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前传+正传)上——淡三少
淡三少  发于:2011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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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怔了一下,竟也跪下了:「额娘,今日是孩儿生辰。求额娘看这上面,成全孩儿心愿吧。」
听了这话,若水的身子颤了一下,郑王妃却一时无语。看着儿子恳求的眼色,看着儿子惨白颧骨上病态的红晕,饶是铜肝铁胆的郑王妃,也有点哽住了:「算了!你带他去罢!」
「谢过额娘!」
世子先起来了,若水朝上磕了头,也在世子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是跪久了吧,站不稳地一个趔趄,就被世子担心地揽进了臂弯。
「好了,快去罢!陪一阵子客就进来,身子要紧!」 郑王妃叮嘱了儿子,又转向靠在儿子怀中的人:
「你也去吧!当心点,看着瑾儿些,早早就劝他进来!」
远远地,听得锣鼓响,笑语喧,郑王府内大校场上的「比武盛会」,也该告一段落了吧......

女真人崇尚武力,女子亦多不爱红装爱武装者。自建朝以来,此传统未曾稍改。王公贵族,每逢寿辰节日之盛宴,往往举行「比武大会」,以摔交、射箭、赛马决出优胜者。此优胜者不拘门第高低,均会被主人敬若上宾;若文才亦过人者,往往还因此被引荐到朝廷选用,或者被选为王公贵族们的东床快婿。这可谓是一般门第卑微而文武双全者出人头地的终南快捷方式,故此向来征者云集。今日之郑王府赛会,亦是热闹异常。
完颜瑾与若水出至飞楼看台时,只听场中欢声雷动,显然优胜者已决出。
完颜瑾忙叫:「快请!」使太监下楼去了,一面回头去看身边的若水时,却为若水的神情吓了一跳;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窗外--
完颜瑾大是诧异,也伸头去看时,并无异样,只是一名青年男子,背向看台飞楼立在校场上--是妹妹畅芳身边的侍卫莫汉琥。
难道莫汉琥就是若水的那个「他」?
莫汉琥已在郑王府当了五年侍卫,而若水则一直呆在京中;何况当年红极一时的梨园花魁「北洛神」阮若水,莫汉琥不可能一无所闻。但他们之间却迄今尚无交集。
那个「他」不是向若水许诺过一回京就会去找秋心的吗?
不可能是莫汉琥。

只听得一阵喧哗,是人群拥着那名优胜者上来了。一名太监却疾步过来,在完颜瑾旁边耳语几句。完颜瑾听罢竟露出了笑容:「若水!」
「恩?」神游的若水浑身一激灵。那个人影,那个人影......
「若水,方才李班主来了,说是这次缀锦班奉诏进宫侍宴,叫你也去开开眼界,见识见识皇宫,还特地为你准备了一出你的拿手戏《寻梦》呢,问你可愿不愿去?」
若水茫然地点头。没有看错,是那个人......

