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有种叫水车的东西……一个圆圆的,像个大木轮子,上面有很多页片还是竹筒,架在河边被水一冲,就会
转起来,转的时候带动磨盘,不用人力和牲口也可以推磨、灌溉什么的……”
“还有这种好东西”阿得停下手中的磨“你知道怎么个做法?木头和竹子村里有的是,我们大伙儿做一个,也省的这样拉
磨了。”
“这个,我不会做呀……”
“啊?”
“我只是看过观光用的水车”夏轻尘努力地回想着“磨面的……需要很多齿轮,横竖衔接的轴承……嗯,好像很复杂……
”
“唉……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
“对不起哦,我念的书都是些纸上谈兵的知识……你让我想想,我得想想那个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快想……”
“别催嘛,这哪是说想就想到的,要测量,要计算,要绘图,搞不好还要做模型……”
“哎呀,真是急死人。等你想出来,麦子都让霜打了,我看我还是老老实实用手推吧。”说着重新推起磨来。
接下来的几天,夏轻尘便陷入了一直冥思苦想的状态。他一个人拿着绳子在村外河边丈量了半天,又回来陪着阿得磨面。
阿得磨面的时候他就守在石磨边上,用草枝在磨盘上层层的面粉中,画着记忆与想象中那磨房水车的零件。他反复地回忆
着每个可以想得出来的细节,在脑海中无数次得重温自己最讨厌的数学公式。
此时的他没有什么长远的计划——这个村子厚待了他,在他甚至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阿得收留了他,给了那个在黑
暗中仓惶无助的他一个栖身的地方,让他在这个不知名的世界里找到了家的感觉——他只想做一个可以推磨的水车,为这
个村子,也为了待他如亲弟弟一般的阿得,为了让他不用再像牲口一样地推那沉重的石磨,他一定要造这个水车。
屋内昏黄的油灯中,夏轻尘骑着架在木桌上的板凳,拿着一小截木炭条,在家中空空的土墙上不停地写写画画。墙角放了
一桶草木灰浆,写满了将字迹刷掉,干了再写。在画满了四面墙的圆圈、横杠和一连串阿得看不懂的符号之后,他终于很
宝贝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搬下板凳,从柜子里出一张薄纸,在桌面上铺开来,准备记录自己那四面墙的成果。
“这窗户纸,我要拿来画图纸了。”
“你可轻点写啊,别把那纸给弄破了,过冬还要糊窗户呢。”
“我知道……”夏轻尘拿着女人做衣服的木尺做量器;将棉线一头绑上筷子,定在纸上,另一头量好距离绑上炭条,拉直
绳子绕筷子一周可作圆规。谨慎而小心地在那仅有的窗户纸上画着水车的零件图。
“这墙能刷了吗?”
“等会儿,还没抄完呢……先把门口那面给刷了吧,那面是错的。”
“哎。”阿得答应着,提着草木浆站上凳子,用刷子沾了开始刷墙“村里都是不识字的人,你何苦费事画什么图纸呢。”
“这么多零件,不画个图哪能记得住啊,再说,造的过程如果出了问题,也好在图纸上检查哪里不合适——这图纸是给我
自己看的。”
“哦……”
“阿得,咱们得找个会盖房子的人。”
“做什么?”
“总得起个棚子遮一遮吧,不然下雨了还怎么磨啊?”
“你连这个东西都会做,还不会盖房子啊?”
“你让我盖,我一会儿哪里算错了,还没盖好就榻了。”
“村头的徐叔好像会一点,咱们这间屋子就是他帮忙搭的。”
“嗯……”
“是不是明天,就可以做你说的那个东西了?”
“嗯,明天先造空水车,剩下的齿轮和轴承根据水车架好以后的高度再做。”
“那是什么?”
“空水车就是被河水冲着转的东西;齿轮和轴承是用来带着磨盘动的。”
“真要像你说的”阿得从凳子上回过头来“那你可是咱们村里的大恩人了。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些东西的?”
“我……”这真是一个难以解释的问题啊“以前在画上看到过。不过现在自己动手才发现,纸上得来终觉浅,一切都比我
想象中麻烦得多……”
“麻烦就麻烦,我都跟村里人说好了,到时候找几个男人来帮忙,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麦子让村里婆姨帮收两天…
…这东西要真像你说的,往后这田里活可就省事多了。”
“阿得,你先不要抱这么大希望好不好,我还不知道能不能造出来呢,万一是个失败品怎么办……”
“不会的。我觉得你能成。”
“唉……”夏轻尘握着炭条低下头去,无奈笑叹“压力比考试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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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中,阿得与村里几个有力气的男子都暂时歇了地里的活,在夏轻尘的指挥下,用浸过水的竹片围造水车,用木头拼合
齿轮。
空水车完工的那一天,全村的老少都跑来观看。只见巨大的水车轮立在河边的木架上,随着河流缓缓转动,扬起漫天的水
花,连着石磨的木轴缓缓转动,带动石磨一圈一圈地转了起来。
“太好了,这真的可以动啊!”
