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女孩嬉耍着。
Porsche,你知道答案吗?我到现在,还找不出答案呢?你说,你的主人我是否很悲哀?
那天,Umbra轻软的揽着我的头,让我放纵宣泄,尽情,彻底的宣泄。
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流了多久的泪水,只是记得那眼底似乎就像那蓄满汪洋的闸门,一瞬间崩散了,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
倾泄。只是记得,那天的我一直重复相同的话。
有人说我崩溃了,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我不知道吗?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我的确是崩溃了,可
是,我的脑袋比谁都清醒,就是因为太过清醒了,所以,才让自己痛得无法承担。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选择自戕的方式来惩罚自己。抽掉手腕上的银针,点滴瓶内的液体顺着滴管流出,那晚,我突然觉
得,手里面握着的那根针,在引诱我,在呼唤我,内心昂起激烈的澎湃。一倾之间,我知道该怎么做,毫不犹豫,不迟疑
的下手,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种自戕的行为。那细微的滴针让我在手中玩弄着,一下,一下,一下,深深刺入肌肤底下,刺
得瞧不见那银针的尾端,深陷的必须抠挖出来,才可继续享受这样的感官刺激。我贪婪的笑着,我竟然没有落下泪水,而
是露出令人惊寒的笑容。我确实是发狂了。
一整截手臂让我无情的残虐,最后竟找不着一处完整的空缺,可以让我恣意享受这样的痛快,丧失心智的狂笑,看着鲜血
奔腾的一直往肌肤上冒出,那瞬间,我是兴奋的,我是开心的。
噬血的看着,丧心病狂的看着--血的颜色,原来,真的是红色的,血的颜色,原来这么刺眼。那颜色,好美,好美......
直到,巡房的护士惨声尖叫,直到Shine冲进病房,直到阴暗的病房突然间充斥着光,直到守在门外的Dragon靠近我身边
,夺走了我手掌里面的唯一,发狠的一拳往我脸颊边挥过,那时,我才回过神望见自己的手,竟是这么斑斓,没有一片完
好。
一直到现在,还能看见那些痕口,有些伤痕比较深的,留下了疤,印在皮肉上。端起桌面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香味有些走
调的咖啡。又点了一根香烟,安稳的将它搁置在指缝间,看着冉白的烟雾缱绻飘扬,缓慢的飘往那苍穹之中,隐没青天里
。尼古丁,焦油的香味依旧是这般浓烈,厚重。看着烟,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这是个旧伤,也是我最不堪触目的一道血
口。
呵,拉低的袖口,遮盖住那最丑陋也是最恶臭的痕迹。我叫唤着远方的Porsche,牠已经跟一群孩童玩得不亦乐乎。那对
孔雀蓝的眼珠褪去了一些晦暗,绽放出光皎。
「我们该走了,你准备好了没?我已经可以出发了。」拉起Porsche的绳索,我牵着牠往Via dei Condotti那去。
第十九根香烟--面对了之后,我还能看见这闪耀的阳光吗?
二00二年,初春三月,天气,晴。
我一直认为,蠢傻的认为,只要忽略桌上的月历,只要刻意的将那个日子视而不见,只要行事历里面没那个日期的存在,
我就可以彻底的忘却一些伤痛,我便可以欺骗自己说,她,其实是活着的,只是去旅行了;她的死,是一则信手拈来的笑
话,这荒唐的事压根不存在......