第七回 十二城中锁彩蟾之梦冷

阮若水沿了荷塘缓缓走来,正是夜阑时分。水银也似的月光下面,沿岸有红蓼点点,白荻深深。踉跄在这澄澄的光影里,只觉心中一片恍惚。千千结,更复结千千。
「阿虎!......你......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回京五年竟然就瞒我五年?你为什么就在缀锦班咫尺之遥的郑王府却不肯给我一点音信?你为什么要更名换姓?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玉簪之约,白头之誓?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等了你整整七年?......
千言万语到了喉头却说不出来,亦无从说起,只是哽着塞着揪住了他的袖子。......
阿虎,不,不,他现在是改名唤做莫汉琥了,却立刻显出了慌张的样子。「阿阮!」叫了一声便忙扯他到僻静处里去......
「阿阮,相信我,我没有负心!我心里只有你的!......」
「阿阮,我是逼于无奈呀;我也很想接你到身边的,可是你住哪里呢?我想府里不会准许我跟你往来的,与其相认了却不能在一起,还不如索性以后再来见你......」
「阿阮,格格很赏识我呢,说是要提拔我做侍卫统领!等我做了官就一定带你走,你先在世子身边忍耐几年好不好?......」
「阿阮,你别哭呀......我心里只有你的,你瞧,你给我的玛瑙我一直带在身上的......」
阿虎从身上解下了那枚小小的玛瑙鱼,托在掌中,五彩晶莹,就像是十五岁时晶莹飞扬的爱情......
还是信了他。心底隐隐地不安着,惶恐着,却不能不强迫自己摒掉这份不安与惶恐,去相信他的又一个诺言。
就为了年少时那场风花雪月的情事,就为了年少时那句刻骨铭心的誓言。--我,等了你七年了。
七年漫长的苦恼的守侯之后你终于走进我几近凝固的视线--我以为,我的等待该是到了尽头。
你却只是、只是又给了我一个遥远而又飘渺的承诺......
那天是肿着眼睛回到了东宫,世子明明看见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世子当夜就开始剧烈地呕血,然后就再也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春深了,世子也病了快半个月了;太医们频繁地在东宫进出,脸上都挂了忧色;王妃也已经悄悄使人寻找上等的寿材预备「冲一冲」,--满府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可都明镜也似:世子,这次怕是不祥了......
世子是被我气的么?如果世子去了,我,又当何去何从呢?
月亮斜斜挂在中天,斟酌满地的冰凉光华。池塘四围,芙蓉寂寞,杨柳参差。短短一带花篱,月影里正是轻绿楼台,深秋帘幕。
跑了不几步,竟一头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阿阮?」
吃惊的口气,却是教人心痛地熟悉的声音。
若水霍地抬起头来。果然是那张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出现的面容。
「阿虎。」
若水随世子完颜瑾居住东宫,而莫汉琥是畅芳郡主的侍卫,亦随之住在西苑。东宫与西苑,一衣带水,其实不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连相见一面似乎都成奢事,咫尺而成天涯。
同居长干里,生小意相投;定情尚稚子,相思入华年。若水不相信--十余年的青梅竹马,无数次的海誓山盟,--就会尽数葬进了这七年的时间之海。
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吧。我们曾经相约地老天荒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残忍地无视世子悲哀的双眼,只不过,为了求得你片刻的柔情,
而你,却不给我任何承诺;只是反复地说,你是爱我的,要我等你。
在这个情思摇摇的秋宵,出乎意料地,彼此无端邂逅,默然相望,若水觉得自己心脏的负载能力真的到了底限!
最是西风吹不断的,该是那心头往事、情中恩怨吧。
「阿虎!」
「怎么了?」依旧四平八稳的声音,却多少带了点讶然。
「阿虎......吻我......好吗?阿虎,吻我好吗?」
由迟疑而急切,若水按捺不住沸腾的渴望!
是不是唯有灵与肉的契合,才能填平这萧郎如路人的沟壑!是不是唯有经过水与乳的融会,你才肯把我装进心里!
有片刻的寂静。
但阿虎随即就笑了:「好啊。阿阮的嘴唇,我也早就想品尝了呢。还怕你不愿意,都没敢说出口......」
这如同年少轻狂时的对话,这似曾相识的戏谑口吻,让若水不由地眼中一热。
被搂进臂弯,冰凉的嘴唇上压下的是火热的触感。溜滑的舌尖探进齿间,浓重的男性气息盈满鼻端。
「阿阮,......」亲吻的空隙,听见他在呼唤自己的小名。声调飘忽而又悠远,仿佛是映着月色的梦。
但是这并不是梦。响应这绵长的亲吻,仰视这熟悉的五官,感受这温暖的胸膛,若水觉得自己可以醉了。
无须琼浆玉液。掬情作酒,以心当杯,是醉了!连这数春伶仃,半载幽怨,仿佛也尽随这亲爱的一吻,燃烧殆尽,灰飞烟灭!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
方才还宛转人间的月儿,又悄悄地半隐进了微云之中,蓬壶渠浸,花院梨溶。莲塘、岸蓼、芦苇、杨柳,乃至远处的碧陇清瓦,月桥露亭,都只是淡淡地铺叙了一层白玉光华。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长任月朦胧。

