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道:“子龙身负保护主公的职责,不敢擅自离开,还请蔡将军见谅。”
蔡瑁假意生气道:“你怎么也来说这样的扫兴话。我们同为荆襄将领,日后担负保卫荆襄的重任,今日玄德大人成为荆州牧,以后大家同舟共济相互协作,难道你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吗?”
赵云还想推辞,刘备听见了却道:“子龙,今后荆襄还得倚仗蔡将军和众位将军扶持,你也该多和他们亲近亲近。放心,我这儿不会有事的。”
赵云不得已,勉强领命退出,见外间另备有一席,文聘、王威等一干武将在座,看见赵云出来纷纷起身相让,赞道:“赵将军乃玄德大人麾下大将,文武双全,早就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非好好敬上几杯。”赵云谦逊了几句,挑了个面对后堂的位子坐下,看见刘备在后堂里也正喝得畅怀,想到诸葛亮所言,料想他们也不敢当着众官员的面公然下手加害,这才稍稍放了下心。
曹植不愿面对程昱,诗赛一结束就先悄悄下了台,准备先回馆舍。我知道自己终于为刘备,不,应该说是为赵云做了些什么,看那月辉如银如洗泻在街上,心情也莫名好起来。当然,他也知道,如此泄漏了身份,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留在刘备军营里了。数月的时间,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如今想到要离开,还真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忽听前面街角传来一阵脚步声,城中百姓自他进城后就没看见一个,以为是二公子为迎接各路官员害怕生事而刻意下令百姓不得出户。现下其他人都在府衙赛台那边,这一阵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听来格外清晰。曹植不愿与旁人见面,便退到一旁墙脚,见月光下一位文士领着一名女子朝这边走来。曹植依稀记得在宴会上看见过这文士,好像叫什么蒯越,样子虽然丑陋倒也还彬彬有礼;那女子却不过十七、八岁年龄,颇有几分姿色,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嚶嚶切切正在低声哭泣。曹植感到奇怪:“他带着名女子要去哪里,这女子还在哭泣。”忽听蒯越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也未必愿意,但你爹爹欠下夫人的银子,总是要还的。他原本还琢磨着把你送进府做丫鬟,夫人身边不缺侍婢,如今用得着你,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何况那赵将军不但相貌堂堂,也是位重情重义之人,他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曹植一愣:“什么‘赵将军’,难道说的是他?!”本来蒯越已领着那女子走了过去,曹植心中起疑,忙悄悄跟在后头,又担心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隐约听见蒯越接着说道:“程太尉说这药是……药性很烈,赵将军服下后……我先把你送进内室,一会儿……你可要好好服侍他,记住,无论夜里发生什么……绝不能让他离开。你这样,也算报了夫人对你家的大恩……”
虽然中间数句听得断断续续,曹植还是吃了一惊:“他们要毒害赵将军!”当下什么也不顾了,转头从另一条路往府衙冲去。他脑子里所想的,全是赵云的安危,恨不得立刻生了翅膀飞去才好,谁知猛地一停步,竟发现面前一处岔路口,已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这襄阳城是他第一次来,街道错杂,他又如何识得方向,方才一阵疾跑,只感觉府衙大概是在这个方向,七转八弯之下也不知拐到哪里来了。
曹植心挂赵云,忙想敲路旁一户人家问路,谁知敲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才发现不但是这栋屋子,周围一整条街道都黑着灯,没有一丝人气。他慌了神,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走,想找户有灯火的居舍,走过两条街,仍不见半个人影。他知道自己耽误一刻赵云便多一分危险,忽然听见前面的街角胡同里似乎有声响。他大喜过望之下忙奔了过去,就听见柴草堆积的声音,有人说道:“动作快点,那边宴会就要结束了!”