愚蠢的以为,只要不去看见,只要当作事情没发生,就可以开心的过活,然而,错了!我错了,完全的错了。
就算再怎么欺骗自己的眼睛,欺骗自己的记忆,可是,我遗忘了身体的记忆,身体会提醒我那个日子来了,身体的反应会
告知我,事实是没有变卦过的。身体会用着语言对我诉说,今天的日子,那个让我仓皇躲避不及的日期。
一个月前,我再度让Dragon架了回来,经过两年之后,他们对我的惊怕程度愈加愈深,使他们感到恐惧的不是我的暴躁,
而是我那残酷的行为,对自己残酷。
早在一年前,他们就开始做出这样的防范手段了。
一年前的那天,我在做什么,恍似那已是很古久的事情了,怎么,我还能清楚的记着。
轻轻喟叹着,引燃香烟,汲取烟雾的香气,还有那混着野性的烟草味,一口接着一口抽着,一根接着一根的点着,熄灭,
灰烬墬落,再擦过打火机,看着火焰绽放......绵延的持续,不知休止。
黄昏,Ni-G的房间有点暗,她的窗外看不见夕阳的美,只有铁蓝色的亚麻布,遮盖住那扇偌大的窗,不想掀开,也不想看
见光点,我想,这么的让自己安静。几天来,一直把自己囚禁在这里,瞠大眼珠凝望,继续抽烟。灵魂彻底抽离。我望着
帘幔遮覆的窗,问着自己,眼睛看见了什么?回答着自己,瞎了的一双眼,能瞧见什么?我只是假装,我还能看见。
有声音,是脚步声,我侧耳倾听。整齐的步伐停止,就停在门边。我笑了,却也没开口。
「看什么呢?」Umbra嗓子有点低沉,昨晚可能又彻夜的看住我。
转过头,与他面对。「看夕阳的颜色。」
「这样看?」由他的声音判断,他不相信我说出的话。其实,这话任谁听了都无法相信。
「是的,反正都瞎了,还有什么差异。」回过头,将视线挪回方才的地方。
又有另一个声音,一种气愤的步履声,在我说完话之后,跟着停住了。
这新出现的声音离我很近,就在我身边,声音的主人一手将我拉起,整个人悬空的贴在墙壁上,我也不挣扎,不反抗,偏
垂着头,静静的笑。
「你还看得见!」Dragon的声音在我耳畔嘶吼,我仍然无动于衷的微笑。
「一颗心看不见任何东西,这还不算瞎盲?」是自甘堕落的,是自我毁灭的。
我知道,我已将我的心给刨挖掏出,眼睁睁望着它一动也不动,安详的躺在掌心里,沉寂的安眠,剎那,我便知道,那颗
心该丢舍了,眷恋着它,我也无法复活,让它这么塞在胸口里,只会令我的窒息加重。
「两年了,足够了,你给自己的伤够多也够残忍,停止了!」Dragon强劲的摇晃着我的身躯,我如同玩偶尽情的随着他摇
晃,左右摆荡着。
「哼。」嗤之以鼻的冷笑着。什么叫做够了?「是这样吗?不,你错了,就算拿我这条命去换,也洗清不了身上的骯秽!
」
血,赤色,俗艳的光泽,每夜每夜在我记忆里徘徊,驻留,每夜每夜侵袭着我的身体,吞噬我的记忆,张开眼睛瞧见的,
全是我这双沾满血腥的手。以为自己已无泪可流,以为自己的眼眶早已枯竭,以为这样的对自己摧残,已经到了一种令我
麻木的极限了,谁知,竟然眼角边又泛起了湿润,微微的灼热着。眨了眨眼皮,泪,在无声无息之中潸然滚下。
Dragon松开紧抓住我不放的手,虚软的无法支撑自己身躯的我,沉沉的发出声响,跌落,不发一语偏着头,看着地面。
已经两年了,为何我还这么痛?为何早该愈合的伤口,直到现在还是一片溃烂,血水不停的滴流。
疼痛,每天在我心中翻滚着,一次次拍击着我的脆弱,不给我一丝喘息机会,时刻都饱受折磨之苦......不只一次在心底
殷殷吶喊,哀求着它,放过我,别用无情毁灭我,可,喊透了嗓子又如何,痛,还是日夜侵袭。
「你们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恨我自己,恨不得......可以杀了自己......」哽咽的嗓子,急促的呼吸频率,让我说
得艰涩。猛然搥击的疼痛,一波波的迎面袭来,脑门,肺叶,心脏,脾胃,分不清是哪里引发的疼楚......我好累,好累
,累得无法继续挣扎的喘息。失了心智,失了焦点,只在忽明忽灭之间,看见了你那遥远的朦胧。还是又来到医院,这是
第几回?已经连自己也算不出了。是醒了,却不想睁开眼。
从前,我听人说过,若记忆把人伤得太重,重得让人无法承受,几近崩塌,那么脑子会自动将那凄楚万般的记忆给阻绝。
人,会丢弃那时间里的所有,会虚构出一个全新不同的生活。回到一开始的最初,回到没有疼痛的开始里。
是否真是如此,倘若属实的话,那么,是不是你给我的记忆还不够把我伤得彻底,所以,我无法虚构出一个假装不曾认识
你的谎言?编造一个以为自己是快乐的环境?