「你要做什么?」
两人在莲塘边坐下,若水折了一根树枝,听见这迷惑的问题,只是轻轻一笑。
「你看吧。」树枝拂过泥地,留下了浅浅的一横。
两双眼光都在追随着树枝的起落,--一横一竖一横一横一横一钩一撇一捺。
「是‘长'字?」
若水没有住手,在淡淡的月色下,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规律的纵横。
「是‘相'?」
「长--相--思。」
「长相思,泪难干。」
「阿虎,你还记得吗?记得我们的〈长相思〉吗?」
若水抬头殷切地望向身边人。就是这在自己心中响彻十余个春秋的旋律,仿佛已成了自己生命的支撑。在权宦的威逼前,在阔老的利诱前,在同行的讥诮前,在世子的柔情前。它一头连着那让人难忘的流年往事,一头连着自己绵绵难绝的明月相思,只因为,它是--
「我临行前送你的词啊,怎么会不记得呢?」
果然,关于往事的回忆,也拨动了他的心弦吧。清朗的嗓音也暗携了追思与怀念。
长相思,泪难干。忆昔良宵会,俯首依朱栏。含羞结红豆,情贞碧玉簪。长相思,泪难干。
长相思,碎心肝。寒夜孤衾冷,相思入梦难。地老天荒日,爱存两心间。长相思,碎心肝。
长相思!长相思!昨夜星辰,当时金风,无穷往事,揭天情潮,都到眼前!
「阿阮,对不起......可是,请你再等等我好吗?等我做了官就带你走,你再忍耐两年......」
良久,身畔人歉意的声音,将若水从往事情潮中拽了出来。
若水回过头去看他。--剑眉蹙着为难,星目盛着内疚,薄唇抿着无奈。
若水心里一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他难过的样子!
「我等你。」
我等你。我会一直等着你。虽然,我已经等了你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呢......

「莫汉琥!」
娇叱在清夜里划破,却仿佛将现实与梦境分破一般,教若水悚然一惊。是谁呢?
身旁的人却几乎是跳起来地,旋又深深揖下身去:「属下在此,郡主。」
「哼,一不留神你就到处跑!我不是说过要你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吗?」娇嗔声里,出现在参差月影里的是一抹翩若惊鸿的窈窕碧影。
「是,属下知罪了。请郡主治罪。」
渐行渐近的窈窕碧影,已近得足以让若水看清她那似怨似嗔的娇媚眼光:「没良心!」
这分明狎昵的口吻,让若水心中微微一窒。却不料畅芳郡主玲珑秀致的眼光,已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烟眉微颦。「汉琥,你和这种下贱的戏子在一起干什么?」
下贱的戏子。听得太多,若水早已能置若罔闻。虽然心上总还会有针扎般的一疼。默默地低下头,知道理智的阿虎是不可能为自己开罪尊贵的畅芳郡主的,若水也没有奢望。
只是,他会有一点点心疼吗?心疼自己受到这样的委屈?
期望地抬头望向那张端正的脸庞,却只有正为畅芳郡主而舒展的俊朗笑颜。
「哦,原来他是戏子?我打这儿过,看他坐在地上,以为他病了,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个戏子?府里好象没有戏班子吧?」
畅芳郡主微微一笑,娇媚地说:「你呀,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当官梦!他是我哥哥买回来的,呆头呆脑的,年纪又不小了,谁瞧得上眼呀!只有我哥哥那个傻子拿他当宝!不用管这种下贱人啦!当心别占惹了霉气!咱们快走吧!宁王爷过来了,我就是专门来叫你去谒见他的!要想官运亨通,不多认识几个皇亲国戚怎么行?」
「多谢郡主栽培,属下感激涕零!」
就知道会有这喜形于色的回答,畅芳郡主秋波婉转,巧笑倩兮。回过头来一见若水还站在原地,凤眼就嫌恶地一瞪:「你还杵在这儿干吗?还不快走!」
若水抬起脸来,冷冷地盯了她一眼,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娇蛮的女声在叫:「他居然敢瞪我!汉琥,你去教训他一下,好教他以后不敢再对本郡主失礼!」
若水浑身一凛。几乎是屏住了气息。
只是片刻的寂静,脚步声果然是近了来。
若水缓缓转过身来,他,果然已是伫立在了身前。习惯性的想要寻觅到他的眼睛,却被那举起的手掌挡住了视线。
掌风欺上脸颊时,好象有人在说「对不起」。
小声得如同耳语,但若水确确实实听见了。
下一秒钟,「啪」的一声,脸颊巨痛的同时能看到的只有飞舞的金星。这正正打在脸上的一巴掌,让若水踉跄地连退了几步,一跤跌在地上。
有腥咸的液体从唇畔溢出,滴滴坠落衣角。白衣赤血,触目惊心。
是不能思考,无法言语。若水只能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那样熟悉而又如此陌生的青年!这确确实实,是那个曾无数次地许诺过要永远保护自己的阿虎吗?
却见他的视线,只是执着在自己脚边。
顺着他的视线下移。玛瑙鱼。
自己送他的玛瑙鱼。
五彩斑斓的玛瑙鱼,一如年少时五彩晶莹的爱情。
是因为他刚才的用力过猛而掉落的吧。
你会捡吗?
如果你捡起来的话,就算你刚才这样地打我,我想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阿虎,你捡啊!捡起来,求求你......
今生今世,我已经只有这样一个奢望......
「汉琥,你磨蹭什么,走了哦!」
在催促着芙蓉花的清风里,传来了不远处的娇音。

