住棕金色眼眸,莫笑月满意地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而后离开房门,走向
他极少于其间活动的晴朗白日。
从一条小巷子走出,进入以巴伐利亚某位国王为名的路德维希大街,棕发碧眸的青年伦斯·狄尔顺着大路朝远方看去。
在街道尽头右转,便是德国南方大城墨尼黑著名的景点之一--英国公园。位在德国的英国公园,伦斯每每为这名字感到好
笑。
街的尽头是座凯旋门,与法国一样,德国也有座凯旋门。
街的起点则是广场,被高耸金黄色巴洛克式教堂从旁凝视着的广场。
穿越匆匆来去的人群,伦斯踏上广场,目光流连在广场边,一张孤独伫立着的长椅。体贴设置的公用座椅上,躺了本调皮
的风翻弄后却忘了卷去的薄杂志。
伦斯不禁忆起那个夜晚。那个夜晚,他和代号为RAIN的顶尖杀手--宁醉雨的头一次见面,当时宁醉雨就坐在类似的长椅上
,无声地,仰头望天。
那晚下着滂沱大雨,雨朦胧了街景,雨水毫不留情地落在那张精致的脸上,顺着细白的颈项,渗进早已濡湿的衣襟内。
转进另一条街道,行经旧市政厅时,伦斯扬起头,看见塔楼上每天分三次做报时表演的音乐钟,如今安安静静地维持亘古
以来相同的姿势,他有突然忆起两年多前,也曾经在微蒙小雨间,偏低气温下,和脸上镶着两枚澈蓝宝石的宁醉雨挤在人
群中一同观赏过。
伦斯闭起眼睛,突然有种怀念得想哭的感觉。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宁醉雨,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半天。至于初遇,宁醉雨坐在公园长椅上仰面淋雨的那次,时间更短
,没二十分钟,交换的只是彼此的姓名。
“我叫伦斯·狄尔。”
“我是RAIN,也叫做醉雨,宁醉雨。”
离去时扬起的笑容多么纯洁无暇得惑人,使伦斯从此成了顶尖杀手RAIN的头号仰慕者,疯狂地为之着迷。
第三次见面是在法国巴黎。
第四次是在澳洲墨尔本。
啊!第五次是在泰国湄公河畔的惊鸿一瞥,如果那也能够算作一次的话。
第六次在埃及开罗……
他们相识的这段日子以来,见面的次数,竟然用十根手指头也数得出来,即便他是如何拼了命地找寻追赶着。
猛然发现自己竟开始不符个性地多愁善感起来,伦斯不由得自嘲地摇头苦笑。
会有这样的情绪,或许是由于原以为重返故地,会一如前次的幸运与宁醉雨相遇。
谁知道从昨晚到今天,根本没有获得半点关于他的消息,更遑论见到他的身影。因为失望,心情跟着沉重起来。
昨夜这个城市中,的确发生一起暗杀事件;但下手的人并非RAIN,而是另一个同富盛名的杀手莫笑月--一个喜欢拿他开玩
笑戏耍的恶质家伙。
透过网络是伦斯获知宁醉雨下手目标所在地的方式,他能够从某个充满众多真真假假讯息的网路留言版中,发现关于宁醉
雨接下case的线索,只是按照这种方式兴冲冲感到当地希冀能遇到宁醉雨,十次中却有五次堵到的是莫笑月。
伦斯突然想起昨夜的情形,被摔疼的腰间似乎还隐隐作痛。
在夜晚的墨尼黑街头,当嚏嚏嚏嚏嚏规律的清脆鞋跟击地声愈靠愈近,伦斯就已经确定来人的身份。明明杀手的行动应该
尽可能保持无声,只有莫笑月这个奇怪的家伙,才会像挑衅似的,习惯在双足上套了装有硬跟的皮鞋。
其实伦斯在路的转角处就已经停下步伐,他压根儿不想与莫笑月迎面撞上,根据以往的经验,碰到莫笑月时许多倒霉事情
也会跟着来,这几年为次吃了不少苦头,年岁渐长,他不打算在衰老之前,就出现筋骨抽疼,举步维艰的征状。
结果在来不及回过神的情况下,胸口猛然一阵拉力,他整个人竟给抛了出去,还撞倒了一堆警探,后来被骂个臭头。
慕地忆起昨夜飞在半空中,天旋地转之时,印入眼帘那双棕色带有灿金的魔性之眼,伦斯不由一怔。
那双眼睛,竟是带着笑的!
是笑他运气如此之好,到哪儿都可以撞见他吗?
其实伦斯不是没怀疑过在宁醉雨和莫笑月这两个同样名列顶尖杀手的人之间,会有某种程度的关连。只是尽管伦斯从未见
过藏在面罩底下莫笑月的真面目,但闪着妖异光芒的棕色眼瞳,说什么也无法和醉雨那纯净如晴空一样的蓝眸比拟;莫笑
月低沉微微沙哑的嗓音和宁醉雨清澄若天籁般的声音相较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除了身高体型近似之外,伦斯实在找不出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关连,当然也找不出任何线索解释他俩接case的讯息何以常
常搅混在一块。
想破了头依然无半点头绪,看着经过半夜雨水洗礼,显得特别明净的慕尼黑街头,伦斯一改原本低落的情绪,决定放弃返
回旅馆休息的打算,计划着既然好不容易来到德国,就不应该错过的景点。
或许又会像前几次一样,能够凑巧地幸运地遇上宁醉雨。
离开旅馆之后的莫笑月,来到慕尼黑中央车站底下的地铁站,目的地则是仅有一站之隔的德蕾莎广场,就位在市区的西南
方。
顶着宁醉雨的容貌外出,莫笑月习惯以一副墨镜遮住他的眼睛,正如同他作案时总戴着金色狐形面具,在意义上是与宁醉
雨做出某种程度的区别。
宁醉雨则往往不做任何掩饰地以真面目示人。因为除了伦斯及杀手仲介ALADY之外,知道他身为杀手,又见过他容貌的人
,只有那些暗杀的目标,而已死之人,是无法指认出大大方方走在路上的黑发青年就是鼎鼎有名的杀手RAIN。
所以宁醉雨根本没有必要在外表上做任何伪装。
站在地铁的月台上,眼见列车灯由远而近,将要驶进站内。莫笑月推了下今日不知怎地一直有下滑倾向的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