偶时会忘记自己曾与你相识,偶时却又清晰的回忆着与你相遇的种种。忘记的时候,憎恨自己,为何轻易的将你剔除,一
丝不留;记得的时候,又责备自己,为何要这么紧捉住回忆不放。
该遗忘,该牢记,一来一往拉扯着,拉扯我的心,我的精神......哪边对,哪边错,已分辨不清,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分辨
!是否伤得不够,痛得不深,折磨不够残狠,所以,这回忆的洪流,不能顺利的驱退?抹拭眼角的泪,调整呼吸频率,勉
强用手肘撑着身体,摘下悬挂架上的点滴瓶,拖曳着步伐朝洗手间走。
按下开关,这阴暗的空间像点着了一把火炬,大肆的燃烧。
扶着墙壁,慢慢的往里面走去,在镜子面前停止脚步,牢牢地端望着方镜之中投映出来的自己......是这么憔悴,这么毫
无光采,这么虚软。双眼深凹一缺窟窿,眼珠子像塞入了不符尺寸的洞穴里,唇畔边失去了菱角,微弱的垂下......
眼光审视着自己,一点一滴,打量得一丝不漏,眼光的飘动渐渐往下滑行,来到了胸膛,开襟的浅蓝色的衣袍,大大的挂
在双肩之上,我,凝视着胸口,瞧见那怵目的伤疤。
当年那盘缘划过的痕迹,还鲜艳的躺在我身体上,越过锁骨越过心脏的那疤痕。
专心的注视着,指尖悄悄地抚上,顺着锁骨的缝合线,缓缓的移向心脏尾端的伤口,这痕迹,还是这般清晰,这伤疤,还
是这般抢眼。它一点也没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抹灭一点光辉,一点也没因为我的置之不理,而变得暗沉,它,还是闪着炯
炯火花。
这么深的血口,似乎也没让我疼痛多久,似乎一眨眼的时间,也就无知觉。那么,如果--再深一点呢?
眼睛透凶光邪佞的紧盯胸口,嘴角鄙睨的轻轻扯动,伸出舌尖舔了下嘴角,味道是淡了点,太淡了,淡得让我觉得需要添
加一些味道,加点不一样的味道......目光紧逼着胸前的伤。
如果这样呢?我的手,缓慢的往上昂起,往后提,伸展到无法延伸的地方,眼光寒森的看着镜子里的伤痕,手,像崩了弦
的弹弓,往前重击......
镜子,破裂,碎裂--我想,这样应是不错。载着满足的笑容看着镜子里的脸孔,残裂的无法拼凑,轻柔的用指尖敲打着光
洁的碎块,一块,一块的碎片,剥落了,由高空墬往地面,更加残缺......啐,吐了口痰,皱了挑高的眉角,细细落落的
碎片插入手掌侧边,反手看着,碎片不大,却伤得深,渗出血丝。
我漠不为意冷眼以对,我这嗜杀浓烈的双瞳,还是紧勾着胸上的伤不放,像那紧咬住猎物不放的荒野之狼。指尖轻轻的剥
下一块贴紧墙面的碎块,玻璃抽取而出的声音,有点刺耳。手指捏挟着这块碎片,眼神,燃烧着炫惑的荧火......
「会痛吗?不会痛的,相信我,这一点都不会让你有什么感觉......」冰冷的嗓子,瘖哑的,阴寒的,毛骨悚然的,对着
镜子里那破碎的人影说着。「......你只会觉得光线消失了,觉得呼吸变慢了,觉得自己在飞......」
拿着玻璃碎片的左手,出奇的冷静,沉着,一点也不颤抖,也不慌张。右手的手腕很洁白,很无瑕,这样子的颜色太单调
了,这样的颜色太寂寞了,这样的颜色需要一点刺激,才能激起绚烂的火花。不难看见那粉白的皮肤下,狂烈的跳起激昂
的舞蹈,全都欣喜若狂的等候着我的左手。舌尖再次扫过嘴角,还是淡了些,也许,等等那味道就会浓厚了。
高高举起左手,高过肩膀,高过太阳穴,长长的伸直右手,长得抵着墙壁,长得看见跳动的筋络--像重力加速度般,像地
心引力过强般,抬高的左手,瞬间落下,在右手划下句点。
伸直的手腕上,像一疋裂开的丝帛,毫无声息的迸了个口,屏息着静候那肌肤底下奔腾的液体涌出,再过几秒,这手腕便
会染上跳跃的光辉,这洁白的手腕就不会这么单调,而我的唇,我的嘴角,味道也就不会这么淡薄......
