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前传+正传)下——淡三少
淡三少  发于:2011年04月20日

关灯
护眼

「你管这些闲事干什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朕就是讨厌看到他成天去对锦园嘘寒问暖!所以才--」
所以才--所以才怎么样?
不允许他的心思停留在第二个人身上,哪怕是最亲近的女儿!可是那个可怜的父亲又总是着急地想要去讨好自己的女儿。
要怎么才能让他的目光只能看着自己?--只有消除掉一切可以让他注意的事物,那怕是他的女儿......
所以就想要趁机把赵贵妃置之于死地......
从来没有想过看起来成熟睿智的堂堂大金国皇帝在情感处理上竟会有如此扭曲可笑的逻辑,完颜岚是几乎要拿怜悯的眼光去看向他一向敬重的皇兄了!
--弄巧成拙的结果就是这样。
除了悲哀,完颜岚实在找不出其它的感觉。他甚至也无法分辨,--到底是在替谁悲哀。到底该替谁悲哀?
「行了,还不退下!」
见完颜煜的脸色一沈,完颜岚也只有无言地准备告退。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来。仍然有一个想法堵得他心口发慌!想说,完颜岚想说,完颜岚想说:如果你愿意,你本来即使在最后关头也可以救下他来!如果你抛得开你的皇位,你的天下,你的子民,你的战争,--你本来仍然可以挽救下那一缕香魂!
可是他说不出来!
年轻王爷的目光,徐徐掠过他的皇兄,定格在了大金国皇帝身后壁间悬挂着的、完颜煜手书的一幅云泥紫墨笺上:
「万里车书尽会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笔走龙蛇,气势飞动,宛然墨迹淋漓。--完颜岚记得这还是皇兄少年时代的即兴之作,当时就被辅佐他们这几位皇子念书的太傅连声嘉奖为「其志通天」。

再次走到鼓楼前,往上看着那飘曳在半空里的人影。
「对了,你出宫去顺便将苏儿的......将苏儿放下来,代朕将苏儿厚葬了吧。」
想起方才完颜煜的嘱咐,完颜岚不禁苦笑一一下。香妃啊,你对我的皇兄来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命看守的军士将钥匙开了鼓楼,完颜岚亲自上去把那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抱了出来,脱下外袍裹住,心想先弄回王府再作打算。只怕傅宗婴和赵妃主婢得多等自己几天了。
慢慢走出鼓楼,一边小心地把香妃长长的黑发也掖进外袍里,低头看着这张苍白清瘦的熟悉容颜--完颜岚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似乎有某个地方不对劲,很不对劲......可是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样子出来到了御街上,完颜岚正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刚才那一掠而过的不对劲到底是什么,突然又感觉到一种新的异样感--真的活见鬼了!不过这一次他是很快反应过来了:背后有人在跟踪自己。呸!哪里来的小鬼,敢到阎王门前抡大刀!你也不看看我完颜岚是何许人也!完颜岚不动声色,抱着香妃的尸体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走了一阵猛地回头--果然一个穿青的人影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相距不过十几步的样子,一时躲之不及,便楞在当地。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完颜岚一喝,那人慌忙小跑步到了面前,叩跪下去:「奴才长安,是香妃娘娘宫中的侍从,有事相求王爷!」
「有事求我?」
完颜岚一楞,心想不会也想求我为他们安葬娘娘吧?正要说「圣旨已令厚葬你们娘娘,不用担心」,忽觉几点冰凉颗粒突然砸在头上脸上颈上,抬头一看,原来天色不知何时倏然转沈,黑云堆积,竟是暴雨将作。完颜岚慌忙道:「快,先跟我回王府再说!」一面抱着怀中的香妃拔脚就跑,--说时迟那时快,一天暴雨「哗啦」一声就从天上倒了下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在暴雨中一路飞奔,好容易赶回了宁王府大门前。其实以完颜岚的轻功满可以提气几纵而至,但今日身后多带了一条尾巴,便害他也不得不挨了一场淋。如今看自己身上的荔枝色漏地刍直辍早已湿透不说,连脖子里都灌进了水去,鞋袜沾满了湿泥,大为狼狈,风雅全无,心里大不高兴。心想:幸亏此时天色昏暗,路上未有行人,否则被人看见,岂不辜负了我这「天下第一风雅人物」的美名?见裹住怀中人的外袍也淋湿得往下淌水,便去掀开外袍--这不掀则已,一掀大吃一惊--完颜煜不由恐怖地大叫一声「啊!」
这这这是谁?这具尸体到底是谁?
一转眼竟就是面目皆非!脸上厚厚的粉彩被暴雨淋得东一块西一块,湿漉漉地直流淌到了僵直的脖子上。依稀可以分辨出来的真正面目,似乎是一张极其丑陋的少女的脸,安心地仿佛还带着一点做梦似的微笑。
安详的少女的脸,嘴唇微微开着,的确是在天真而又安详地微笑着。
--仿佛这样死去,于她,就是这人世间再也寻觅不到的,最幸福的归宿。所以,
带着一点凄凉却又甜蜜的微笑,她好象不是死去了,而是做着一个最完满的梦睡去了。
哪怕是千金主哪怕是万户侯,这人间里啊,到底有几个人在死去时能有这样的表情呢?此时的完颜岚,是连惊骇都忘了。
倒是那名叫长安的太监,听见宁王爷这一声大叫,早心胆俱裂地扑上来用仅余的左手抓住被掀开的外袍便又覆上了少女的脸,「扑通」一声跪在了了雨地里,声泪俱下:「求王爷搭救娘娘!」
这时大门里忽然喀喇一声。显然是听到门外惊叫声的老太监来开门了。

