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恭谨地行了礼,然后温柔地朝妇人望了一眼。接着瑟帕斯转身对跟上了的黑发青年,介绍道:“这就是你的父亲,以
及我的母亲。”
老人和妇人看见黑发青年表现出极为短暂的羞赧,但是短暂得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也因此他们甚至以为方才只是错觉
、只是眼花。
黑发青年开口了,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是我们的父亲,和我们的母亲。”他的棕金色眼眸闪着亮光。
就和他记忆中的眼睛是一模一样的呢!水意顿时浮上老人本已干涩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然后他微笑着,一直到他们
返回了草坪另一端的大宅邸,老人的微笑仍久久未褪。
享用过厨子特地为庆祝这家人首次团聚做出的丰盛晚餐之后,黑发青年独自来到在夜幕垂落后沁着凉意的后院,没有太多
灯光的点缀,仅能依稀见到院内修剪整齐的枝叶,和眼前一条不知延伸至何处,泛着淡淡白光的碎石子路。
莫笑月并没有独处太久,不多时寒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穿着日耳曼传统服饰,看来比平时更为俊帅挺拔的瑟
帕斯正将后门轻轻掩上。
并没有刻意对着瑟帕斯说话,莫笑月仅是以类似自言自语的方式,轻轻说道:“没想到我在间隔了四十年后一下子得到父
亲和母亲。”低沉的嗓音飘荡在寂静的夜晚,他拨了下头发,眼光再度望向远方。“虽然中间有二十五年对我来说几乎是
空白的,而更之前那十六年的记忆也已经相当模糊……”
瑟帕斯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并没有出声打断或应和他的话。
“我已经习惯了接下任务东奔西跑的生活,还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的打算。这回莫笑月倒是直接对瑟帕斯说道。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不妨尝试看看。”瑟帕斯微微一笑。
“我会的。”至少会让诺可先生达成养胖我的心愿。一想起晚餐时分顶着啤酒肚的厨子发下“豪语”,瑟帕斯也不由得扬
起淡笑。“然后呢?”他问起黑发青年接下来的计划。
莫笑月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句,只是沉默着,抬头凝视那片闪着星芒的夜色。良久,他用很轻很淡的声音说道:“我很
少有闲清逸致去仰望天空,无论是晴空,或是夜空。但这阵子,我似乎养成了这个习惯。总觉得抬头看天,似乎会有什么
意外的、令人惊喜的事情发生。尤其是清朗没有一片云彩的蓝天,更令人期待……不过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情,希望
,总是一次有一次的落空--”
“别再说了。”瑟帕斯忍不住伸手捉住莫笑月的臂膀。直到看见那张脸庞上平静的表情,才缓缓放开手。
虽然知道是错觉,但他犹感到自己的确看见那双眸子泛起晶莹的泪光。
并没有针对瑟帕斯的举动表现出任何异状,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莫笑月仅仅垂下头,再抬起。“或许有一
天,我会去中国,去看看母亲的出生地。”他从父亲胡德奈特处得知亲生母亲在移居美国认识父亲之前,曾在中国居住过
一段时间。
停顿了片刻,莫笑月忽又想起离开慕尼黑之前,收到伦斯·狄尔从亚洲寄来的一封信。几个月来,未曾间断的信笺来自一
个又一个不同的地方,仿佛寻找着过去的轨迹,字里行间隐去写信人心中的遗憾,也稍稍抚平他每当独自一人时袭上心头
--那蚀骨般令人难以忍受的情绪。
“然后我会去位在中国东南方的那个岛国,伦斯来信说,他的母亲就住在那个岛上…”微微牵起唇角,黑发青年又约略道
出他的想望。
此时教堂钟声传来,隔得远了,到院内只剩下轻微的嗡嗡声震动着空气。
瑟帕斯静默地站在旁边,而后听见莫笑月仿佛自问般说了句话:“然后呢…然后要做什么……?”