佞着笑容,邪魅凝望开了缺的手腕,静待着......那滚滚翻腾的鲜血终于找到出口,它,总算窜逃出血管里,它,总算看
见外头的繁华。血,一直的往体外奔流--
红,红得刺痛双眼,红得让我更加渴望鲜血,满布的鲜艳,滴落洁白的瓷砖上,流遍手腕,那赭红液体发狂的喧嚣着,放
肆的鼓舞。舌尖舔着一道道血迹,有种腐锈味,有点辛辣,也有点沸腾--嘴边的味道变了,不再这么的淡,它有了一种令
我满足的腥膻。
「味道如何,应该还不错吧!」贪婪的噬血,邪恶的问着。
「砰!」强烈的撞击声传入耳里,我回头看着。
「你他妈的在做什么?!」怎么Umbra的声音这么模糊,离我这么遥远。我笑了,侧首看着他。
「放血啊......」我说话的声音宛若那自地狱流泄的音律,令人发寒。
「你疯了不成!」他快步的来到我身边,另一方面暴跳如雷的吼着护士。
我无动于衷的看着他满头热,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开怀狂纵的笑着。
「是吗?」他讲话的速度愈减愈慢,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孔,怎么我觉得眼皮沉重得快要张不开,怎么
周遭的光亮一盏一盏的熄灭了......
痛!是什么东西扎疼了我?怎么我的手掌泛着微微的潮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勉强的将视线往疼痛的地方挪,看见了惨
不忍睹的画面,看见了红艳艳的鲜血,正不停歇的奔流着......
「......给我醒过来......」
朦胧间,似乎听见Umbra激动的吼叫着。一阵一阵都似那安魂的曲调,柔柔的穿入脑子里......我,会死吧!我,应该可
以救赎自己了吧!
抽搐的疼痛惊扰了我,微微掀动眼皮,可眼皮上彷若压上了巨石,让我仅能瞇着眼。
是哪里的疼痛?恍惚之间我才意识起自己先前做出了什么举动。
想必伤口定是很深吧。苦苦的露出一淡笑容,我看着掀开窗帘的窗口,光线微微弱弱的,天亮了吗?隐约间我听见了门外
传来的谈话声,声音有些朦胧,有些刻意压低,我听得不甚清晰。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可是,还不难辨别出是谁的对话
。
「......」
「自杀。」我听不见开头的第一句话,但,应该是在询问出了什么事。
外头的对谈似乎静止了几秒钟,后来才又出现一些声音。又是零零落落的对话,我吃力的组织着。想象不出我会自杀吗?
在我经历了这么多次的自戕之后,你们难道没想过有这么一天?
呵,连我自己也没想过我会用这样愚昧的方式来对付自己,要自杀,需要割腕?这么大费周章,还是给救活了,哼,既然
要死,何不干脆一点,一刀往心脏核心刺入,戳个血肉模糊,我真是无知啊,竟选择了这么个方式来自杀,一点也不聪明
。
我哀怅的笑了,眼光飘往缠满纱布的右手,那斑斑绯红,仍一滴滴偷缝渗出。
「砰!」Dragon愤怒的一手把我由床铺上拽下来,整个身体让他腾空悬高。眼睛不想看着他,紧盯着窗外不放。
「你死了也不会有人可怜你!」这样的话,Dragon每日重复的对我说着,可,这么气急败坏却是头一回。
冷眼回头,我幽幽开口,「既然如此,又何必救我,既然已经不值得可怜,那么,让我死不好吗?」这是我头一次对自己
彻底绝望。我不只自甘堕落,我连生存都不想拥有,我完全的绝望,不想苟且偷生......唯一的想法,唯一的念头,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