曹植又是一愣,心想:“今晚是怎么了,又叫我听去些什么。”他多了个心眼,躡手躡脚地靠在胡同口向里一望,里头约摸十来个官兵,正在搬运柴草。他们儘量放低声音,又不打火把,显然是害怕别人知道。一个官兵摸了把汗,嘟囔着道:“大热天叫我们干这个,真是苦差事。”
另一人道:“你也别抱怨了,我们只是搬搬柴草,已经算好的了。顺子他们夜里负责放火,这大热天在火边烤,那才叫惨呢。”
又有一人道:“这么多柴草,要烧起来可厉害了,保管他馆舍里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曹植吓了一跳,听他们的对话竟是要在半夜里焚烧馆舍,难怪街上的百姓都没了踪影,原来夫人二公子他们设计烧城,想把刘备一行人活活烧死。曹植脑子里念头转得极快:“他们故意邀请我们前来参加诗赛,又以各路官员为幌子好让我们安心留下,却暗中派人半夜烧了馆舍,只说夜里走水,掩人耳目,既除掉刘备又脱了干系,到时候再名正言顺的宣布刘备已死,荆州牧一职只好由二公子继承,真是好毒辣的手段!他们之所以要把地点定在襄阳而不在荆州,一来造成公平的假像,二来可以减除责任,何况他们也不愿烧了自己的老家。”
曹植越想越觉得背上冷汗直流,若非无意中被自己发现,今夜就真要葬身火窟了:“那程太尉急着找我,自然是要提醒我今晚不能留在馆舍,多半他也不会明言这个阴谋,而只邀请我去他那里住……那他们又要对赵将军做什么?”
他猛地想起方才听蒯越对那女子说什么“好好服侍赵将军,夜里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能让他离开”,想到:“他们好像是要把赵将军留在别处过夜,夜里起火也不让他去救。真是好笑,赵将军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丢下刘备大人在别处过夜,更别说夜里馆舍起火也不救……糟糕!”曹植想起蒯越说要向赵云下什么药,他虽然猜到二公子他们这样做是想保全赵云,但到底用什么样的阴谋还是想不透,只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妥。
“他们要下药,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宴会上!”曹植慌了神,身子向后一偏,竟撞倒了墙边竖着的一根锄头。胡同里的官兵惊道:“谁?!”曹植听见里面的人跑了出来,连忙转进一旁的另一条小路,隐约听见后面官兵的声音道:“大概是只猫撞倒了锄头。”他再不敢停留,拼命向前跑去,刚转出小路,差点儿没叫出来。却是这般乱闯,竟又回到馆舍所在的街道,可黑暗中馆舍周围竟布满了官兵,他们忙忙碌碌分批藏进馆舍周围的民居里,细细密密的脚步声在这夜晚月下越发诡异。曹植知道事情已经不能再拖,好在那些官兵正忙着部署,谁也没注意到他。馆舍到府衙的路他是认识的,当下悄悄从街边溜了过去。
看见府衙里仍亮着灯火,刘备带来的侍卫和荆襄官员带来的文士们正在赛台周围喝酒,曹植便知宴会还没有结束,就是怕赵云已中了他们的毒。他连忙走进府衙,守门的侍卫见是方才在诗赛上大显身手的“新野才俊”,谁都不敢拦他,反恭恭敬敬佩服地向他行礼。曹植问道:“可知随刘备来的赵云将军在哪里?”一名侍卫道:“我方才进去,看见赵将军正和蔡将军他们一起在外堂喝酒。”
曹植一惊:“莫非酒里有问题!”忙快步进了外堂,只见赵云正端坐桌前,虽没有言语,脸上神采全然不似中毒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他这般匆忙闯入,众人都是回头一愣。赵云看见他道:“穆枫,你怎么来了?”
曹植顾不得抹去满头的汗珠,但见十余人在此喝酒,里头隔着珠帘是刘备和其他官员,不禁犯起愁来:“这样的场面,叫我如何告知赵将军真相。”他只得走到赵云跟前道:“赵将军,我……找你有点儿事。”
方才曹植在诗赛上大出风头,在座各位都是看见的。蔡瑁见他此刻满头大汗,双颊泛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中不由起疑,说道:“穆兄弟何事如此匆忙?”
