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乱了我整齐的刘海,稍长的发尾刺进眼角。疼。我挣扎地眨了下眼睛,小小的发丝,居然让我红了眼眶。
「又分手。」她也一样轻描淡写的问着。彷佛分手这两个字就如同打招呼般。
是啊!又分手了。这句话听起来够讽刺的了。我的回答,她的回答,这一年下来,已经不知听过几次了,怎么,还会这么
讽刺呢?
一年之内,我身边来来去去无数个女人,走了一个,马上投入下一段情,未曾间断过。
似乎,换女人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就像在换衣服。这件旧了,就随处送,看有谁适合便赠予;这件衣服破了,只要还
可裹身就可以丢入捐赠箱......
朋友对我说,如果我对感情再这么玩世不恭的话,早晚我会自食恶果的。
会吗?我会吗?天底下负心汉这么多,怎么就我会自食恶果吗?况且,我不承认我是负心汉,因为每段感情我都是在理性
协调下才分手的。我没负了任何人。
「你不是习以为常了?」我反问着,只是,我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不知名的某个点上。
她轻轻笑了一下,细微的鼻息扫过我的颈项。我握紧拳头,为何要紧握成拳?我不知道。
「是该习以为常......应该......」她稍稍顿了下,三秒钟的顿点,让我觉得漫长。「那你--」猜出她要说些什么了,打
从她停顿的那当下,我便猜出了。
我能给她什么答案?我什么都不能,因为,我还看不清我的心,我还找不到我的心,我不能给予什么答案,就连模棱两可
的答案,我也给不起。
「当朋友不好吗?」我从中截断她的话。我在问她,相同的,我也在问着自己。
「该回去了,你明早还要上班的。」她回避我的话题。
回避了也好,没继续追问下去,对我来说也是种解脱。倘若有天,她开始懂得追问我,我想,我会不懂该如何摆脱她的追
问,因为,她的紧密逼问会让我慌了阵脚。
我说,我在心里一直这么对自己说--我跟她只能当朋友,只有朋友的界线,没法跨越!
为什么?因为--我跟她之间有太大的悬殊--她的家世背景让我不得不看清自己的卑微,她的身分让我无法跨越界线。独生
女,在家人亲戚眼中傲视群雄的独生女。
她可以有好我上千万倍的选择,我只是那海水里泅泳潜伏,毫不起眼的一只小鱼。我跟她?不可能的。当朋友已经是我跟
她之间最大的亲近了。
我还记得她说过她的亲戚曾经这么对她说
你要喜欢女人,我们做长辈的无法阻挠你,可是,请你选个可以与我们这家族匹配的角色,别找些三教九流的小太妹。我
?我算什么--人家口中的三教九流,人家所谓的小太妹。
而她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对我这个人的评价如何,我也不晓得他们究竟是否知道我的存在。她没对我说过她父母曾经说
出的话--对于我这个人。
我唯一听过的,只有她亲戚说过的话。我没看过她亲戚,可是,我却能够清晰的看见他们在说话时的那模样。
下午六点四十一分,我又开始有了自戕的欲念,强烈的欲念--可惜我住的地方不高,不然,不然......我会推开窗
子......
倒在地上我掩盖着我的眼,紧咬牙根,诡异的一声声笑着,双肩颤抖得紧,我握成拳头的手,已让指尖掐出血丝,我却还
不松手的紧牢握着。
好累,活得好累--为何要救我?!右手上的疤痕,灼热得发疼。我疯狂的红了双眼,将搁在矮柜上的香烟拨到地上,红色
、黑色交错色泽的烟盒,滑到我手边......
极尽崩溃的撑起身体,摸出香烟,翻找火柴,划亮细小的木棒,「唰」--鲜橘的光彩骤然点亮阴暗的房间。我的手不听使
唤的发抖,我无法准确的引燃香烟
我的左手奋力握紧右手的手腕。别再抖了,停止......烟,点着了。我的手还是颤抖不止......
