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想尽办法,挖尽心思的想死!可是,原来死亡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死,还要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福分。
想我,不止数次的对自己施行一种毫无人道可言的刑责,却还是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一次又一次面对着自己浑身的罪孽
,看清自己沾满全身的血迹......想逃避,却又硬生生的给强扭过头,硬逼自己非要注视。
「她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她入殓,在她身边看着她咽气,看见她化成灰烬成了烟雾,你清楚了没!」Dragon嘶吼着,双
手奋力的摇晃着我。
我知道你企图让我清醒,我知道你正对我说着一个血迹斑斑的事实,这些我都明了,而且我也知道她死了。只是,我完全
无法制止这样的行为,我不受控制......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想象你们一样,活得很好,可是,回忆它不放过我,它编织
一道坚固的闸栏,我只能在里面绕着圈,碰得浑身是伤......根本逃不出去了,也放弃逃的欲望了......
「呵......」轻轻逸出笑声,声音里面潜藏着无数的苦涩。「以为我想这样?你认为我好受,我比你更加憎恨瞧见这样的
自己,我想死,却一再的让你们插手,挽回性命;我想活,可是脑子里面的声音,一直不允许我这么做,逼我到悬崖边,
要我往下跳......你以为我想......」
想哭,急欲的想嚎啕哭吼,然,在这短暂的刺痛之间,我却惊觉竟流不出眼泪来,眼眶里尽是干涩的灼疼,没有盈眶的泪
水......我--微起浅薄的唇,画出弯刀般的弧线,狂妄的发出声音。原来我真死了,死的不是我的人,是一个更悲惨的事
实,死的是我的灵魂,我的一颗心。这算什么?逼我到绝路还不够,还逼得我把灵魂给扼杀?!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
这辈子再也流不下一滴晶莹泪水--我彻底被放逐。
神说,泪水是洗净满身罪孽的清泉。对一个没有血泪的人,那是上帝烙下最万劫不复的印记。我仍然高扬嘴角,Dragon松
手放开我,整个人重重的往柜上撞了过去,连一丁点疼的感觉也没有,连皱个眉也不曾。
「看着她。」Dragon看来也疲累了,他说话的线条很平板。
现在房里剩下我以及Umbra。他没开口劝解些什么,蹲在我面前,其实,我看不清他,眼瞳里所见的是一片灿花花的朦胧
。灵魂死亡的我,还是挂着那弯扭曲笑脸。
我有点累了,眼睛累得快睁不开,呼吸累得快无法保持,身体累得快支撑不住......好累,很想休息。两年下来,我受够
了,我不想再像只囚笼困兽,让人无情的鞭打,烙下一道道鲜艳的伤疤。记忆这东西,把我摧毁得皮肉不剩,连体内的白
骨,也快让它啃噬得不留痕迹......