「若水哥哥!若水哥哥!」
气喘吁吁跑来的藕荷色纤影,是同在东宫的侍女双飞。
「世子不好了!娘娘叫你快去--」
嘎然而止地,双飞楞住了:「若水哥哥,你的脸怎么了?流这么多血!是有人打你了吗?是谁?!」
小女儿义愤填膺的咋呼,只是换得若水的凄然一笑:「没什么。我们快回宫去吧。」
「咦!这儿有块玛瑙鱼!好漂亮!若水哥哥,是你掉的吗?」
若水微微一笑:「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是谁掉的,你喜欢就先拿着吧。」
看着双飞喜滋滋地将玛瑙鱼按在了胸口,若水不觉晒然。单纯的双飞,就是如此容易满足呵!
想要笑,却牵动了肿痛的左颊,笑就僵在了脸上。在胸间风起云涌的,却是又一度的悲哀!
终惊破十年晓梦,辜负了半世春心!
「快走吧!双飞。」唤了犹自喜形于色的双飞一眼,若水缓缓转身。

世子垂危了。由双飞口里知道的消息,只是让若水又一阵黯然。
这一边的相思形同虚设,那一边的纠缠也行将尾声。
红尘中的牵袢都已随风了了,一把心事都当付诸空门了吧。
分花拂柳,穿垣出廊,到了寝宫。
「来了!」
「来了!可来了!」
「娘娘,阮若水到了!」
此起彼伏的,禀报声,松一口气的声音,让若水莫名其妙。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这等重要人物了?
自嘲地一笑,若水迈步进入。
「来了啊?快过来,快!就等你呢!」
意外的是,连郑王妃也是急如星火地在望向门口。一见自己,便松了一口气。惯来严厉的她,今天也难得地和颜悦色。
宫女们自动让出了路,若水惴惴地走近世子榻前,遵旨跪下,才发现郑王爷和畅芳郡主也都围坐在两边。
帷飘白玉堂,帐垂碧牙簟。华贵气象依旧,而躺在病榻上的世子,却诚然已是病骨支立了。
若水心中一酸,世子往昔的温柔,都历历如上心间。
却听见郑王妃急切地在唤:「瑾儿,瑾儿,你要见的人到了!瑾儿!」
世子果然微微睁开了眼睛,看见跪在床边的若水,皮包骨的腊黄脸上竟泛出了一丝笑容,暗淡的眼光也闪了一闪。
「若水......」声音微不可闻。
「若水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若水看着这样的世子,知道死别就在眼前,竟有一股强烈的依恋油然而生。泪水也转到了眼里。
「若水,我刚才......又梦见你了,看......来......我跟你......一定有缘。你......你......愿意......跟随我到......地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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