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以沫,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吗?
“阿得……不要放开我……”夏轻尘轻啜着嘴里的湿润。
“不放……我会抱着你,直到最后一丝气力消失……”赫炎苍弘的声音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微弱起来“我的轻尘……
到最后,我也会抱着你,不放手……”
就在两人渐渐陷入昏迷的时候,峡道之中的废墟之上,萧允和火枭已经率领部众,不分昼夜地挖掘。交战的双方,也被迫
停火,从废墟的上方,一点一点朝下挖掘。就在挖掘进入第三日时,已经徘徊在弥留之际的夏轻尘,终于透过石缝,看见
了一丝光亮。
“大人!大人!大人你在下面吗?听见萧允的声音了吗!大人——”
“阿得!”
“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原本瘫在地上的夏轻尘,本能地爬了起来。用力地推了推身边:
“阿得,阿得……”
“唔……”
“有光,你看见了吗……有人来救咱们了……”
“什么?”沙哑的声音掠过一丝不安。
“来人……救命……萧……萧……咳咳……”然而长久滴水未进的嗓子,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声。夏轻尘抓起手边的碎石
,奋力抛向上方。很快,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大人在下面,快搬!快!”
“轻尘……”赫炎苍弘扯过腰带覆上他的双眼“不能马上见光,否则双眼会受不了……”
“阿得……”伸手抓住他的大掌,夏轻尘心情复杂地紧紧握着,不想放,不愿再放,失而复得,又再度失去,那将是何等
地悲痛。再见天日,又将要成为敌人了吗?
“别这样,轻尘……”赫炎苍弘抚摸着他的头,沙哑地吐着气“别再让自己这样难过。不管今后如何,我的心始终都属于
你。就算最后的结果是毁灭,我也不会改变……”
头顶传来一起使劲的齐喝,萧允终于领着人,掀开了最后一块落岩,看见了蜷缩在下面的两人。
“大人!大人!”踩着滑下的碎岩冲入坑底,一把抱起夏轻尘虚弱的身体。
“阿得!”
“啊……”紧握的手,终于渐渐远离地松开。夏轻尘忍不住掀开覆在眼上的布,最后一眼,只看见赫炎苍弘那半身染血的
背影,被火枭架出了废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决裂,命运又将他们纠缠在一起?为什么说好了一起死去,却又要面对生离?为什么
每次做出决定,得到的,都是这样无奈的结果?老天啊,为什么总是这样捉弄人!
“啊……”发自灵魂深处的一声哀叹,夏轻尘的意识,很快随着萧允盖上的披风,沉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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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热的秋夜,灯影昏黄的军帐之中,萧允端着水盆,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夏轻尘的身体。
“大人,是萧允无能。萧允没能保护好大人……”悔恨与自责充溢在心中,萧允捧着夏轻尘的手,一遍又一遍亲吻着腕上
的血痕“大人受委屈了。他对大人做了什么……我该死,我该死啊……”
然而夏轻尘一动不动,半睁的眼中,没有喜悦,也没有哀伤,沉静得,如同无波的湖水。心中的爱、割舍的人,为何总是
这样反反复复,折磨心智。难道真要将一切看灭,才能求得最后的解脱?可这世上没有寺庙,他无处逃避自己的心情与责
任。
“萧……我想,这场战,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大人?可是西苗地界尚在边关之外……”
“我准备回朝了……去向主上说明,用另一种方式,解决这场战争”夏轻尘转脸看向他“你陪我一起走好吗?”
“好……只要这是大人的命令……”
“这是我的私心”夏轻尘捏着他的手“我失去的太多了,不想在离开之后,再失去你……”
“大人……”萧允动容“今后萧允和大人,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油灯的火焰跳跃了一下,帐篷外,突然传来士兵的呼声:
“退兵了,退兵了。西苗地界退兵了——”
“什么?”
帐中两人双双一愣,抬眼只见李昆岭走进帐来:
“启禀侯爷,西苗地界正拔寨起营,准备退兵。”
“是真退吗?传令下去,三军将士不得松懈,以防有诈!”
“是!”