「别再抖了,我说停止,听见没,停止......」我歇斯底里的狂肆吼叫。
我愤恨的举起右手,往坚硬的墙面抡去。
「......停止,给我停止......」
我的手掌侧面,让我搥出一滩血迹,小拇指的关节磨出伤口,我还不歇止的持续这反复自戕的举动--会痛吗?痛?呵,一
个已经没了心的人,还有痛觉吗?我只感受到这是一种快感,我享受着这样的快感。还不够,这样还不够,永远都不
够......我颤抖的右手狂躁的对我说,这样还不够,它需要更凶猛的手段,需要更血腥的残暴--
凝视着毫无自律神经的右手,我--笑着,那么这样如何......
舍弃火柴,找来打火机。火焰比火柴引燃的更加光彩。
我定眼凝神痴望着闪烁摇曳晃动的火光,左右摆荡着,婀娜多姿的型态在我眼前搔首弄姿。底下的冷蓝彩色缓缓变为透明
,再由透明转化成为刺亮的光芒。
这么美的火花,想要吗?我的眼光看着我的右手--很美是吧!迫切?渴望?是否这样的距离太遥远......那么,这样呢?
将火光靠近右手,不听劝阻的右手,无法制止的右手。伤痕,在火焰的照明下显得怵目,丑陋痕迹......你觉得你自己丑
陋吗,我的右手;火花的照耀让你看见自己的丑陋?或者,这光点还离你不够近,你还需要我再靠近一点,你才能仔细的
看清?
既然你渴求更加暴烈的残虐方法;既然你还无法清晰的瞧见丑陋......那么,就这样吧!
火,右手,疤痕,紧密的接触。打火机上的火花紧紧的依偎右手,亲昵抚摸着那道让我存活下来的伤痕。我像个杀红了眼
的噬血屠夫,看着肌肤燃烧,苍白的皮肉缓慢的变色,苍白成了赭红,而赭红又在瞬间变了另一种颜色,肮脏的褐
色......渐渐的,渐渐......焦了--呵,烧成灰烬。死不了!
这样的戕残是你要的吗?够刺激了吧!够残虐了不是;光亮靠你这么亲近,也该足够令你看清丑陋了吧!你瞧见了吗?害
我存活下来的伤口!
未遮掩的窗户透下一道银光,光芒之后炸下了一道雷鸣--惊慌的望向天空,惊慌的丢了打火机,惊慌的踉跄起身,连滚带
爬的冲往厨房,用着完整无缺的左手打开冷冻柜,惊慌的翻找冰块,惊慌......
我的心脏,狂跳,速度超出正常频率。压抑的情绪就像颗不定时炸弹,埋在心脏里面,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痛!我
拧着眉心,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右手浸泡淹满冰块的清水里,我垂头看着水里面模糊的影像,憔悴,形如槁木死灰。
「呵......呵......呵......」单手支撑着头颅,强忍着右手的刺痛,我发疯的笑了。
笑,我居然笑了!怎么笑了,却湿了眼眶?
在哭?不,不可能,我已经没有眼泪可以哭泣。
第十三根香烟--如果能够,我愿拿所有一切换取一次哭泣的机会。
到家的路途上,已接近天亮,瞧见窗户外面天空的颜色。灰朴朴的蓝,有着白色细线的浮丝,天亮之前的天空,与天黑之
前的天空,原来是这么相同。
我下了她的车,没开口对她说再见,轻轻摆手便转身隐没入巷弄里。
一打开大门的锁,脱下鞋子往楼上走去,换下身上这身脏衣服,看着落地镜里面憔悴的自己,还真不敢相信镜子里面所投
映出来的是个人。凹陷的眼窝底下渲染着一圈黑,眼眶里的瞳孔也无神的骇人,我笑了一下,活见鬼了。我怎么恐怖成这
样,连自己也快认不得自己了。
躺在床上我还无法入眠,我知道我的心中还有事,我知道心中的事是没有答案的。我什么都知道,只是,知道了又如何!
