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了,不玩了。」你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该适时的收手。「真的不来送机?」
「你赔我一天的薪水我就去。」这么说好像不对耶,就算要她给我一年的薪水,我想她也不用考虑的会答应吧。
「有什么问题。」果真,她很爽快的答应。我可没空跟她一起疯。
「送葬我就去啦,送机就不必找我了。」真的会让她给活活气死。
「这么无情?」
「很重情重义了,你想想看我去送葬还要包奠仪的,送机哪需要花钱啊!」
「那你要包多少给我啊!」
「一块,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很有意义的!」
「我在你心中就只有这样的价值啊?」
「给我转回正题,你要说什么快说,有遗言就快交代。」
「好,好,好,我先请三太子退驾,你等我一下喔。」爆青筋......连三太子都出现了,很难担保等一下是不是玉皇大帝
上身。「你会不会去接机?」
「爽就去!」
她又是哀号惨叫连天的说我没良心,一点都不重视她之类的鬼话。这种话我听太多了,早就没什么反应了,反正她大姐吼
爽了就会闭嘴了。
接下来我又忍受了她近半个小时的所谓--人情道义理论。简直快把我给逼疯了,在我忍无可忍的情况之下,她还是很不幸
的让我挂电话。
后来,我还是没去机场接机,当她回来台湾的那剎那,我的人正在离地三万英呎以上的高空,撘着另一架飞往国外的飞机
。那时,在飞机上的我,想着会否与她搭乘的那班机错身而过。
坐在机舱内,看着小窗户外面的景致,都是这么的相似,都跟我在地面上仰望的无异,白云之上,我瞧不见任何庞大的影
子。
也许,我的飞机起飞了,她的飞机却正要降落;也许,我到达目的地了,她才刚要从遥远的意大利出发......我们彼此都
不了解彼此的班机时刻。而,我也不了解我挂念她有多深......似海洋?似浩瀚?似心中那看不见的无底洞?
一直到多年后我流亡到国外,过着饱受风霜的孤独,我依然不了解,我究竟是多么挂念她这个人?
该由这个地方离开了。这个城市让我居留太久了,是我该收拾行囊再换一个目的地了。居留得太久,会让我不顾一切的眷
恋起这城市的所有。不能眷恋任何一个地方,毕竟,我只是这些城市里的一个过客,过分的留恋,只会令我投身进入一个
个漩涡。
「Porsche,我们要离开你的国家了。」
牠晶莹的瞳看着我,似乎是问着我,我们要去哪里。
我起身离开沙发转往卧房,拾起烟盒掏出一根,看着安躺于地面上的火柴盒,这时,我竟有点怕了,我怕那柴火的烈焰,
怕那烈焰的热度,怕一瞧见那忽明忽灭的光亮,会忍不住的想再品尝一次那滋味,那被疼痛的滋味。
划过,擦亮,点燃,冷静的点起香烟,挟在指尖上的烟轻靠着唇,吞吐了几口烟雾。
「就去那个地方吧!那个故事里我常说起的地方,好吗?」浅笑了下,不管牠是否理解,至少牠给了我一个至少是我所认
为答应的答案了。这也就够了。
看了一下时钟,八点二十三分。
我想尽快离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多雨的城市,离开这让我无法感到温暖的城市,离开这个只让我更加看透满身罪
恶的城市,离开这个我快要陷入眷恋的城市。
我要快速的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之后的下个目的地,将是我最后流浪的终点。我累了,逃亡的生活让我疲累,逃亡的生活
无法让我为自己救赎......我已厌倦逃。
终点线是一条软嫩的棉绳编织的,还是荆棘构筑的我无法预知,未来的事我们无法预料太多。我唯一能给自己确定的是--
我非去不可。
凝望着窗外的雨,减弱了,昏暗的光线中,我瞧见远方的圣彼得教堂那高尖的塔顶,朦胧的,就像让这雨势给吞灭了。站
在窗户边,那未关阖的窗缝透进一丝凉风,微弱的吹拂着。
看着教堂,看着街灯,看着对面栋大楼的人影,看着路过行色匆忙的人群......我们该道别离了,这个城市。你不必为我
的离开而感到哀伤,也不必用娇艳的阳光送行,我宁可希望你还是默默的淌着泪水送我离开,至少,我还能感受到有人对
我不舍。
也许,我不会再来这边了,也许,我们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只是,城市啊!我希望你能够记得我这个丑鄙的过客,
虽然我满身污秽,虽然我无法洗净,虽然我留给你的印象并不良好,但是,希望你别忘记我。
即便我只是个过客,也曾在你这里治疗伤痛。请别嫌弃我,可吗?
