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上——吴沉水
吴沉水  发于:2011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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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爷瞒着主人偷偷塞给你,我们这些都是下人,哪配有这种灵药。”

“邬大叔,您别拐弯抹角,直说。”

“思墨没有,但有药膳方子……”

“拿来。”沈墨山立即道。

“啊,我老人家有些健忘,放哪呢?我想想啊……”

“老东西,”沈墨山咬牙切齿地道:“老子刚来时正赔了十九处买卖,告诉你,要钱可一个子没有!”

“铁公鸡!”那老者白了他一眼,骂道:“公子爷教你那些道理都进狗肚子里去了吧?”

沈墨山嘿嘿低笑:“哪里,先生有言,做自己爱做的事方能快活一生,老子这可是秉承他老人家的教诲,时刻不敢忘。”

“我不跟你扯歪理!”老者摆摆手,对我说:“我只要易公子一样东西。”

我诧异地问:“可长歌身无长物……”

“老朽这有一谱,乃敝上当年所奏之曲目,老朽听过一次再难忘记,可做下人的,总不好让主子为自己操琴弹奏,易公子

琴技名扬京师,不知可否……”

我精神一振,问:“是什么曲?”

“敝上当年有言,名为越人歌。”他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册子,递了过来,道:“这是曲谱,公子请看。”

我接了过来,果见册子黄旧,当有些时日,翻开来,却见是我朝常见的七弦琴曲谱,但哼唱之下,却曲调古怪,不似我朝

风物。我全部看完,心潮澎湃,先为大惊,既而大喜,仿佛骤然间有条苦苦不得其门而入的道路,突然间向我敞开门户。

若用这种方式谱曲,若用这样丰富的调子,大胆的停顿、断裂和回旋,那我的《天谴》,是不是也朝此修改,是不是,能

更进一步,促进它的威力?

是不是,就能毙那仇人于我琴下?

我的心兴奋得怦怦直跳,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直直坐起,对着沈墨山,迫不及待地道:“墨山,快,给我一张琴。”

沈墨山呆了呆,随即笑了起来,柔声问:“身子能行?”

这么多天,我首次露出真心微笑,舒臂道:“若现在不给我弹,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这里也有好琴,只是久未用已然积尘,我拿过雪白方巾,慢慢擦拭,犹如剑客擦拭负载他全部光荣与梦想的名剑。然后,

我熟练地调音,戴上指套,屈起手背,弹了起来。

这是我从未接触过,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一种谱曲方法,古怪却意外地动人,仿佛一把钥匙,直接推开操琴者与听琴者的内

心,直接就在诉说,在低泣,在晦涩地忧伤,在隐约地欢喜。

我在这个调子中想起我经历过的往事,想起当年,有谁一双纤长手指,教会我什么叫曲调,什么叫吹奏,教会我弥足珍贵

的东西,却又亲手,让它们朝夕之间,分崩离析。

曲调当中,我竟然仿佛又看到那个男人,俊逸如仙,他对着我徐徐揭开人皮面具,他温言许诺我,可以在无人处唤他的名

字。他微微一笑,整个山谷都似乎为之黯然失色,他玉笛吹奏,所有的鸟儿都会飞出来唱和。

他本来就如神仙一般,我与他,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他根本不知道,只要自己皱眉,我就会自动去做能让他高兴的任何事,哪怕让我去死。

在我身上,其实他真的不需花费那么多心计。

突然之间“嗡”的一声,一只手掌伸过来不由分说按住琴弦,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我不解抬头,却见沈墨山黑眸深沉,

隐含怒气和怜悯,他直直注视我,终于叹了口气,柔声道:“莫要弹了,太悲苦,你犹在病中,不宜作此哀声。”

我仿佛没太听明白,突然心口一痛,身子一歪,竟然坐也坐不住。

却在此时,一双手臂将我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里,耳边听得沈墨山用哄琪儿一般的声调道:“乖,不弹了,咱们不弹了

,莫要想不愉快的事,都过去了,乖。”

我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气,苦苦撑着道:“我没事。”

他搂紧了我,仿佛恨不得将我嵌入胸骨之内,随后抚弄我的后背,一股柔和热流再度传了过来,我知他在助我运气调息,

心里感激,直待那股热流走了五脏六腑一遭,方吁出一口长气,轻声道:“好,好了。”

沈墨山放开我,却负手不怒而威地道:“邬老头,小黄不适宜弹奏,你的方子爱给便给,不爱给,我断了你明德山庄下个

月的花销!”