翻了个身,将手压在头下,忽然间似想起了什么,正想起身找手机时,手机却响了。谁?是她?也许吧!
「喂。」我的语气就像我现在的表情,麻木。还真的是她,我不禁牵动了嘴唇。
「你的车还停在学校,你等等要怎么上班?」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会不会太晚?「我今天休假,不上班。」
「那我接你去上课。」
「你不上班?」这换我问她了。
「事情差不多快完成了,倒是Dragon反常的成天窝在公司。」
喔,这的确反常了一些,依照我们大家对Dragon的认知,他不是一个会用心在他事业上的人,套句他的名言吧!反正,没
赔钱就好了,干嘛那么用心。
有时候,还真怀疑怎么他那间公司还可以屹立不摇,居然还赚大钱。
「好吧,那你六点之前来接我。」没有拒绝她,是没什么好说辞可以让我拒绝吧!
摊明讲,现在的我,很怕看见她,不想与她单独相处,与她独处的情况会让我尴尬的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嘻笑?装镇
定?假忧愁?得了吧!这些外在的伪装都瞒不过她那双眼的。她把我看得清清楚楚,也把我揣测的一点不漏。
收断电话线,我身体虽然疲累,但是意识却异常的精神。翻个身,我躺平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清晨的阳光遮掩不住的泼满
天花板上的油漆。光亮似是天地初开的光明。
我在想,我到底是怕她的什么?
四年前的我跟四年后的我有何差别吗?我一样当她是朋友,一直在心底当她是朋友,难道不是这样吗?那么,我是不是该
问问我的心,看它能不能对我说说,四年后的我当她是何种角色?我只想一直维持这样的单纯关系,不要太复杂,不要牵
扯到感情。
事情太过曲折,我的脑袋容纳不了这么多,我睡着了,待我醒来已经是下午过后的事了。
三点多的时候我让电话给惊醒了,胡乱地摸索手机的藏匿处。
「喂......」沉着沙哑的声音算是礼貌的先开口。
「我在外面。」话筒那端传来她熟悉的声线。
「什么?」我问。
「我在巷子口。」
我捶捶头昏脑胀的头,好痛,痛到快要裂开了。「现在才三点多,你这么早来做什么?」头痛得要命,连下床的气力都没
有了。
「你不舒服。」她怎么知道的?是她又感觉到了?
「有点,头很痛。」是谁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一听见她的声音,我竟然有种哭泣的冲动。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
会如此软弱不堪。平常她说出口的关心,我不曾像现在有这般深刻的感触,那暖烘因子一瞬间在我心中爆开。我必须深呼
吸,免得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吃药了没?」
「还没,醒来才这样的。」我停顿了下,移动手机看了时间一下。「我开门让你进来好了。」
爬下床,头痛的感受迎面袭来,一波波攻击着我的太阳穴,甩了一下头,我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企图让自己在她面前别
太狼狈。
见到她的人,我连招呼也省略。我垮着肩膀爬上沙发,瘫身躺平在上面,拧结着眉头,又捶了几下太阳穴。她坐在我旁边
的椅子上,低头看我。拜托你,不要再看了。我都已经很害怕看见你的人了,怎么,你还感觉不出来,还要用这样......
呃......暧昧?暧昧?!
没有错的话,应该是用暧昧来形容吧!还要用这样暧昧的眼光看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不去看医生?」
「没兴趣。」鬓边又抽搐了几下。「喂,帮个忙,拿药给我。」放在她大腿上的手拍打了几下。她摇着头一脸无奈的瞅了
我一眼。「别念了,让我清静一下。」看见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又要发表长篇大论了,还是先阻止。
她叹着气站起来往厨房走去,拿出我的药罐,倒了一杯开水让我吞下两颗白色药丸。
「躺上来比较舒服一点。」说着她就把我的头往她的大腿上抬,高度是刚刚好啦!可是这样的姿势......不是更暧昧吗?