我为我在这城市的最后几小时,做了一场无任何听众的演说--
第十七根香烟--终点离我很近。
我永远记得那年夏天,就在春天刚要离开的那季节发生的事情。
我永远也记得那天的天空是怎样的蔚蓝,那天的风吹得我有多么舒服,那天马路上的人潮有多么的稀疏,那天苍天之上的
艳阳有多么娇媚......我也永远记得那天的日期--
正式进入千禧年的那年三月,三月分又过了五天的那日--
记忆得太清晰,记忆得太根深蒂固,反而让我更是加紧力气的逃。往后的日子里,我的生活里面不曾出现过这日子,桌上
的桌历,我刻意涂抹掉;随身的行事历,我假装没有这日子的存在,放假休息,我拒绝与这天有任何关联......我可以记
得那天的所有事,我--就是记不得,那天的电话内容,与那天大脑里面接收到的讯息。
怎么,怎么我什么都记忆得清楚,就是遗忘了这唯一?怎么,怎么我就是永远也听不透电话里头说出的话语?怎么,怎么
我忘记了自己是谁?
那天是个大晴天,我穿着无袖上衣窝在朋友家中,百无聊赖的天花乱墬胡说一通......
那天是个大晴天,我的手机铃声响彻得吓人,我慌忙的找出手机按下接听按键......
那天是个大晴天,Dragon的讯号一直不甚清晰,断断续续的,我必须很专注的倾听......
我唯一的记忆就此打住,往后下去的时间里面,我流失了,我流失了时间,流失了自己的心,流失了一种东西--记
忆......呵......我笑了,连自己为什么会笑也不知道,我只是笑得狂傲,笑得激烈,笑得令我居然感觉不到一点疼。
怎么离开朋友家的,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怎么回到家里面的,丧失了那段时间的片段。怎么上床就寝的,也许我并没
有躺在床铺上吧!我怎么清醒的,也或许我一直都未曾清醒吧!
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去上班,仍然是一贯的态度做着应该做的事情,照常的呼吸,照常的看见太阳,感觉风在吹,感觉云在
天上飞,仍旧是应对自如的迎接客人,时间到了就下班,下班之后便回家。一切的一切都这么平静得一如往常,平静得让
我无法喘息,平静得让我想嘶声尖叫,平静得......太平静了。
平静得让我仔细倾听见碎裂的声音,好清亮的脆响,碎裂了就这么的散落满地,飞溅射出,碎裂了就这么落地便融化了,
无法及时拾起那残片,好多晶亮的碎片,一下子全消散了。
这声音好美,可惜这般美丽的声音,已成为绝响。人,一辈子,也只能听见这么唯一一次。
碎裂了,我应该哭泣的不是吗?碎裂了,我应该万念俱灰的不是吗?怎么我一点感觉也没了,就似那魂体硬生生被剥离,
抽走了魂魄,仅存的这尊躯体便再也毫无意义。
我,没有痛的感觉,亦没有疯狂的举动,我只是,只是很平常的,很平常的保持作息......只是,只是这么平常之下,我
却也反常......不说话,不专注眼神,甚至,甚至遗忘呼吸。