「别让关心你的人为你担心,这样很傻,你懂吗?」语气里面没有责备,没有盛怒,只有淡然的音律流转着。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说这么多话的。」刻意回避他说的话。看着我的眼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浅浅笑了一下。他伸出双手
要把我扶上床,却让我给制止了。
「我想离开。」继续待在这里我会崩溃,我会无止尽的这样对待自己,我会不能救赎自己。要逃开这个地方,逃得愈远愈
好,最好到一个没有回忆的环境,最好有那种可以让我看见自己想要什么答案的地方......必须逃离,逃离记忆的纠缠,
逃离Ni-G盘据的记忆。
「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摇着头,无奈的笑了。「哪里都好吧!」
「你......」
我挥手打断Umbra想询问的话句。「我很冷静,我现在脑袋很清醒,比起这两年来,我从未这么清醒过......」背靠在柜
子上,侧头看着窗户外的阳光,太阳正散发它的燠热。「两年来,我累了,也该休息了。」
太阳的光线如此绝美,每一道光束都照耀得令我窥视见自己的丑陋,还有遍体鳞伤的脓疤。
我想要到一个有阳光,终年终日都是艳阳照射的地方,透彻的用这双眼审视自己的伤口,看它究竟有多深,有多不
堪......能否治愈。
「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我斩钉截铁语气切实,眼神底散着我两年间不曾有过的光采。「帮我最后这个忙,可以吗?」Umbra没给我回
应,他站得挺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伸出手臂等候着我。
笑了,我露出一抹难得的灿烂。当日下午,带着浑身的伤势,提着简单行李,匆促留下一张纸条给母亲,只身前往机场。
我知道我脸色惨白,我知道我手上的伤让你们有多震惊,我知道我像个过街耗子,可是,请别用这样慑人的眼神打量我,
我没做错些什么,我只是......我只是......呵,我只是杀了一个人和一个灵魂罢了。别用那看穿的目光逼视我,你们的
眼神让我又瞧见自己染血的双手。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挤满了水泄不通的人群,有人神色慌张,有人泰然自若,有人拧眉揪心,有人鼓噪喧嚣......我
,一个人,就这么孤索一人伫立在大厅前,看着一排排翻动的航班,踌躇着该往哪里,哪里才是这段旅程的第一个停靠站
?
茫然间,望见那航班上的班次,离时间最接近的班机,是飞往英国的航班--那么,就这里吧!就把伦敦当成第一个驻留点
,该停留多久,我也不晓得。
英国--我的开始点,我开始展开一场自我放逐的流浪,迎接未来一波波怒浪惊涛的侵袭。
能否活着回到台湾?这是个问号,连我也不能臆测出我是否真可找到答案,是否可以终止这样残虐自己的手段,唯一能给
自己确定的是--我不能回头,我必须独立的往下走,后面是万丈深渊,退不得,面前是高耸峭壁,我却必须咬牙举步维艰
的攀越。
不准自己回头,要走下去,直到找到答案,直到能够面对伤痛--否则,便不得歇息。
这是我给自己的命令,一道不容许反驳的命令!
该出发了,厅里的广播声声催促着我尽快登机--回头望了这个让我刀口满身,罪孽缠绕的国家,它,是我土生土长的都市
,它,却也是折残我无一处完整的都市。
我既爱你,却也恨你--如果,还能保全自己性命,我必定回来!这是我对你的允诺。
停下脚步,转头,凝望,看着这条漫长大街,观光客最喜爱的名牌大街,一排排罗列整齐的商店橱窗,各个互别苗头,各
个风华万现,搔首弄姿,一来一往争相斗艳着。
布置得金碧辉煌,璀璨夺目的橱窗,令人爱不释手,令人冲动的泛起了购买欲望,令人抑制不住心底的那股热血,进去店
内,好好厮杀个够。瞧着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店家,每个人买红了眼,一双手挂满成堆的提袋,还不罢休。人吶,华丽绚亮
的外表,是无法遮掩内心丑陋的。外在的皮相能足以代表什么?
有人曾经这么对我说过,他说,人类,是一只挂着面具的野兽,这野兽,凶残无比,这野兽噬血,嗜杀,这野兽远比那丛
林里猛兽更凶暴万分,这野兽最喜爱自相残杀,这野兽最喜爱看着一副副狰狞的面孔,这野兽为了伪装身分,不得已之下
,只好洒下大笔黄金,抢购着一件又一件外貌鲜艳的衣物,每买一次,这野兽就觉得自己的假面更为成功,一次,一次,
再一次,周而复始永无止境--最后,这只野兽被无法满足的欲望给湮灭。
呵,这就是你吗?人类!玻璃橱窗里反射我的脸孔,也是狰狞的,凶残,无情的。
「Porsche,人类,很丑陋是不是?」低头看着身边的哈士奇,牠骄傲的坐得端正,灵气的眼神似乎也鄙睨着里面的人群
。
「你说,我能不能活着回去?」牠吠叫一声,简短却洪亮。我想,牠是在说,一定可以吧!
