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快拿个主意吧。东宫已经乱成一团了,奴婢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说,南王爷已经带着人从东门进来了
……”
“啊……”红若心惊肉跳地站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这该怎么办。主上,主上他还没醒来吗?”
“娘娘……”
“不行了……不能再待下去了。太子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珍儿了……”红若转身走到柜子前,一把打开柜门,抓出里面
早已准备好的包袱“霞烟,去把大皇子给叫起来。”
“是……”霞烟匆匆退到里间。不一会儿,推着睡眼朦胧的皌连荣珍走了出来。
“娘亲……珍儿困……”
“珍儿……”红若一把抱住儿子“珍儿赶紧醒醒……把这个穿上。”
“嗯?”皌连荣珍迷糊地看着她手上的衣服“这是小太监的衣服,珍儿不要穿……”
“珍儿听话,这是保命啊,就穿这一次……”红若示意霞烟赶紧给他换上衣服。
“娘娘,这是要……”
“北宫门的钱侍卫是甄府出身的武士,今夜是他当值,你带着大皇子从北宫门混出去。这是一些首饰,还有金子……”说
着她将一个小包塞到霞烟手里。
“娘娘,您要奴婢带着大皇子去哪里?”
“你先去少傅的府上,求见一位叫翠娘的姑姑。就说……就说是建桂宫的人,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是。那娘娘你呢……”
“我走不了的……一起走,只会拖累珍儿……”
“娘亲,你要珍儿上哪儿去?”
“珍儿乖,为娘让霞烟带你去见少傅。你要听少傅的话,少傅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谁要伤害珍儿……”
“唉……”红若摸摸他的小脑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走吧。”
“娘亲?”疑惑地被拉起小手,皌连荣珍忽然心生一股陌生的恐惧感,他猛地甩开霞烟的手,跑回来抱住红若的大腿“娘
亲,娘亲不要珍儿了吗?珍儿不想离开娘亲……”
“听话,走吧。”红若拉开他的小手,强行塞给霞烟“记住要听少傅的话……”
“娘亲,娘亲……”
“大皇子,听娘娘的话,咱们不久就回来了……”霞烟拉着他,半是强迫着走出了房间。不料刚一开门,就呼啦啦涌进了
成群的侍卫。
“啊……”
皌连景焰面带冰霜地走了进来,霞烟和红若当场吓得腿脚一软。
“你……你要做什么……”红若扑过去,把皌连荣珍搂进怀里。
“皇叔……”荣珍怯生生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皌连景焰。
“淑妃娘娘,东宫出了刺客,小太子不幸夭殇了。本王担心有人进一步加害大皇子,所以特地来接他出宫,暂时避避风头
。”看见荣珍身上的太监服饰,皌连景焰眉头一皱“是谁给大皇子穿上这种下贱的衣裳!”
“啊……”红若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紧紧地搂住荣珍。
“是……是奴婢……”霞烟在一旁颤抖地答。
“亵渎皇子,你好大的胆。来人”袖一挥,两名侍卫走上前来“将贱人拖下去!”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霞烟,霞烟啊……”红若挣扎着去拉被拖走的霞烟,冷不防武卫乘隙而上,将皌连荣珍夺了过去。她大惊之下,扑上去
欲抢回孩子,却被硬生生拦了下来。皌连荣珍见此情形,坐在皌连景焰怀里,踢着小脚哭叫起来:
“娘亲,娘亲,不要伤害我娘亲——”
“珍儿乖,珍儿的娘亲,也是我的皇嫂啊,我怎么会伤害她呢……”皌连景焰轻拍着他哄道“皇叔是来保护珍儿的,别怕
……”说着,他无限温柔地,在荣珍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好珍儿,别哭了,从明天起,我们就不用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
日子了。今后,谁也不能欺负你,谁也不敢看不起你。皇叔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说着,他一把撕开荣珍身上暗淡的太监衣袍,举手扯下自己肩头的赤金龙纹斗篷,轻轻裹上他的身体,抱着他,目中无人
地走出了建桂宫。
在他身后,红若大哭着追逐上来,又被拦了下去,最终无力地跌倒在地,哭晕过去。
第五十四章
晨雾依稀笼罩在熏风殿金色的重檐屋顶上。潮湿的空气中,皌连景焰美丽的手指,缓缓抚摸上皌连景袤冰冷毫无生机的脸
:
“皇兄,你最爱的少傅就要回来了。但是没用了,谁来也救不了你……你是这样无能,离了他连性命也保不住,我真替他
悲哀。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照顾他。你的一切,从今天起,全都属于我。”
轻轻抚上宽阔的胸膛,屈指一按,原本还微微跳动的胸口,冒出一团黑色的烟雾,随后缓缓停止了跳动。
“我已经不需要你再虚假地活着了。。”
缓缓展开手掌,尽散手中的蛊毒,皌连景焰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
“主上归天了。讣告天下,即日发丧!”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急促的马蹄声踏破黎明的曙光。
雍津城外的十里官道,远远扬起半天的尘沙。病体初愈的夏轻尘,不顾体力透支,骑着白马彻夜狂奔至天明。身后萧允带
着两队精骑,紧紧相随。不同焦虑的心,此时唯有相同的执念:
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皌连景袤身边……
“来者何人!”正南的朱雀门上,守卫高高戒备。
“中州侯夏无尘奉旨平南归来,即刻打开城门!”