并非不想开口,而是我失了声音,我想说出我的感受,可是张嘴却察觉丧失了言语能力,也很想看清每样事物,只是一睁
开眼能瞧见的只是一团雾花花的光,所有的东西都白得透净。
白,什么都是纯洁的白,我的视线,我的脑,我的心,我的记忆......让颜料染成了白。
每天睁眼看见今天的自己,没有喜悦,没有哀伤,只是淡然的说,我又多了一个今天。
又过了好几个日出日落,我的脑子,我的记忆终于塞进了一样东西,一个电影情节里面的口白,那口白好似依在我耳畔边
轻柔低喃着,口白的声音离我好近。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牠是没有脚的,牠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
一次,那一次就是牠死亡的时候--
哪部电影,思索了好久,拚命的在那一片白色的记忆里面挖掘着。是阿飞正传。
怎么记忆里面会突然地塞入这样的句子,这部电影是跟谁看的,是天亮时看的影片,还是夜半时播放的,这段话又是谁反
复对我说的,是很无稽的口气,还是很有涵蕴的嗓调。
是......是谁?究竟是谁?怎么我无法记忆起那个让我称为谁的模样,怎么这个谁的长相这么模糊,为何谁的声音令我好
熟悉,为何谁的说话频率一直在我脑子里起伏着?那个谁,是谁?
又到了十一点,这是第九天在这个时间电话没有声音,这是我第九天没听见她的声音。这也是我第九天感觉不到自己的存
在。怎么我没察觉这样的九天,有点不寻常的安宁?
能不能给我一个消息,我只要一个声音就好,难道连一个声音你也吝啬施舍?是你忙碌得忘记这种习惯?你不是知道习惯
这种东西很难戒除,怎么你没了这习惯了?
凝睇着电话,每走过一秒钟就希望下一秒钟的时候,房间内的电话可以发出声音。
为什么不给我消息,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我的手紧牢按住听筒上方,我的头紧贴着手,我的眼红丝满布的望着地面,
我的泪--无声息的滑落。我的手抹去眼泪。我没有哭,我真的没有哭,我保证过我不会哭,你要相信我,我说到做到。我
喃语着。
「我不要哭,我不能哭,我不要哭,我不能......不要哭......」反复,持续,无尽,漫长,来来回回说着。
那天的阳光耀眼得扎人,那天的风却柔柔的吹抚,那天的外头好宁静......
那天Dragon从遥远的意大利拨了通电话给我。我安静的听他说,我安静的听他把话说完,我宁静挂断电话,离开朋友的家
。
Dragon说:「有个请求,不是我求你,是Enigma求你。」我沉默,Dragon当我答应这请求。
「她要你很快乐的笑,要很灿烂的微笑,她不准你为她掉一滴眼泪,她说没什么好哀伤的。」我还是缄默。是种预感,预
感Dragon接下来的话不会是我期望听见的。保持缄默会让我勇敢一些。
「一个星期之前Enigma撞车,五分钟前她清醒了,她要我转达一句话给你。」为什么要选择现在才跟我说,既然人都清醒
了,那就干脆别说,不是很好?