我将脸转往另一个看不见她的方向,只要不看见她的脸,应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吧?
接下来更让我窒息的事情发生了,她居然还很好心的帮我揉着太阳穴的地方。不需要麻烦了,我已经吃过药了,等会儿就
没事了,你的手可不可以离开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不用了,等一下就好了。」我拨开她的手,声音有点紧。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现在脸上的表情,如果有的话,那么,那么,我真的要去自杀了。因为,我知道我的脸在发烫,肯
定是红得像那七月的太阳,好灿烂啊!怎么忽然间有一团阴影笼罩我的视线,我微微将目光往后调整一些。靠!没必要贴
这么近吧!
她的那张脸离我不到三公分的距离,好吧,这下全让她给看见了。对啦!我脸红了,你高兴了吧!你满意没,你要笑就笑
吧,我认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进门!
「你......」又要说什么啊,别这样吞吞吐吐的行吗?
「......害羞吗?」躺在她腿上的头差点重心不稳的与桌角接吻,心脏也漏跳了好几个拍子。
瞪大眼睛,我很镇定的将眼光与她的对上。我不能输!面子很重要,我怎么能够让她看出我此刻的心境呢,绝对不行,我
不允许我这么失败--在她面前!
「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害羞了。」这样的语气应该还不赖吧。
「两只都看见了,你在脸红。」干嘛非要点明又道破,让我一点颜面也没有。
「我过敏可不可以。」我什么时候有过敏了?真是鬼话连篇。
「我又不会笑你,再说,你根本就不会过敏好不好。」她捏了我的脸颊一下,而她跟我的距离还是这么靠近。离我远一点
,你的脸,你的眼睛,离我远一点!
「对啊,老娘我脸红怎样,有种你就笑,你要是敢笑,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超生!」
好啊,反正既然都让你发现了,而且我的谎话也让你刺破了,大胆承认啊!
「我干嘛笑,只是,你脸红什么啊!」
看来她还不知道,我会这么反常全都是她引起的。「我怎么知道。」打死也要说不知道。倏地我看见她的表情闪过促狭。
「难不成......」
「不可能!」我马上使劲的大吼反驳。
只是,这样的举动不是更加摆明了吗?真是自掘坟墓。结果我还是选择继续装傻来面对她,面对自己这忐忑不安的情绪。
唯有这样,才能暂时的让自己缓口气,不导致情况演变得太糟糕。
毕竟,我是知道的,跟她的悬殊是怎样也拉近不了的。就算她不在乎家庭背景的问题,就算她真的可以将那些闲言闲语充
耳不闻,可是,我办不到,因为我很明了,如果我也同她般的一意孤行,到最后,承受口舌煎熬的人是她,绝对不会是我
。
她的亲戚,呵!八股思想的门当户对。能成为朋友,对我跟她还有她的亲戚来说已经是最大限制了。我想,她的亲戚压根
就瞧不起我这个人,或许也没把我当人看待吧!
还是维持现状吧!这样,至少对她会好一些。反正,也拒绝她这么多年了,就保持下去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我这样
的做法正确吗?多年之后,我反复的问着自己,那样的行为是为了自私的保护自己,还是真心的在她的立场替她着想?
软弱的攀在洗碗槽的边缘,冷水哗啦啦的往右手上的赤红浇下,冰块还让我紧按在灼伤的红肿上。我这是在做些什么?怎
么我一点也不知道,自虐又能怎样,自戕就能忘记疼痛?不,别傻了!这样的做法只会让痛苦加深,既然是这样,为何我
还要一再地折磨自己?
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报复当初自己的懦弱与不诚实。我不懂,不懂,这样的方法就真的可以换回失去的东西......可能
吗?如果有可能的话,为何如今我孓然一身?
我痛吗?我很痛,既然痛,那么为何我还是无法哭出来,为什么眼泪比我的性格还要倔强......它为何不让我好好的发泄
一场,让我彻底的洗净自己染满污秽血腥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