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告诉你,我的教育方法就是这样,你告到教育局去都没有用!从今天你,我的课你不用再听了,你的作业和试卷,
我也不会再帮你批改!”说完抄起讲义“继续上课!”
数学老师开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板书讲解,夏轻尘周围的同学瞟了他几眼,随后便低下头去,专注抄写。他低着
头在课桌边站了一会儿,轻轻闭了闭眼,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吐掉。然后,弯下腰去,将刚才被砸得掉了一地的文
具捡起来。
有一支笔掉在前排的椅子下面,他不好在这种情况下惊动前排的同学,只好弯下腰伸手去够。他这一弯腰,班上的同学便
骚动着朝这边探头探脑,看好戏一般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你给我滚出去!”
飞来的厚重讲义蓦地砸在他背上,夏轻尘身子一震。他站起来,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疑惑与震惊。随后,他垂下眼,安静
地从抽屉里扯出书包,将桌面上所有东西都扒了进去。然后,他在全班同学难以置信的目光和惊呼声中,提着书包,默默
走出了教室的大门。
第二章
傍晚时分,夏轻尘推开公寓的大门,迎面便是叔婶吵架的声音:
“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我们结婚的时候他父母给过什么呀?生明恺的时候他们又给过我们什么了!”
“哎呀,你不要总是说这个好不好”叔叔无奈地叹气“那个时候大家都穷,谁也不容易。他们是没给过我们钱,可是我们
不也一样没给过他们吗?”
“什么?你现在是在跟我说等价交换是吗?那我问你,既然当初谁也没给谁好处,现在为什么是我们来背这个包袱!”
“哎呀,你说话不要这样刻薄好不好。轻尘又不是捡来的孩子,他是我的亲侄子,我哥哥嫂子唯一的儿子!我们是他唯一
的亲人,我不让他住在家里,难道要让他露宿街头吗?”
“你少把我给扯上!他是你亲侄子,又不是我亲侄子!你看看他,又没有出息又没有志气,还是个病猫,动不动就要上医
院打针吃药!还要人伺候!像个小祖宗似的!”
“轻尘从小身体就不好,可是人家也没有要你怎么伺候啊……”
“他不要人伺候?煮饭、拖地不是伺候,从家用里拿出钱来给他看病不是伺候,难道还要我像伺候主子一样地天天围着他
嘘寒问暖才叫伺候吗……”
“唉……”细不可闻的轻叹,夏轻尘转身欲走,不料一阵风吹来,砰然将门关上,屋内的吵闹声顿时停止,叔叔站在卧室
门口尴尬地看着同样尴尬的夏轻尘。
“叔……”
“轻尘,这么早就放学了?”
“叔”夏轻尘有些不安地开了口“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要上班呢,有什么事吗?”
“我们班主任想请你明天去学校……”
“是家长会吗?”
“哼”婶婶在一旁冷哼道“家长会会选在上班的时候开吗?肯定是在学校捅了什么漏子了,才会叫家长去的。你就等着被
老师当孙子训吧!”
“你这人,当着孩子的面说话怎么这么不分轻重呢?轻尘是好学生,怎么会犯错误……”
“还装什么呀”婶婶冷笑道“刚才不是都听见了吗?你让他自己说,是不是在学校犯事儿了?要不然就是考试失常了?”
“轻尘,你们老师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夏轻尘犹豫着,欲言又止。
“唉……好吧,等你晚上做完功课再说。”
“哟,还怕我听见呀”婶婶冷笑道“我早就说不要上高中了,上个中专早点出来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多好。你看看现在,
读得不伦不类,都让学校来请家长了。”
“你适可而止吧”叔叔喝止道“什么读得不伦不类!轻尘的成绩一直很好,考上以后学校还减免了一半学费……”
“才减免了一半学费,你怎么不问问他,他们那个重点班有多少人是三年学费全免的?现在才上个高中就花这么多钱,再
过两年上大学怎么办!”
“你不要再在读书这件事上吵了。哥哥嫂子都是大学毕业,轻尘成绩这么好,你怎么能不让他上大学呢?我们又不是没钱
供不起!”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现在上大学一年学费生活费加在一起多少钱你知道不知道。你要供他,那我们明恺将来要上
大学的时候怎么办?”