「记得你答应过Enigma的请求。」Dragon提醒着那个她当我默认的承诺。「原谅我这辈子无法再继续照顾你,但,在我这
短暂的旅程中,你是我最爱的人。」Dragon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我安静的聆听这简短的话,彷佛听到她是为了帮我买一
条手炼......但我依然没有开口询问什么。
「她过世了......」接下来Dragon说的话全让我阻断,我按下切话键,离开朋友家。
没有愤怒,没有叫嚣,没有哀伤,也没有痛......我微微一笑,看见外面的太阳,好刺眼。
机场广播的女声将我拉出过去的游离里面,我该办理登机手续了。
登机手续办好了,我往候机楼走去,这也代表着,我无法逃离了,我即将在几个小时之后抵达Leonardo da Vinci 机场,
正式踏上那片我避之不及的国土。
人啊!总是这样子的,愈靠近的东西,愈是看不清晰;愈遥远的东西,反而遥望得清楚,以为近在咫尺边。
意大利,这个看似离我遥远的地方,其实它就在我身边。离我遥远的,只是我的心。我摇首淡然的笑着,在笑意之中我又
想起了那段对白。那段对白还有个最后,最后是这么说的--
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一开始就会飞,飞到死亡的那天才落地。其实牠什么地方也没去过,那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我终于
记得是谁对我说这段对白了--Ni-G。
她说,其实里面说的不是鸟,而是人类。
Ni-G说:「人总是追求着所谓的权势利益,追求着所谓的威望名声,功成名就种种的外在表象,不断的追逐,一步一步想
要攀上云端,爬到高峰。人这么费尽心力不择手段赢得的东西,都只是一场梦,其实,人类并未曾经拥有过什么,因为人
类什么都没有,人类也是尘土沙砾的一分子,拥有的也不过就是那沙尘中的一颗微粒,拥有什么?到头来还不是灰飞烟灭
的离开!」
什么都未曾获得过,就是挖掘到世间最美好的宝藏;什么都不计一切的争夺,就是凿了一个深穴将自己活埋。而我,我,
我还在争夺着记忆,希望可以将你烙得更深,不准忘记......可,当我这么执着的剎那,我竟然模糊了你的影像,也模糊
了你的举动。
望着Nantes最后一眼,我要离开了,踏足到我躲避多年的城市,好好的,彻彻底底的,将自己一次摧残到绝境......若可
以的话,别救我,让我这么静静的安躺可以吗?
我心力交瘁,心也早就不是一颗心了,别再让我瞧见更腐败的自己!
第十八根香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世间珍宝在何处?
日子过了一天,经过白昼黑夜,直到我临行上飞机之前,我仍旧遗忘了自己。
出国之前的那天Dragon拨了通电话给我。说明回来的日期,时间,问我要不要过去。
我笑着回绝了,我选择逃避,选择最懦弱的态度面对这样的事情。
在中正机场里面,有好多人潮,每个人的脸上都覆满了喜悦的笑容,连我身边的同事也不例外,而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安静的聆听她们喜悦的声音。
我在想,如果什么都可以感染的话,那么,她们的欢笑气氛能不能感染我?时间一天天流去,虽然我再也没掉过一滴泪,
可是,我却也无法露出笑容,我的表情木然的宛若一尊傀儡人偶,我的行动是靠着无形的丝线拉扯,若丝线一断,我便失
去了一个人偶的生命。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飞机起飞了,突然间期望看见另一架飞机,另一架与我擦身而过的飞机,我专注的凝睇着过分碧蓝的
天,除了这么片蓝,除了那偶尔掠过的浮云,这空旷的苍空之中,我瞧不见任何东西。你,在哪里呢?
一星期的日本行,开始令我感到漫长,令我窒息。
下飞机,我窥见日本的街道,有高耸的建筑,络绎不绝的车潮,人声鼎沸的喧嚣......这热闹的格外刺眼的城市,让我更
深的看见自己的孤寂,也一并看见自己最深渊的丑陋。
不时的张望四周,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希望能在我四处环顾时,瞥见你的一丝影像,哪怕只是个错觉
,也好!
春天的浅草寺前依然悬挂着大大的雷门,浅草寺里还是这么拥挤,长长的一条通板石路让贩卖着人形烧,烤仙贝,杂货的
小贩,还有参拜的人潮挤得更加水泄不通。
我独自走入寺庙内,虔诚的膜拜着,导游说,膜拜前的三击掌是为了让神明知道有人来参拜,而我,却安静的跪在神佛跟
前,睁着一双失了神韵的眼看着那尊大佛,我该祈求些什么吗?每个人都有心愿,都有梦想,而我呢?我却一点也不晓得
自己要什么?要求助祂什么?
春天的日本樱花盛开,雨也霏霏飘落......你最喜欢下雨的,不是吗?那么我在这边,这边正好降下你喜爱的雨,你有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