胸口一阵紧缩,那是期待答案,又害怕听到答案时的反应。瑟帕斯猛地转头看向莫笑月,并意外地看见他竟也注视着自己
,一双承袭自母亲的漂亮瞳眸不知是否反射着从宅子里透出的光线,显得特别晶亮。
瑟帕斯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莫笑月并没有太多征询他的意思,他的意见也不会对他的决定造成什么影响。
而他揪紧了心,回看着他头一次望见时便已为之沉沦的眼眸,不晓得自己将听见何种抉择,仅是屏息以待。
突如其来的晚风将原本勾在耳后的一缯发丝拨弄到额前,莫笑月微眨了下眼睛,避过发丝的拂搔。并没有在意身上衣衫的
单薄,以及随风而来比透凉的夜晚温度更低了些的冷意,莫笑月反而偏过身去迎向风袭来的方向。
视线没有一刻离开那张偏侧过去的娇好的脸庞,瑟帕斯发现自己的心在一瞬间忘了怎么跳动。
那是自从拥有纯蓝眸的天使离去后,生气与对未来的向往再度回到黑发青年的身上。飞扬着,他的背后仿佛也展开一双剔
透的羽翼,就将乘风而去。
就当瑟帕斯猛然想起即使早知会徒劳无功,也要尽力挽留那个从不让人知道心放在何处的人时,好似故意吊他胃口地,缓
缓阖上眼帘的黑发青年处,传来一阵低语:“……要走什么呢……我得要好好相处…”
然后低沉的嗓音温柔地隐没在空气中,不复听见。
尾声
带有些微凉意的早春,沉潜一整个冬季的花草叶片借着气候的回温,纷纷探出头来。土壤绽出了嫩芽,枝萼也露出了新绿
。
白发苍苍的老狄尔夫人站在院子里,捧着浇花壶,小心翼翼地将水淋上尚且娇嫩的茎叶,剔透的水珠顺着叶片的弧度滑下
,骨碌碌滚落到地面上,很快地被土壤吸收,消失了踪迹。
突头所感,老狄尔夫人抬起头来,越过花圃围篱的另一头,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一个令人见了便会留有深刻印象的东方
青年。
薄长衫掩饰不住纤瘦的身材,牛仔裤管裹住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墨镜勾住领口,半长几要及肩的黑发丰厚而有几缯乱翘没
有服贴住,一身相当随性的打扮,却透着一股不容人忽视的气势与特别的气质。
望向他方的脸庞带起一种疏离的感觉。这时,一阵轻风拂过,扬起他的衣摆,黑发青年顿时似要随风离去。
老狄尔夫人来不及分辨那到底是真,抑或错觉,口里已经呼喊出声:“你是来找谁的吗?”
闻言,黑发青年缓缓将脸转向老狄尔夫人,灵动的眼眸很特殊,是缀有点点灿金的棕色眸子。只这么一瞧,原先的隔阂感
刹时散了,仿佛离尘天人重返凡世。
老狄尔夫人略怔,但很快回过神来。
她的傻孙儿终于等到要等的人了吗?
微微一笑,老狄尔夫人开口,道:“你是来找伦斯的?快进来吧!”她指指围篱旁并未合拢的矮门,又指指身后的屋。“
伦斯就在二楼,自个儿去找他吧!”
显然没料到老狄尔夫人如此的表现,黑发青年初时表现出一种迷惘,但他很快地扬起唇角,朝老太太轻点个头。“谢谢。
”
拐进院内,黑发青年又朝她一笑,三两步走进屋里去了。
放下手中的浇花壶,老狄尔夫人仰起头,深深凝视顶上的那片穹苍。
她轻轻一噫。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天空是如此蔚蓝,而云朵,洁白得好似天使的羽翼……
结束数个月流浪般的生活,棕发碧眸的青年伦斯·狄尔返回位于美国加州的老家也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伦斯知道刚返家时自己那副落魄的模样,着实让祖母吓了好大一跳,为此他直至今日仍心怀些许愧疚。
不同于以往有目的的四处奔走,前段日子毫无目标,孤魂野鬼似的漂泊,如今回首看来,却觉得仿佛一场空虚,无论走至
何处,四周景致入得了眼里却进不了心中。唯一有印象的,是每到一个地方,就将自己的心情化为文字,一封封投递给远
在地球另一端的那个人。
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保持距离各自疗伤不会加深彼此的难过。
但他当初的决定也是错的。这段时间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从泪中醒转,总希望身边有个明了自己心情的人陪伴。一起
痛苦,一起让心情平复。
他不是不曾想过再回头去找他,但一封封投递的信件如石沉大海,从来没有一封得到回应,让他因此生出胆怯。
在终于结束旅程之后,他逃回了家中。
是的,是“逃”回来的。
他胆小地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怀抱一丝微薄的希望,有那么一天,不再是他天南地北的追寻,这回,有另一个人能反
过来找到他。
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入,窗外啁啾鸟鸣,在在提醒他不该再是赖在床上的时候了。
伦斯轻轻叹口气。可为何,身体觉得如此沉重?