“时辰未到,不能开门!请侯爷耐心等待。”
“我看今日谁敢拦我!”夏轻尘宝剑铮然一动,萧允腾身而起,气聚丹田,一脚踩上青砖城墙,飞步上天梯。
“快挡住他!”门令一声大喝,城楼士兵架起弓箭,瞄准萧允。不料此时城楼之下破风声传来,竟是夏轻尘随身精骑受令
放箭。
“啊——”萧允劈开眼前箭雨,一气翻上城楼。
“萧少将,请勿为难属下。”门令无奈抽剑,不料下一刻,利刃已架上肩头。
“开城门。”萧允简短地命令道。
片刻之后,朱雀门下响起阵阵暗哑的低鸣。沉重厚重的朱雀大门,缓缓打开了。
夏轻尘举手扬鞭,纵马奔入。
“阿袤……等我……”
妖狐之马撒开四蹄,沿着最初入京的朱雀大街,直直冲向皇城。
“等我……等我……”
忽然,北方的天空中,响起庄严绵长的钟声。一声声,宏大沉厚,噌鸣震动夏轻尘的心神。
“钟声……”追赶而来的萧允勒住马蹄,惊在当场“是丧钟……”
“不……”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夏轻尘自马背上滑落。跌痛的脚分筋错骨一般的疼痛,然而他表情凝固的脸上,是死一
般的苍白。
钟声仍在回荡,整座京城为之震动。然而夏轻尘的记忆,仿佛停留在另一个时间之中,长久地停在了钟声敲响之前。
“阿袤啊……等我,等我……”
模糊的水雾淹没了视线,也淹没了意识。夏轻尘浑浑噩噩被带回了冷香净苑,仿佛空壳一般倒在了榻上。萧允跪在他的榻
前,流着眼泪吻遍了他的手。然而夏轻尘仿佛没了知觉一般,木讷地睁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一夜,琉璃盏中的灯油燃尽了,但是他看不见光亮,也没觉得黑暗。悲伤淹没了他的视线,他混乱一片的视野里,只能
看到一样东西,那就是皌连景袤。
“萧……”不知过了得多久,他终于浑浑噩噩地认出了眼前的面孔。
“大人,萧允在这儿,一直守着大人……”萧允痛苦地说“大人,喝点儿水吧。这样下去,身子会撑不住的……”
萧允捧过水杯,慢慢举到他唇边。水喂到嘴上,又顺着紧闭的嘴角淌了下来。
“大人……”萧允含着水覆上了他的唇,强行撬开他的牙齿,以口度水给他“大人你别这样,萧允看着心疼……”
夏轻尘仿佛没在意他的话,轻轻地推开他坐起来:
“小翠啊,来更衣……”
“大人?”