“那以后咱们磨面就不用牲口了……”
“这可真是神了……”
“快,快拿麦子来,咱们先磨磨看……”阿得兴奋地叫着,从一旁独轮车上拿下早已预备好的一簸箕麦子打好的麦子,添
进磨口里。不一会儿,乳白色的面粉就从石磨的缝里,下雪一般地掉下来。
正当众人欢呼称奇之时,随着嘎吱的声音,只听啪啪几声裂断,石磨也跟着停止了转动。
“轻,轻尘,这是……”
“呃!”夏轻尘一眨眼睛,头皮一凉,弯腰一看,果然是镶着齿轮的木轴断了“木轴不堪重负,看来得弄两根铁的才行了
。”
“村中没有铁匠,我们明日去县城,定做两根。”
“嗯,先把那根断的拆下来吧,明天带着去,也好做个样子。”
阿得跟几个青年弯下腰去,将那两根断裂的木轴卸下来。
“好了,大伙儿先回去打麦子吧,等铁轴做好了再来看。这磨先放这儿,徐叔,你先给搭个棚子吧……”
阿得像个领导一样地一项一项指挥着,众人也听从他的指挥慢慢地散了。夏轻尘拖起那些断裂的木条,放在歪倒一旁的独
轮车上。阿得看见了,连忙上前抢来。
“轻尘,我来……”
“没事儿,我一个人推车回去就行,你也去打麦子吧。”
“你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一直祈祷千万别出问题,结果还是失败了。”夏轻尘摸摸自己的眉头。
“这又不是打仗,什么失败不失败的,”阿得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呀,就是想得多。你看看这田里,大伙种了多少年的
麦子,可这麦子的收成,哪一年好哪一年坏,谁能一开始就料得准?更何况你造的是谁都没见过的东西。”
“阿得……”夏轻尘看着他那深深的五官,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鼓励过他了?他一直在小心翼翼中紧绷着,留意着每一
个举动,避免着每一个可能的错误,以免被骂被厌恶,这么久以来忘记了谁都会犯错。阿得小麦色的脸上爽朗地笑着,那
坦然而无保留的友好,那平常而友好的一笑,为夏轻尘脆裂的心填充上了粘合的胶水。
“走吧,别难受了。明日到城里铁匠铺做两根铁的,回来换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来,你坐上来,我送你回去。”说着
推起独轮车。
“我自己能回去,你去打麦子吧。”
“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功夫,你自己回去,一会儿再像上回那样连人带车栽到田里可怎么好。你都好几天没好好歇过了,明
日还要出门,千万别累着,赶紧给我坐到车上去。”
“唉”夏轻尘坐到独轮车的木板上“你一天不让我练习独轮车,我就一天不会推。”
“你不用会,我会就行”阿得推着独轮车在田埂上娴熟地走着“只要咱俩在一块儿一天,我就推你一天。”
夏轻尘听后笑道:“要是咱们一直这么住着,你还能推我一辈子不成?”
“有何不可?”阿得瞪着大眼,十二分认真地说道。
“哈”夏轻尘伸了个懒腰躺倒栽板车上,仰面朝天,举起袖子遮着头顶刺眼的太阳“说你年纪比我大,怎么到了这个年纪
还对结婚没有概念。他日你若娶了媳妇,还能跟我一起住着?”
“怎么不能?你要是不喜欢啊,我就一辈子不娶媳妇。”
“快二十的古人说出这种小白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装清纯吗?”夏轻尘倒着脑袋看着他憋红的脸。
“我不说了……到时候我老了还没娶媳妇,你别问我为什么……”
阿得撅着嘴嘟哝着转过脸去,看着田里被风翻起的麦浪,边走边静静地出神。
第七章
独轮车停在简陋的茅屋前,夏轻尘从车上爬下来。
“这的东西你都别管,赶紧进屋去,能躺就躺一会儿。”
“是——”
“饭等着我回来做,别总找活儿干,这几天打麦子,地里谷壳扬得漫天都是,你可千万别来送饭,听到了没有?”