房门咿呀开启,伦斯听见了,这幢房子目前仅有他和祖母同住,另有事业的父母搬到大城市纽约已有多年。尽管老狄尔夫
人甚少走进自己房内,让伦斯感到疑惑,但他并未抬起头看向门边,只是开口问道:“奶奶,有什么事吗?”
没有回应,但房内依然有人,伦斯翻了个身,有翻了个身。“怎么了吗?”还是没等到回应。
然后,低沉而温温的声音在床边响起。“你奶奶,仍在外头院子里呢!”
心怦地一下险些停止跳动,伦斯蓦地整个人从床上跃起,然后像被钉住的木头人,一动不动。
在昏暗的房间里,那人的轮廓却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熟稔。
颤抖着,伦斯缓缓将手伸出。然后微笑从莫笑月的脸上绽开,他踏前一步,张开双臂,投进伦斯的怀里。
两人紧紧的拥着,紧得要将对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先放松的人。
他们深深地汲取对方的体温,汲取对方身上那股怀念的味道。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事后两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似乎顺着当时的情景,就应该是这样发展下去。
身上的衣物早已不知何时掉落在床下,其实黑发的青年根本不用费劲除去对方的衣服,刚从床上起来的他根本只穿着贴身
的衣物,在躯体的纠缠间,亵裤很快被褪到踝间。
没有了布料的阻挡,两人的肌肤直接接触,火烫烫的温度丝毫没有保留的传递给对方。
棕发的青年虔诚地膜拜着身下那动作依旧青涩懵懂的身躯。
被熟悉却又不熟悉的指掌动作抚压着,黑发青年无意识地加重了口鼻的喘息,到底该用鼻子吸气,或该用嘴巴吐气,他扭
动着身体,在无法抉择间由本能去主导一切。
然后是如闪电般的击中,脑中一片空白,那是一种猛然约升至天堂的感觉,并在接下来渐续缓和下来的喘息间慢慢降落。
但那不是结束,浓稠的白液成为另一段高潮的引发者。
黑发青年不是第一次体验到结合刹那间的痛楚和随之而来的震慑,一次比一次高昂,一次较一次激烈,一次胜过一次的销
魂。但那是他地一次在身体的自主与动作的不自主之下获得的体验。
在终于忍不住喊出口的吟叫声中,疾速而绝顶的律动乍停,所有绷紧的弦仿佛在瞬间全数断去。沉寂了好段时间,伦斯·
狄尔抬起疲惫的臂膀,替怀中之人温柔拭去额上的汗珠,那是两人经过激烈结合之后的证明。
之后两人都忍不住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好笑,但这一刻,许久不曾掉下泪来的莫笑月却不禁热泪盈眶。
“谢谢……”他哑着声音说道。“给我这样……美好的感觉……”
伦斯俯身吻上他的额。“该说谢谢的是我。”伦斯微笑道。“因为这对我是种救赎。”
“对我,又何尝不是?”
再度踏上德境,两人的心境都与以往大不相同。
心中破了个洞空缺的一角,原以为都将因为天使的离去而成为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但如今,未曾顾虑过旁人的目光,一
直紧紧携手不愿放开的两人透过彼此的感情,将胸中那份感伤升华对于亲密亲爱之人远逝的感念。
在替丽人所立的墓前献上一束鲜花,他们离开那个带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前往更南的边境,尽管生在德国,由于职业的关
系,莫笑月与宁醉雨从来没有机会前去探访那个藏在深山中,听说美得云烟似幻的湖泊。
那座湖位于楚格峰的半山腰,双子城再往上一些,就躲在林子深深的那一头,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有缘人的巧遇。
终于一尝宿愿的莫笑月凝视着平静无纹的湖面,如镜一般的湖面映照出另一端的山光林色。这种纯然的静谧是以往未曾有
过的体验,那的确是需要缘分才能得到的,极致的静。
然后他想到“缘分”这个特殊的词,那对于每个人都代表特殊的意义,但之于他尤其有着特别的含义……
或许你从不知道,但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亲密,最亲爱的人……我好喜欢中国话里头的缘分一词。我们之
间这样的缘分,是求也求不来的。
“姑不论这身体原本是醉雨的。”莫笑月的声音低低的仿佛要和空气融合在一起。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他就像是另一个我。”
“我们都不会忘记他,我也同样将对他的承诺永铭于心。”伦斯·狄尔牵起黑发青年的手,紧紧握住。“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尽力给你永生的幸福。”他坚定地吐露对于下半辈子的承诺。
沉默良久,黑发青年终露出美丽更胜当地景致的笑容。
“我不求永生,但求此刻永远停留。”他轻声说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