“明恺还小,我们又不是马上就退休了,根本就不像你说的那样……”
夏轻尘默默回到属于自己的卧室,疲惫地放下书包靠坐在床上闭起了眼。外面的争吵仍在继续——因为他,一切都是因为
他。从他踏进这个家门开始,他处处小心谨慎,尽量无求无欲,然而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招人讨厌了。这种争吵慢慢地变成
了隔三差五的戏,他没有办法自处,也没有立场劝解,更没有办法遁逃,他只有忍受一切——直到自己有能力自己生活。
过了一会儿,争吵声渐渐小了一些,他的叔叔推开房门进来:
“轻尘,你婶婶今天累了不想做饭,你自己出去买点吃的,然后回来该干吗干吗,别管我们了,啊……”
说完将十块钱塞进他手里,匆匆地关门出去。
夏轻尘捏着那十块钱,听着隔壁卧室传来关门的声响,于是起身默默地出了门。下楼的时候碰上了放学回来的堂弟明恺,
明恺在楼梯上推了他一下,黑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入秋的路上依稀起了风,那风穿梭在傍晚的街道上,透出微微的寒凉。夏轻尘本能地抱了抱只穿单衣的手臂,一脸茫然地
看着灰白的水泥路面。天快黑了,他需要找家饭馆吃饭,然后逗留到八点半,明恺洗完澡开始写作业,叔叔婶婶休战了再
回去。他沿途的商店门口张贴的招聘告示和反产中介的租房消息——果然,想要养活自己,恐怕就不能在继续读书了。
轻缓的脚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行道,踏在夜晚晃眼的商店橱窗的灯光里。他停在玻璃窗前,呆呆地看着镜像中那张精致的
脸,风勾动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的视线中来回飘荡。透过发丝,夏轻尘看见橱窗里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那是一对精致的
水晶耳环,细细地打磨成水滴的模样,躺在盒子的绒布面上静静地散发出优雅的光芒。夏轻尘被那光芒迷住,一时间,他
觉得那水晶的形状仿佛眼泪,仿佛是从他心里掉出来的东西。这一刻,夏轻尘很想给自己买点东西。他看了看手里,把十
块钱放进空空的裤兜,嘴角扯出一丝没有痕迹的笑,无奈地走开了。
行人道旁的紫荆花打着旋从空中落下,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在路灯黄晕的光线中变得虚幻起来。夏轻尘心中的浪漫轻易
地被这一地花雨勾起,他一步一朵地踩着它们走过商店街长长的玻璃橱窗,走过路边住宅的矮墙,不为人知的内心想起那
已然逝去的快乐,那些远去的记忆中,略带忧郁和怅然的温柔,那些完全属于他的宠爱;那个曾经美满的世界里,难以割
舍的分离,美好的画面如同这漫天飘舞的花朵……他想着想着,低低地笑了起来,渐渐地忘记了哀伤,忘记了他要回到那
个不属于他的家,甚至忘却了他明天还要去学校继续面对今天遭遇的种种……
他就这样一直想着,掌下捂着窒痛的胸口,体力难支地跪倒在路上,眼前一片昏花。
直到身体的寒冷唤回了意识,他才渐渐甦醒过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白茫。眼前突然铺陈在灰色天空下蔓延到天边的
雪白,卷起晶莹的尘埃夹带着风霜的寒冷,刺一般穿透他单薄的衬衣,颤栗着他全身每一个毛孔。
仓惶中,夏轻尘蓦然回首,却只看见同样漫山遍野的白雪和远处绵延的雪山。身后没有脚印,他怎会突然在此;他明明走
在路上,怎会突然在这里?好冷好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醒!醒!醒啊!他睡着了吗?他产生幻觉了吗?快醒过来啊!!!
夏轻尘只觉得四肢正迅速地僵硬,血液在体内凝固的感觉如此地真实,身体的刺骨的疼痛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怎会如此?他明明意识清明……他一定是疯了,大家都说他有毛病……
夏轻尘用力地摩擦着僵硬的四肢,而那寒冷的感觉却是切肤般地真切,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和鼻子要被冻掉了。他不停
地呵着气,手指不灵活地撮着自己僵硬的手臂。
他好冷,从小生长在南方的他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寒。彻骨的寒冷使他意识到,他也许很快就会死在这不明不白的雪山里,
冻死在千里无人烟的所在,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是哪里?天堂吗?还是地狱?他不要这样死,虽然他觉得生活待他并不公
平,虽然他活得很辛苦,但是他从没想过要死去。
他费力地踏着没及小腿的积雪,抱着身体,向着山坡的下方向毫无目的地跑动起来。他的呼吸和他的身体一样抖得厉害,
脸和嘴唇几乎被冻住。他的眼睛开始刺痛,视线开始模糊,眼泪开始不受他控制地灼烧着他模糊的双眼。脚下的步履也开
始蹒跚,可是他不敢停,尽管每动一下就是一阵钻心的寒冷,他仍然不敢停下来。他生怕,他一停下就会这样倒下去,永
远都起不来。
“咳咳……咳……”脑袋一片空白之际,眼里直冒金星……这是哪里,他好怕,他不想死……
眼前的景物像被扭曲了一般开始重叠,刺痛的双眼几乎分辨不出脚下的雪原。他的步履随着体力的流失越发地混乱,剧烈
地咳嗽使他最后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他趴在地上无力地咳着,气若游丝。最后的温度从他的体内抽离,他的四肢渐渐失去
知觉,感觉不到疼痛,也渐渐感觉不到寒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五感渐渐离他而去,眼睛好痛,他已完全看不见前的事物,耳边的风声也逐渐变得很小。他又怕又困,他觉得自己快要死