“他退了……为什么……”夏轻尘喃喃地说“他不是会为了我这样做的人,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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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苗大帐之内,赫炎苍弘半边身躯裹满绷带。挺接峡道落岩那重重一击,将他的臂骨从皮肉中击穿出肩头,他的右臂暂时
不能使用了。他闭目靠坐在军帐之中,听着外面的脚步临近。
“阿得”火枭走进帐来“已经传令众军,拔寨起营。左军刀斧手断后”
“很好。命令所有祭司先回娑婆山谷。惊鸿仙子随军待令。”
“是。”火枭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阿得,到底为什么!为何突然退兵。就算你受了伤,右臂暂不能动。皇朝士气不
也正好受到重创。枯水期已至,西苗地界未必打不过这落魂口!”
“火枭,你有权利愤怒,但我有非退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火枭怒道“难道是他?你为他做出的牺牲还不够吗!埋在石堆下面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什么!是他对你施
了妖术,还是他又提出了什么交换了筹码!你说,你说啊!”
“与他无关,原因在我。”赫炎苍弘语气沉静地说着,对着火枭,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那双眼,依旧深邃地藏在阴影之中。只是漆黑的眼底,有一丝暗淡,缺少了神采。
“你……你的眼……”火枭一愣,猛地冲上前去把住他的肩头。
“我的双眼失明了。”赫炎苍弘紧紧反握住火枭那铁锤般的大手,泛白的关节,微微颤抖着。
第五十三章
西苗戍边营地之中,惊鸿仙子弹动长甲,从赫炎苍弘脑后扯出一条细长的血丝,慢慢缠绕在指头。
“嗯……”一声低鸣,指尖尽化灰尘。守护在一旁的火枭迫不及待地问道:
“如何?”
“颅内血脉阻滞,也许与头颅的伤有关。”
“有法可医吗?”赫炎苍弘问道。
“这……”惊鸿仙子犹豫片刻“颅内血脉滞淤,大多猝死,极少之人能不治而愈。生者,世上唯有贯脉金针与我族开颅之
术可治。”
“贯脉针”赫炎苍弘沉吟道“相传鬼手神针一门的秘技……”
“阿得,听说鬼手神针最后的传人,是皌连氏宫中的张之敏。他绝不可能出手相救。”火枭在一旁说道“开颅之术呢?”
“开颅之术只在娑婆神殿的记录中有过文字记录,却一直没有成功的先例。前代太巫师曾为族内的一位长老行过此法。”
“结果呢?”
“猝死当场。”
“这……”
“你有几成的把握能为我开颅?”赫炎苍弘打断他们的对话,对着惊鸿仙子问道。
“这……不足三成。”
“三成?”
“是……开颅之后,如无意外,性命可保,但功体很可能尽毁,也许会从此瘫痪。”
“如果失败,我会怎样?”
“当场身亡。”
“嗯……下去吧,此事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赫炎苍弘沉默半晌,让她退下,向着火枭慢慢举起了左手。
“阿得”火枭一把握住那只大掌“别放弃。就算只有一成的希望,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复明。”
“火枭,现在的我,已无能再带领族民。”
“说什么傻话!你是神与祖灵认同的族长。除了你,还有谁能带领西苗地界!”
“只容强者的世界不需要瞎眼的残废,将我的头砍下来送入禁地,你就可以继承族长之位。”
“不可能!”