冰蝶会一直记得那天是五月十五日。
头一天夜里,三更半夜皇上身边的南公公突然悄悄来到镜花宫里求见娘娘,说有皇上密旨,神色甚是焦灼。南华走了以后,香妃就出来说要出去走走,带了小宫女就出去了。冰蝶不知底事,但心中也隐约觉得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或是将要发生了;何况一向天性爱静的娘娘,什么时候会有了「出去走走」的兴趣了?--更夸张的是现在是半夜啊!可是香妃不让其它人跟,冰蝶也只有眼巴巴地在院门瞅着娘娘的身影伴着小宫女手中擎着的琉璃宫灯的光团由渐渐模糊而终于隐没在夜色中。直到交四鼓上,细转花阴,凉沾晓露,才等到香妃疲惫不堪地回来。冰蝶不好相问,只好忙忙服侍娘娘重新躺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边守着。可能是出去吹了夜风着了凉,香妃又在开始咳个不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的样子。冰蝶轻轻给他拍着背,在一边好不着急。这样折腾到香妃终于睡着了,冰蝶蹑手蹑脚地出来时,--外面天色微明,竟已是凌晨了。
这时候竹槛气寒,蕙畹声摇,--虽是仲夏,但因拂晓,空气里还丝丝地往外沁着凉意。独有院角里的紫薇花,已然开得喷香。正思量着今早要做点什么新鲜饭菜才能让娘娘开点胃口呢?--每一顿都吃那么一丁点儿,怎么胖得起来!
突然在外扫地的小宫女儿惊恐万状地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了跟前:「不......不好了!冰蝶姐姐,德妃娘娘说,叫、叫娘娘快走!皇上下诏书赐死娘娘了!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宛如晴天霹雳,年轻的侍女完全吓呆了!
走,现在往哪里走?能走到哪里去?怎么会有这种事?该怎么办才好?
冰蝶茫然地回转身来时,看见长安和化蝶不知何时竟然都站在了身后台阶上,瞪着双眼,脸色惨白。
三个人惊恐地面面相觑。然而,几乎是片刻之后,化蝶的脸色就乍然鲜活开来。
「我......有一个好办法。好办法!」
她唱歌般地重复了一遍。突然生动起来的脸上,是带着一点顽皮似的微笑。

............