“嗯。你也别太累了,明天还要出门呢。”
“哎。”阿得答应着,在屋前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光,横过肩上的衣服擦了擦嘴就匆匆走了。
夏轻尘用袖子遮着太阳,看着他远远消失在小路上。
阿得的屋前屋后堆满了割下的麦子,门前架子上还用簸箕盛着去壳的麦粒。夏轻尘拉下袖子抖了抖衣服,走到架子前开始
给麦子翻面。刚翻了两下,忽听得屋后“啪嗒”一声,只道是竹竿被风吹倒在地上,于是放下簸箕转到屋后。弯腰捡起竹
竿重新立好,转身要走之际,脚下不由一滞,只见地上点点滴滴,竟是鲜红的血迹。
夏轻尘心里一抽,倒吸一口冷气,余光瞟那血迹,一路零星顺路面蔓延到屋后的麦垛里。于是慢慢抓过手边耙草的铁叉,
哆哆嗦嗦地抄在手里,猛地指着那麦垛:
“谁,谁……出来……”
见那麦堆没有动静,夏轻尘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慢慢朝着那堆麦子伸过铁叉去。
突然,只闻“嗖”地一声风啸,寒光逼眼一瞬,夏轻尘虎口一麻,手中的铁叉应声落地,麦穗飞扬中,他脱口而出的一声
轻呼被凌厉的剑锋卡在了嗓子里。面前之人血染半身,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手中宝剑却依旧精准无误指着夏轻尘的咽
喉。
夏轻尘大气不敢喘一下;层层麦秆下那人一双猎鹰一般的眼睛,同样惊诧地看着夏轻尘。
“你……”
“啊……你是……”那人沉声开口的一瞬,夏轻尘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不料那剑尖向前一寸,冰凉的触感点上他的喉头。
“休得出声!”
不是他吗?他怎会不认得他?那剑尖轻轻陷入他的咽喉,划出一滴血珠子来。
“别……别杀我……”顶着一阵阵的眩晕,夏轻尘强撑着几欲昏倒的身体。
那人一声不响用剑指着他,隔着一层麦秆,两双眼睛无语地对视,彼此几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忽然,
那人的双眼缓缓地合了起来,身体顺着麦垛滑了下去,手中宝剑应声落地,整个人昏了过去。
“啊……”夏轻尘瘫软在地,摸着淌血的咽喉,颤抖不止。半天了,才偷眼去看一旁昏迷的男人。
“喂……”一脚踢开地上宝剑,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推推他的手臂。见他不再动弹,于是大着胆子过去,扒开盖在他身
上的麦秆,只见他左肩头一处伤口血流不止。夏轻尘犹豫数秒,伸手将他从麦子堆里拖了出来,一路艰难地拖到屋里。
“嘿……呀……”
艰难地将那昏迷的男子放到床上,夏轻尘便动手去解他的衣服,无奈那衣结繁琐,浸了血之后更加难解。于是只好用剪刀
来剪开了他的上衣,取出自己干净的里衣撕碎了,按在他的伤口上。那道伤口穿透肩膀,仿佛是血窟窿一般,即使用力压
迫,前后仍不断渗出血来。
夏轻尘手边没有任何止血的药物,先前自己受伤卧床时也只是擦些跌打药酒,哪里见过这般骇人景象。
“香灰……”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夏轻尘强忍着呕吐与晕倒的感觉,努力思索着止血的方法。猛然间脑中一闪念,记不
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叙述,当下也来不及想这方子是正是误,急急奔到屋外灶上,往灶膛里扒拉出炉灰来。
香灰也是草木灰。眼下秋收季节,每家都用打下的麦秆当柴,夏轻尘捧了一把炉灰在手里,进了屋来,铺撒在他前后的伤
口上,然后笨拙地用布条绕过他的腋下和脖颈,将那伤口层层扎紧。正当他手忙脚乱地端着脸盆要出门去打水时,却迎面
撞上了回家的阿得。
“啊!”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夏轻尘手中一松,木盆掉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你不安分,所以回来先把饭做上……”阿得看着他手上和身上的鲜血,睁着大眼扑上去,抓过他的胳膊,撩起
衣袖仔细得查看“怎么了?怎么回事!”
“没事,不是我的血……”夏轻尘声音发颤得说道。
“那是……”阿得愣了一愣,猛地扭头进屋,冲至床前,托过那男子昏迷的脸看了一眼。然后动作利落地解开他肩头的纱
布,手指在他的伤口上戳了几下,重新扎上绷带,走到门口一把将夏轻尘给拉进屋中,关起门来问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
“那你把他弄到家里来干什么!”
“他……他就倒在屋子后面……”
“你……”阿得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自己捡起脸盆到屋外打了水来“你先把自己洗干净,换了这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