“小翠呢?侍书……更衣,我要进宫。”
劝不住他的执着,萧允唤来下人替他梳洗更衣,套上繁复的华服,抱上那架四乘的马车,向着宫城驶去。
熏风殿内,掌礼太监依照皇家最高规制,为皌连景袤换上肃穆的衮袍,戴上黑玉的冕冠,装扮一如生前的模样。
“这是做什么!”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喝,夏轻尘跌跌撞撞地冲上殿来,一把扯下梁上的素纱帷幔,一眼看见了榻上毫无生
机的面孔,整个人好似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下一刻,皌连景焰闻讯赶来,随行而至的王府侍卫,把住大殿
门口,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然而夏轻尘无视所有人的存在,缓缓迈动沉重的脚,一步一步走向龙榻。四周的奴婢退了开来,他慢慢坐上了龙榻,俯身
捧起往昔熟悉的面容。空洞的眼中,没有悲伤,而颤抖的唇中,缓缓滴下鲜红的血。
“少傅……”试探性地一声轻呼。只见夏轻尘身体猛摇了两下,瞪大了两眼,含着血的口中,缓缓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硬冲进殿来的萧允看见眼前的一幕,惊在当场。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真的被吓到了。”夏轻尘眼中的悲伤一扫而空,窝在皌连景袤的身上喘着气说“你竟然这样吓
我,让所有人一起骗我,吓死我了……我知道错了,阿袤,我把事情都了解了。你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好吗……这次回来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阿袤……”夏轻尘起身,捧着他的脸笑道“呵呵,还装……快起来吧,再装就该惊动别人了……
你起来啊,你怎么了?你不再理我了吗?阿袤,阿袤你怎么了?”
“少傅大人,主上已经驾崩,请大人节哀……”更衣太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夏轻尘听了之后一愣,凑近了脸看他,嘴角的血滴死寂的脸上。他抬手去擦,却擦出一道血污来。这时他突然暴
怒而起,一脚将面前的司礼监给踹倒“你们好大的胆!竟敢诅咒主上!来人!给我拖下去!”
“少傅,少傅大人请节哀。主上他已经归天了,让奴婢们等送主上最后一程!”
“反了!都反了!全都不想活了!”夏轻尘唰地一声抽出龙案边的敛波剑,一剑将更衣太监的头给砍了下去,殿内奴婢顿
时惊叫起来,连滚带爬地逃窜起来“让你们骗我,让你们骗我!都滚,都给我滚!看我失宠了,你们就合着伙欺负我!杀
了你们,杀了你们!”
夏轻尘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举着剑在熏风殿里狂砍狂劈起来。
“大人,别这样……别这样,你会伤了自己,啊——”萧允从身后抱住他,却被他一剑刺中大腿,痛得跪倒在地,用力地
握住他的手,抱住他的大腿“大人,别这样,你要撑住,你要撑住啊……”
“啊——”夏轻尘大吼一声,挣掉了发冠,一脚踩在萧允的伤口上,将他狠狠踹倒在地,披头散发地追着逃窜的宫女砍了
起来“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咳……咳……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让你们骗我,让你们欺负我……我还没失宠,
我还没失宠,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
夏轻尘号叫着吓跑了身边的人,他回身看看空荡荡的四周,突然一剑劈向皌连景袤的尸体。
“大人!”
“保护龙体!”
萧允和皌连景焰同时出声,殿外武士一涌而入,帮着萧允将夏轻尘挡住拖了下地。
“啊——啊——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大人,求你了,萧允求你了。你别这样,别这样啊……”萧允用力搂住他的肢体,苦苦哀求。
“放开我——阿袤是我的,阿袤是我的——让我过去——放开我——啊——”夏轻尘嚎出破碎的声音,嗓子里不断咳出鲜
血。手中的剑被萧允夺下,他挥舞着手,抓伤了好几个人,最后体力不支地昏死过去。
皌连景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内心充满了惊诧与疑惑。他设想了种种见面的情形与对策,却想不到夏轻尘会有这
样的反应。他心有不忍地走上前去,轻轻擦了擦夏轻尘脸上的血:
“送少傅回府休养,让太医随行诊治。”
轻轻一挥手,周遭武士撤下。萧允独自抱起夏轻尘,一瘸一拐地出了熏风殿。皌连景焰看了一眼榻上,眼光顿时降至冰点
:
“把这儿重新收拾好,耽误了时辰,本王要你们脑袋。”
说完,他留下一堆善后的宫女太监,扬长而去。
而在朝阳殿内,反复演习登基大典的皌连荣珍,因为不堪疲惫,坐在地毯上哇哇大哭起来。皌连景焰本就心乱,听见哭声
,顿时火冒三丈。
“哭什么!还嫌悲伤不够吗!”
“回……回王爷。龙主登基,御座之前要走九九八十一步,大皇子年幼,走了几次就累了,所以……所以……”
“那是走好了没有啊?”
“回王爷……还……还没有……”
“我让你们教导大皇子走步,你教不成,却让他哭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