曹植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忙笑道:“对不住,我打搅大家的酒兴了。我……我想找赵将军,他的马……他的马发了点儿病!”
赵云一听,忙站了起来焦急道:“怎么回事,病得可要紧?是什么急病?!”
曹植道:“反正你来看看吧,怕是病得不轻。”
席间王威将军道:“这马可是我们的命根子,赵将军快回去看看吧。”
蔡瑁却急了。他奉命在赵云酒里下毒,但赵云一直推说自己体质有异,不能喝酒。这药是事先放在杯子里的,刚才侍从端上来时特意放在了赵云跟前,可他决意不喝酒,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本来蔡瑁是想在宴会结束前故意让程昱出来敬酒,那时候赵云碍于刘备面子不得不喝,可现在突然出现这样的事,万一赵云的马真出了什么急病,他照顾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回来喝酒。
蔡瑁脑筋里飞快一转,假装笑道:“可能是赵将军的马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我这里正好有专治马病的良药,”他叫过一位侍从,“去把我放在将军府书房桌上的药瓶取来。”说这向那位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领意去了,蔡瑁对赵云道:“赵将军暂且宽心,他马上取药来。这药神效无比,保管一服见效。”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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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还是不放心,说道:“我担心战马,还是先回去看看的好。”曹植也道:“对,马儿上吐下泻,情况好像不妙。”
蔡瑁笑道:“赵将军此时回去,未有医石良方,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穆兄弟,你这么急着找赵将军,是不是不信任在下,又或是还有别的什么事?”
曹植见蔡瑁起了疑心,心里不禁惴惴。他不知赵云还滴酒未沾,见他丝毫没有中毒迹象,只好道:“蔡将军有良药相赠,我们自然信得过。”
大将军文聘道:“方才在赛诗会上见穆兄弟一展才华,虽然我们都是粗人,却也十分佩服。刚才还说怎么看不见你,赵将军说你身无官职,可能在外头和其他文士一起喝酒,王将军还说要请你一起进来,不想这会儿你就来了。”他拿起酒杯,“来,我先敬你一杯!”
蔡瑁吩咐侍从道:“去给穆公子拿只杯子来。”赵云摆手道:“不用了,我这杯没动过,穆枫,你拿去喝吧。”说着把自己面前的酒杯递给曹植。
蔡瑁大惊失色,那酒杯正是下过药的。如果给曹植喝了,岂不计画落空。他连忙抢上道:“且慢。这杯是赵将军的,穆兄弟刚进来,这样似乎有些不大合礼数。”
赵云微笑道:“穆枫不是外人,他不会介意的。”
曹植心中一欢喜,赵云把自己的杯子给他用,还说“不是外人,不会介意的”,莫说他不知道这杯中有毒,就算知道,冲着赵云这句话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笑道:“我当然不会介意。”接过了酒杯。
他刚要放到嘴边,蔡瑁叫道:“不可!”曹植停下手,看了他一眼,奇怪道:“有何不可?”
蔡瑁灵机一动,说道:“这杯酒是先前文将军亲自倒给赵将军的,赵将军身子不适,这才耽搁到现在。这会儿穆兄弟来取了喝去,岂不是对文将军不敬?不如文将军另添一杯,我亲自向穆兄弟敬酒。”
曹植一想确实如此,但又因为赵云方才那句话舍不得这杯,便道:“赵将军不愿喝我替他干了就是。文将军、蔡将军亲自为我斟酒敬酒,使我天大的福分,自然也少不了。”说着又要去喝杯里的酒。
蔡瑁急了,一掷手上酒杯,哐啷摔在地上:“穆兄弟这样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
众人都是一愣,其他几位将军并不知道蔡瑁设下的阴谋,见他无端发这么大脾气,王威忙出来解围道:“蔡将军今晚高兴,可能多喝了两杯,但他说得确实有道理。不如这样,难得今天大家这么高兴,这一杯我们就一起干了。赵将军,你身体不适我们是理解的,今晚就仅此一杯,如何?”