了……
就在他意识模糊地那一刻,耳边依稀传来远远的狗叫声。
没有任何疑虑,他直觉是有人在靠近。求生的意志使他用力地睁着眼皮,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徒劳的,身子已经僵硬得
无法动弹。胸口如同被大石压住一般呼不出气来。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狗的叫声由远及近。
猛地,一只体型巨大的狼犬扑到了他跟前,凶狠地对着他狂吠。随后的数只狼犬也紧跟而来,将他团团围住,那带着强烈
气味的白气喷洒在他的脸上。近在咫尺的狂吠让他的内心恐惧到了极点,然而他却连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眼前
越来越黑,而耳中已渐渐没了声音。
“救命……”那声音完全没有发出来。
黑暗的影子逐渐扩大,最后一切吞没了一切。
第三章
夏轻尘的意识一直在将醒未醒的边缘挣扎,不停地梦见自己睡在严寒的雪地里,霜雪掩埋了自己的身体,可眼睛却还能看
见灰色的天。千里冰封的旷野上没有一个人,他想呼救却开不了口。就这样一直被埋在雪里死不了,又冷又怕……
“唔……咳……”
身边一直有动静,可他睁不开眼,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他眼皮上。
发烫的双唇无力地开合了几下,却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好疼,身上疼,眼睛更疼。
“唔。”夏轻尘才哼了一声,就立刻咬住嘴唇,将那呻吟吞了下去,大气不敢喘一口。他知道自己又病了,他那羸弱的身
体,总是为他的亲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悄悄抬起手来抚摩自己的眼睛,然而指尖触到的却是厚厚的绷带。
“啊……”无声地惊叹。
他的眼睛瞎了吗?!他看不见了!他的眼睛火烧一般的灼痛!
夏轻尘无比恐惧地,隔着布条抚摩着自己的眼框,努力地想要确定他的眼球是否还在。
“不可妄动!”
突如其来地一双手握住了夏轻尘的手腕,惊得他全身一缩,胸口一阵窒闷的疼痛,不受控制地又咳又喘了起来。
“你害了雪盲症,只是暂时双目失明。”钳住他的双手慢慢松开,在他的胸口轻轻顺着。
夏轻尘惊魂未定地喘着。还好,眼睛还在,他没有瞎。只是雪盲症而已——他真的到过那片雪山了?
空气中没有消毒药水的味道,他应该不是在医院。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他想问问他,可是他该问什么呢?他该从何问起?
他该怎么问呢?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呢……
“啊……咳……”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早已肿痛地如刀割一般,艰难地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正当他内
心疑虑和恐惧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探到他的脑袋下面,轻轻托起他的头;一只盛着温水的杯子递到了他的唇边。
那微温的液体,仿佛是镇定的药剂,让夏轻尘忽然有了一种安全的感觉。他轻轻地张开没有血色的唇,一种与记忆中重叠
的温暖渐渐包围了他。母亲的手,静静地搂着,喂他喝下一杯开水。
当这种久违的愿望变成现实,夏轻尘心中的戒备顿时变得不再重要,他直觉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不会害他。
夏轻尘悄悄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他的胸口依然因为喘症隐隐作痛。他又摸了摸胀痛的脑袋,向自己的脑袋,细腻如白玉
的手指迷惑地在脸上游走,触摸着粗糙的纱布。
“勿动。双目痊愈之前,这绷带是拆不得的。”
手又被按住了,声音依旧是刚才那人。一直感觉不到动静,夏轻尘还以为他早就走开了。
“你可听得见么?”
不能说话,夏轻尘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你一直很不安,我还以为你是听不见的……你可好些了?你睡了很久。”
点头。
“你一个人昏倒在雪地里,眼睛被雪灼伤了。现在你的烧退了,眼睛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好。”
点头。
“这里是溟州,我的一处别院。你不必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
溟州,那是什么地方?这个男人的语气语气霸道而不容拒绝,夏轻尘听他那说书一般的口气,隐隐觉得自己也许已经不再
原本的那个世界。
“你在溟州可有什么亲友么?”
夏轻尘摇了摇头,他想不到当故事真正发生的时候,自己竟能如此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一切。他既不兴奋也不讶异,此时的
心中只有微微翻腾的怅然与迷惘。原来生离死别竟来得这样轻易,当它突然发生时,他来不及对那或怨或挂牵的一切说一
声再见。他不知道应该该去留恋什么,不舍什么;也不知道现在他面前的又是什么,他该抓住什么,改变什么……
当这个故事开始时,他竟是如此地狼狈,甚至没有办法对他说一句话。他的手摩挲着耳畔细软的短发,心说,他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