当帛巾,寸寸收紧,冰蝶觉得自己清清楚楚的,好象,听见了「香妃」咽喉碎裂的声响。仿佛是轻微的一声「喀啦」,却利刃般血淋淋地划在了心上。她头晕,她看不清「香妃」脸上恬静的微笑;她脚软,她手抖,她心乱如麻,其实她很想大哭一场!--然而却是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地,唯有胸间,渗满酸楚与苦涩,泡得一颗心啊,寸寸发涨。
终于,人去了,院空了。......碧纱窗上,温暖的黄金色才刚刚开始筛进它最初的辉煌。院角里,紫薇花依旧开得喷香。
见长安去关院门,冰蝶则缓缓地走上了白石台阶,一撩银红软帘,--又乍然醒悟了,转身走向了侧边最里面的耳房。
小宫女儿默默地坐在门坎上,看见走近的冰蝶,抬起头来。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冰蝶撩起绣线软帘进了房里。
不知道就在外面的院子里,已然结束了一个玉诀光埋、花飞香碎的故事,小小的填漆床上,苍白的人还在静静地熟睡着。好象有点嫌热似的,一只瘦白的手搁了出来,横压在了裹着杏子红单衾的胸前。「手放在胸口上会做恶梦啊......」冰蝶想着,坐到了床沿上,摸了摸香妃额上,渗着一层细汗。「还是出出汗好一点吧?......」她心里盘算着,将香妃的手从胸口上拿开,重塞回了被里,又紧紧地掖好了单衾。拿起枕畔的罗巾,轻轻拭去了香妃额上的汗水。罗巾里仿佛也带上了那样若有若无的香味了。可是那熟睡的人没有知觉,轻细地呼吸着,如云如雾地在枕上铺开的丰盈黑发直流到了床下来。
冰蝶展目四顾,看见床畔葵花高几上摆着一只小小的官窑五色碗,内残了些许胭脂般的药汁。
「把这个喂娘娘喝下,他就会昏睡两天才能醒过来......」耳边仿佛又响起化蝶的叮嘱,冰蝶鼻端一酸。她伸手抽出了压在碗底的一纸冷金笺。墨迹尚新,笔势涩滞,落款是「罪婢卫荑眉顿首百拜」。
化蝶,原来你叫卫荑眉啊。可是这世界上,能有几个人知道,又呼唤过你的真名呢?
冰蝶努力想要看清越来越模糊的字迹。一滴晶莹却掉在了冷金笺上,洇湿了已然干涩的墨迹。
「......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娘娘......」
香妃这一次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被打进冷宫,究竟连冰蝶长安亦懵然不知。兰心蕙质的翥凤,虽然直觉地猜到了这与新来的宫女化蝶必有牵连,但她最终也没弄清楚其中详情。原来,按照皇后的指示,乔妆得极其肖似赵贵妃的化蝶,果然轻而易举地被香妃挑进了结雪洲。然后知道香妃有每日出来凭栏站站的习惯后,太后在鸣凤台大开内宴的那天,化蝶再按照皇后给的肖像图,易容成图中男子的模样,故意从香雪湖畔走过。......
但是化蝶亦不知道,为什么易容成那个模样,香妃果然就会惊惶地一路跟着自己到了浓露亭......
「......合丹,是你?......合......合丹......你到这里?......」
他好象是在背后犹豫而颤抖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带着小心地,有点迟疑地,仿佛试探地,是那样难以描述的语气和声音,......化蝶,一直很想知道香妃所叫着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是化蝶啊你怎么能知道?你没有慧眼,你窥不破往事沧桑,你怎么能看到十年之河的源头上,曾有过那样的一场,一场被淋湿了的,被淋湿了的旖旎流光......

轻轻的足音惊回了看着化蝶的信发呆的冰蝶。
是长安。
「那是化蝶留给娘娘的信么?」
「恩。」以为他要看,冰蝶将冷金笺递给长安。
长安接过冷金笺,却看也不看一眼,就「唰」地撕成了两半。--再撕成了四截,再撕成了碎片......
「你干什么!」
冰蝶站起来就伸手去夺,长安却更快地干脆将手里的碎纸渣一把塞进了嘴里。虽然被噎得直犯恶心,还是眼也不眨地吞了下去!
「你、你这什么意思?这是化蝶留给娘娘的信!」
冰蝶又惊又气,心想这长安准是疯了!却听长安冷冷道:「我的意思就是要毁掉她留给娘娘的信!」
「为什么?」冰蝶呆住了。
长安心平气和地说:「这样娘娘就不会看到她的信,就不会知道化蝶已经死了,而且是为他死的。否则娘娘一定会内疚一辈子的!」
可是!可是化蝶那么义无返顾地代香妃死去了。也许她的愿望就是希望能不被娘娘忘记呢?也许她愿望就是让这个她为之而死的人记住她呢?
冰蝶大叫:「你难道想要让化蝶被娘娘记住的资格都没有?你太残忍了!」
长安也不示弱地叫:「那你呢?你难道想让娘娘就这么一直活在对化蝶的内疚里?你更残忍!」
冰蝶说不出话来了。醒来看到了化蝶的信,那个苍白的人会一直内疚下去吗?会的,冰蝶知道他一定会的。就好象对赵贵妃一样。他从来就忘不了这些事。
仅仅是对赵贵妃的歉疚,都已经让他活得那样辛苦又沉重了!怎么能忍心让他再背上一份内疚?
可是化蝶呢?化蝶呢?这样做对化蝶是不是太不公平?......
拗不过长安的偏心,也拗不过自己的心疼,冰蝶还是让步了。
「那,能够永远瞒住娘娘吗?至少我们得想个合适的借口解释化蝶离开的原因吧?还有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一定要永远瞒住娘娘。......其它的事,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唉,好吧。你看着娘娘,我到外面去照看了。」
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冰蝶沉重地走了出去。