是吗?既然你认为你的主人可以的话,那么,我们就继续走吧,也快到了,就在下一个路口,看见了吗?那擎不受人注目
的路灯......
某天,当我还在台湾时,我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里面的声音我记忆得很清晰,虽然那声音我只听过一次,但那哀戚的感觉
一直烙在心底。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承受更多,那么,我想便是那位妇人了。
「你还记得我吗?」妇人的声音依然慈祥,和蔼。
「记得。」
「你记得我曾说过你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吗?」
「记得。」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所有的人都说我无情,说我冷血,说我为何要出现在人世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
的话,除了,她的母亲。
也许,她不够了解我,也许,Ni-G把我美化了,也许,她应该要好好看清我是个怎样的人的,毕竟,是我杀了她唯一的小
孩。
「我看过Enigma帮你拍的照片,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拍照呢?照片上的你,笑容很不愉快,不过Enigma对我说,那已经是你
最好看的一张......」她想对我说什么,应该不会只是闲话家常这般简单。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的人,不过,照片上你给我的感觉很舒服,真的就像Enigma说的那样,一点也不矫揉做作,是个很讨
人喜欢的小孩......」是这样吗?我不是的,我不矫揉做作,因为我无情,我给人感觉舒服,因为我够虚伪。我没你们想
象的这么好。
「GT,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呵,连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她母亲都知道了。「我们要给别人希望,也要给自己希望!」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们要给别人希望,也该给自己希望,可是,你知道吗?希望已经跟着我的心一起墬毁。
「伯母,你把我想得太完美,就算你不怪罪我,在我心底我一直认定着,是我杀了她的这个事实......」我的话还未结束
,便让她母亲给截断了。
「我听说你一直责备自己,一直将凶手罪名揽上身,这样的你很不快乐,你知道吗?我们应该怪罪你什么?Enigma的死是
意外,你没有亲手扼杀她的生命,你何罪之有?」
「伯母,你伤心吗?」
她的母亲让我这突如其来疑问,弄得有点微怔。「碰上这样的事,每个当父母的都会伤心。」
「我也很伤心,但比起伤心我更恨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我确信掌心已经让我掐出鲜血。
「为什么要恨自己?」她母亲一句温柔的话语,让我的泪水滚落。
「伯母,你恨我吗?我让你们失去了一个挚爱。」
「我不恨你!你知道吗?没有人可以决定不能预期的事物,也许,我们的命中注定Enigma只能陪我们度过这些年,那为何
不放宽心去面对?」
「为什么?!」
「老实跟你说,从前我没见过Enigma那么开心的跟我说着另一个朋友的事情,我也从没见过她真正畅怀的笑过,直到,有
一年,她开始改变了,我问她,有什么事情让她笑得这么愉快的,她跟我说,她认识了一个很奇怪的女孩,那个女孩每天
都会用三字经骂她,那个女孩老喜欢挂她电话,那个女孩很聪明,却每次都不喜欢用功,常常考鸭蛋,我听着她对我提起
那样的女孩,我也跟着笑了,因为这样的女孩真的很奇特......
「我心想,这个女孩真不简单,可以让Enigma侃侃而谈,甚至连笑容也不经意的挂在脸上,我相信那时的她,心里一定比
我更开心,因为她不曾这么开朗过,Enigma跟我说,她爱上了那个女孩。」隐约可以感受到她母亲说话时的表情,定也同
Ni-G一样,笑得一脸灿烂。
「我对她说,爱上一个人就要用心去爱,要让对方开心,也要让自己开心,我也跟她说,我很替她感到高兴,因为她找到
自己想要的了......我一直都还记得她那天跟我说话的模样,像一个手中捧满糖果的小孩,欣喜的炫耀着。」
我的泪水覆满脸颊,声带宛若梗住一块巨石,让我发不出任何声响。
「对不起......」
那天的我,眼泪,声音,回忆,视线,交杂在一起,仅能勉强的说声抱歉,匆促挂断电话。
牵着Porsche沿着行人步道走着,数着脚下踩着的一块块砖,眼神飘忽的不敢抬望。知道目标离我愈来愈近,知道自己的
下场只有两种,就因为太过分的清楚,反而令自己更加惶恐,不安。我深深吸了一口氧气,在心中一直不停的对自己说,
不能逃避,不能却步,已经知道后果了再逃下去还是总有面对的一天,我应该要坚强的往下走......