赵云看看曹植,心想:“穆枫好不容易替主公赢得荆州牧,我今晚又怎么能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便拿回曹植手上的杯子,道:“好,就凭王将军这句话,我赵云生平不饮酒,今天也破一次例!”
曹植望了他一眼,听他说“生平不饮酒”,却为了替自己解围破例,心中一阵感动,早忘了去想酒中有毒无毒。侍从们取来新杯,文聘替他和蔡瑁满上。蔡瑁这才笑着道:“来,我们一起庆贺玄德大人继任荆州牧!”
大家一齐一口将杯中酒饮下。
曹植见取药的侍从迟迟未归,心想在这里多留一刻也不安全,必须先把事情说给赵云听,便道:“赵将军,你是不是先回去看看马……”
赵云也担心“玉雪龙”的情况,起身道:“各位,容我先去看看爱驹,回头再来和各位相聚。”
蔡瑁见赵云已喝下毒酒,不再牵挂,说道:“赵将军担心爱驹是理所应当的事,赵将军先请,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儘管开口。”
赵云一抱拳,他望见刘备仍在里头喝酒,不便进去打搅,便随曹植出了厅。两人到了大街上,曹植拉住他道:“赵将军,你听我说,现在情况有些麻烦。”
赵云以为他说的是“玉雪龙”,忙道:“到底怎么了,我还是先回去看看吧。”
曹植急道:“不能回去了!你听我说,二公子他们请玄德大人来此,是要借机暗害他!”
“什么?”赵云愣道,“什么暗害?”
曹植知道时间紧迫,说道:“你听我说完。我刚才看见官兵在搬运柴草,说要在半夜放把火烧了我们住的馆舍。还有,馆舍周围的民房里也布满了官兵,你快想个办法,我们要趁早离开!”
赵云惊道:“竟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是我亲眼所见。”曹植怕他不相信自己,道:“他们不敢在宴会上公然杀害玄德大人,于是想用这种卑鄙手段,掩天下人之耳目!”
赵云是冷静睿智之人,他略一思考,说道:“在这种时候,宁愿做一切最坏的猜测。我正奇怪街上怎么一个百姓都不见,军师也叮嘱诗赛一结束立刻离开。”他一拉曹植,“走!”
曹植道:“要去哪里?”他见赵云反而拉着自己往馆舍走去,说道:“那边有官兵,我们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莫打草惊蛇。”
其实这正是赵云想说的,他见曹植前一句还在问“去哪里”,后一句就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实在是聪颖过人。不过他方才见了曹植在诗赛上力拔头筹,也就不感到奇怪了,鬆开曹植的手,做出一副平常的模样,曹植远远看见馆舍主人在门口警惕地望向自己,笑着对赵云道:“你说要取‘玉雪龙’给他们看看,这样的好马,他们一定没见过。”
馆舍主人听他这么说,疑虑消了大半,笑着大声道:“两位回来了。”
曹植心中暗笑:“你叫这么大声,是怕里头的人听不见吗?”赵云点点头:“蔡将军想看看我的坐骑,我回来牵给他。”
馆舍主人讨好道:“将军的马果真是万里挑一的良种,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赵云不去理会他,到马厩牵了“玉雪龙”,一转身间,已察觉馆舍四周刀光戟影,隐隐弥漫着股杀气。
两人重新出来,赵云道:“我们这就去找主公,然后一起离开。”
曹植道:“要如何找?”
赵云想了想,说道:“我进去不大方便,还是由你找个藉口把主公叫出来。”
曹植点点头,刚想说:“这个我最在行。”却见前面从府衙方向来了几十人,当先之人正是蔡瑁,不禁脱口叫道:“不好!”
原来蔡瑁在府衙细细一想,发觉事有蹊蹺。他急忙出门问侍从道:“赵将军来赴宴时可曾骑马?”侍从答道:“不曾。”蔡瑁心里一惊:“他既然没骑马来,穆枫那小子在外头喝酒,又如何得知马生了急病?除非……他回过馆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