“火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我的双眼,再看见的机会渺茫。与其让我活着做一名废人,不如让我死去。”
“我……不同意。就算你将自己的头砍下来,我也不会接受族长之位。我会陪你一起死,即使这会让西苗群雄无首。”
“你——”赫炎苍弘一愣“唉……”
“你的身体太累了,才会思虑过多。”火枭扶着他站起来,朝榻上走去“你是西苗最强男人,我相信,即使是不足三成的
希望,你也能创造奇迹……”
“是啊,我太累了……让我一人静静。”
闭上眼皮,面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赫炎苍弘暗暗吐气自问,今后的日子,是做一名睁眼的废人,还
是永远面对这一片黑暗。他的族民,他的西苗地界,又将何去何从?而心里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是留不住了……
当长夜过去,日头东升的时候,看不见曙光的他,终于明确了最后的想法——
一个月后,他回到西苗腹地,逐渐将武装与族权交给火枭,下令全族休养战力,再开商路。派出探子和工匠,全力获取最
后一战时,皇朝使用的烈性武器,设法仿制。在他看来,这是让西苗继续前行的办法。即使一时失了有力的领导,也不能
因此落人之后。就算未来开拓受阻,最起码不会被皇朝吞噬——这是盲眼的他,能为西苗做到的极限。
做好这一切之后,赫炎苍弘在一个他看不见曙光的清晨,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自己的上寨,带着一身的行囊,背着方天画戟
,独自踏上了通往远方的旅途。
瞎眼的事无法再瞒下去,当族民和敌人知道这个事实,西苗地界将再度陷入危机。不愿拖累、不愿苟活,不愿让那些指望
自己的族民看见这狼狈的模样,他选择了自我放逐。前路在黑暗中无限蔓延,卸去一身的荣耀的赫炎苍弘,心中只有迷茫
。这一路他不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要去哪里,凄然一片的心中,只隐约想找寻,现在这样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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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落叶的官道之上,负伤流血的张之敏,朝着中州的方向,急急奔逃。身后追兵,却是紧追不放,渐渐逼近了。
“张之敏,交出玉玺!”卫队长带领追兵包抄而上,拦住张之敏的去路。
“做……梦!”张之敏大叫一声,沾血纸扇猛展,出手就是杀招。
“敬酒不吃吃罚酒!”卫队长一声令下,追兵蜂拥而上,刀光剑影,罩住张之敏身前身后。
张之敏受伤在前,连日奔逃不止,体力不支之下,连连受伤。就在此时,身后追兵再放冷箭,一箭穿过张之敏肩头。
“啊……”一声痛苦的低鸣,纸扇脱手而飞,张之敏捂着肩头,颓然跌倒。身周武士一起杀上,在他身上再砍两刀“啊…
…”
“玉玺在哪里?”
“我不……告诉你……”张之敏倒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
“搜身!”
看着敌人一步步逼近自己,张之敏挣扎着在地上拖行:
“别……别过来……”心中狠意再起,张之敏拼尽力气,打出袖中金针,近身之人纷纷中招。
“无谓的挣扎!”卫队长轻斥一声,亲自提剑杀上。
就在剑尖挑向张之敏手腕同时,头顶忽来破风之声,凌空飞入的一道剑影,瞬间透穿卫队长的臂膀,将他连手带剑,斩落
地面。
“啊——”
随着一声疯狂的惨叫,一道熟悉的身影冲入人群之中,一把将张之敏护在怀中。
“敏之!”
“萧允……天杀的,你怎么才来……”
“是萧少将,众人速退。”
“想走?给我全部拿下!”一声令下,自身后林中冲出的无数士兵将来人包围,迅速拿下。
“全部押下听候大人发落问!”
“唉……”眼见危机过去,张之敏猛松一口气,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敏之,敏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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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敏在滚烫的煎熬中醒来,眼前是一片灯晕,模糊中,仿佛是熟悉的面容。他唰地一声弹了起来,一把抓住眼前之人:
“轻尘!”
“我……不是他……”
渐渐的,眼前的面容清晰起来:
“啊……是你啊……轻尘呢,我要见轻尘……”
看见他失望的神情,重居正眼中露出一丝落寞:
“侯爷已经上路了……”
“什么?”
“等不及你醒来,他就急着上路了……”
“上哪儿?他上哪儿去了?他去京城了?”张之敏忍着伤痛挣扎起来“不行,拦住他,块派人去拦下来。他不能去,他此
时不能去呀!啊——”
“敏之,敏之啊……唉……”抱着再度痛昏过去的他,无奈又焦急地低声说着“你告诉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影
卫,怎么有权利命令其他人。我能做的,只有保护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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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天空下,帝都雍津城已经完全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禁闭的四门被南王府把持,整个京师如同孤城一般,戒备
着所有进出的人马。一派窒息的宫墙之内,今天,再度传出了惊人的噩耗。
“娘娘,不好了,东宫刚才传出消息,太子夭殇了!”
“什么!”小声的一声轻呼,红若手中的绣花箍掉落在地。建桂宫的婢女霞烟急匆匆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