「Porsche,走吧!」我是对牠说,也是对自己说。
重新鼓足勇气,朝那距离三步不到的地点前进。
其实,离开法国的那天我曾想过,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这里能让我得到什么答案,反复不停的问着,就算,现在我的
人站在这块土地上,我仍然是这样的问着自己--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目标耸立在我眼眸中,抬眼观望着,天空的阳光
不如方才的亮眼,可,它还是照耀着我,照耀着我满身的伤疤与罪孽。
伸出颤巍巍的右手,掌心贴在冰冷的灯柱上。油漆剥落的铁柱,笔直耸天,察觉不出曾有过损毁的迹兆。它,还是沉寂的
在这方土地上,燃着微黄的灯光,妆点着这喧嚣热络的街道。
站在这里,彷佛瞧见了那天的一幕--座车半毁的撞击于这地点,副驾驶座边摆着包装精致的礼盒,没有鲜血流窜,只有鸣
叫不停的喇叭声,还有......救护车刺耳的锐利。
这里,就是这里,将你从我身边夺去的地方,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地方,只有我这个傻子还牢记,刻划着。我想,如果不
是为了买这份礼物,你也不会离开我。
「你恨我吗?因为此刻的我没有泪水可流。」路上的人潮纷纷对我投以异样的眼光,他们看着我,看着我正对着一盏灯柱
说话。是啊,我是疯了,思念一个人到疯狂地步。
「你恨我吗?为了我,让你失去生存的权利。」我只知道我恨我自己。
「逃避了这个地方多年,今天,我总算是站上这里,站在你出事的地点......我以为,会痛得无法喘息,我以为,会痛得
墬入深渊,而,这时我还是站得直挺,我终于知道,早在那天,我的心就已经墬入比地狱更深的烈焰里面......你看,我
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无奈的嘲笑自己,无奈的再次专注凝望着,灯光射入眼底,扎了我一下。
我的手最后一次抚摸着这冰冷,吐吶最后一口叹息,转身,果断坚毅的背对这地点......在心中默许一个心愿--有生之年
,绝不再踏上这块土地。我要如同自我放逐一般的放逐这地方。
「Porsche,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回到那个我快要遗忘的国家。」望着牠的眼询问,如同询问着Ni-G。
终于,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答案!一旦,可以面对这地点,我必也能面对下一个更无情的摧残,将把我彻底摧毁,彻底踩
下地狱尽头的地点。
直伸入天空的那盏灯火,渐渐地让我抛在身后,没有回头留恋。摸着上衣口袋的香烟,掏出一根有些扭曲的烟,习惯动作
的叼在嘴边,再翻出打火机擦动几下,微微亮亮摇晃的火光引着了烟草,往眼前窜出几缕袅袅烟雾......这城市,最后一
眼,隐没于白茫烟雾之中。
在国外流浪了那么久,走过许多城市,承受许多折磨,却也走到终点站,如今,要回到出发点了。独自面对难以负荷的伤
痛,两年间我自责着,残害着自己;回忆过往的丑陋伤痛,怀念两年之前的欢笑。未曾想过,自己原来还可以记得这么多
事情,以为,自己封闭的心,再也找不到回忆的入口。
我叫做--GT2Jr.,抽着一包黑红线条交错的戴维杜夫,养一只狗,一只名叫Porsche的狗。身上携带着一包过了期限的戴
维杜夫,怎么会让一包香烟过了期限?
因为,烟管上面写满了密麻的文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