剩下长安,不,是尔雅,静静地坐在了床前,守着床上熟睡的人。
这时候五月灿烂的阳光已经由碧纱窗外浅斟慢酌了进来,珍重地将温暖,斜斜曼延到床上人儿苍白的清瘦的脸腮上,浓郁的春云般的黑发上。匆忙移来的填漆床上,只挂着朴素的青纱帐幔,随着朝辉的拜访,也有了模糊的阴影,在杏子红的单衾上,浓淡深浅,款款摇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暗香,或者也搀和着窗外紫薇花的气息,一阵又一阵地,在这狭小的房屋里借着了清风飞翔,那么深刻而又浓厚地氤氲在半空里,,像是正在发酵着一个将完未完的梦想。
可以逼迫自己的心声关闭在嘴唇里,可以强迫自己的梦想只在夜间开放,可是我要怎么才能,才能阻止我这,无时无刻、不在投向你的眼光;可是我要怎么才能,才能阻止我这,胸中将要、发狂似的鼓荡......
你一定可以幸福--这人间里一定有一个人可以使你幸福!一定,有,可以使你幸福的,--然而我,我成为不了,我成为不了那个可以使你幸福的人......

第十六回 倾城消息隔重帘之猎见

你一定可以幸福--这人间里一定有一个可以使你幸福!一定,有,可以使你幸福的,--虽然我,我成为不了,--但是我想替你找到那个能让你幸福的人......找到那个能让你幸福的人,把你珍重地交付与他,--就好象黑夜啊,总是要,要把它所有的梦想,珍重地托付与朝霞......
然而,到底要交付给谁呢?能够交付给谁?又应该交付给谁?
............
在完颜岚的安排下主仆三人就在宁王府花园北角的彩云院里悄悄地住了下来。......
对香妃说,化蝶留在了宫中,香妃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是相信了?还是会有些许的怀疑?尔雅和冰蝶,还是窥不出主人沉默下蕴涵的心绪。失望自然是在所难免的;然而不管怎样,清静的日子,或者是寂寞,毕竟是这么一天一天地在这个小小的庭院里徐徐延伸开来了。只是呼啸而来的西风啊一定知道,除了邻墙花园里,时时会有金铃铿锵玉片悠扬,这小小的彩云院里,竟是难得会有一点流动的声气。本来就沉默寡言的香妃,常常在廊下呆呆地一坐一天,无声无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尔雅想陪娘娘说说话,可以该从何说起?冰蝶也老想说点什么给娘娘解解闷,还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怕呀,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只会牵引出娘娘那些悲哀的记忆!不愿说的不说,想说的又说不出来,--彩云院里的日子,一天一天地竟是成了死寂。
尔雅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日子......
六月菡萏香销了......
七月槐黄逼眼了......
八月槛菊萧疏了......
九月并梧凌乱了......
十月......苹花已老;十一月......衰扬掩映;十二月......数行霜树;一月......雪滚风生。日子一天一天地,又到了春天里了--青未了柳回白眼,红未断杏开素面;喜泥润、燕归南浦,惊粉重、蝶宿西园。可是彩云院里还是只有静寂!是处花开,是处鸟啼,何处春生?谁召秦凤,谁召鳞鸿,慰我伊人?这样子一天一天地,是有所待?是无所待?又能等出一个何样结局?......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