“你敢!”邬总管骂了一句,却对我诚心诚意道:“对不住易公子,是老朽强人所难。公子技艺非凡,比之敝上,更为动

人心魄。京师第一琴果名不虚传,老朽有福,得聆听此等仙乐。方子随后便会奉上,公子放心。”

我点点头,道:“是易某有福,能瞥见此谱。”

突然一人远远地道:“如此清音,果非凡品,缠绵低徊之中竟带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妙哉。”

我心里一跳,看过去,却见远远地一人背部挺直,一身春季绸缎常服,负手而来,那气势却仿佛一身戎装,兵器在握一般

我猛地一下抓紧沈墨山的衣襟,失声道:“薛啸天?!怎会是他?”

第 21 章

错眼之间,天启朝最年轻的少年将军,被当今圣上委以重任的骁骑营二品龙虎将军薛啸天,就这么一身常服,举止无害般

缓缓步入,甚至面带微笑,静静看向我。

我却惊疑未定,脑中瞬间千回百转,想到的尽是人心险恶,或者下一刻骁骑营铁骑一拥而入,将我等捕获归案;或者沈墨

山早已与薛啸天勾结,只待献上我颈上人头,便全了利益交换。

不能怪我,我也是吃过大亏方始明白,一个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待你好。

我身体瞬间僵硬起来,直直坐着,避开沈墨山的触碰,坦然迎视薛啸天鹰隼一般探究的眼神。

沈墨山察言观色,拍拍我的肩膀道:“小黄,来,我为你正式引荐一下,这位是薛啸天薛少将军,他少年英雄,文韬武略

均为我朝一等人才,而且也算咱们的朋友。这次能如此快速从京师撤出,薛将军助力不少。”

我警戒地看着他,冷冷道:“多谢薛将军了。”

薛啸天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道:“易公子客气了,公子才气沛然,有若珠明玉坚,薛某也是起了爱才之心,不忍见你平

白落入他人之手,枉送性命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犹自记得那日他于官道上逼迫我的狠劲,心知此人表里不一,说出来的话万万不能信。我抬头瞥了

沈墨山一眼,淡淡一笑,道:“易某这点雕虫小技能入得薛将军的眼,真乃不胜惶恐。”

薛啸天笑而不语,转头对沈墨山道:“看来,你未曾对易公子透露一丝半点消息,他现下心里恐怕对你我皆有误会。”

沈墨山挑眉一笑,亲昵地摸摸我的头发道:“这人就爱胡思乱想,薛将军莫见怪。”

我头一偏,避开他的手,冷声道:“我一介阶下囚,未敢有什么误会。”

“生气了?”沈墨山摸摸鼻子,笑着蹲下来与我平视,道:“傻子,你可知你每回心里不爽快,便是这般扭过脸,跟小琪

儿一模一样?”

我脸上发热,薄怒道:“沈爷莫要再消遣易某……”

“易公子,切莫错怪了沈爷。”薛啸天呵呵低笑,道:“薛某此来,却有二事,一为御史大人带来口信,参阳明侯萧云翔

自持皇亲,买办盐铁,逼害商贾,中饱私囊的折子已然送了上去;二为机要尚书处已搜到萧云翔勾结流寇逆贼凌天盟的罪

证,圣上看后,龙颜大怒。”

我听得心头大震,颤声道:“这,这么说……”

“多则一月,少则半月,阳明侯算是要交待在这了。”薛啸天微笑看我,温言道:“这下,你便是与他有何种仇怨,也该

算报仇雪恨。”

我心下一片茫然,愣愣地问:“怎么会如此?”

“这叫墙倒众人推,也是他为自家主子敛财太过了。”沈墨山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低声道:“不生气了?嗯?”

我回过神来,拂开他的手,正色道:“我不信。他是皇亲国戚,嫡亲的龙子龙孙,哪有,这么容易便……”

“小黄,我只能这么说,”沈墨山耐性地道:“世上最不靠谱的亲戚血缘,便是身为皇家人。朝堂之上,权谋算计,尔虞

我诈层出不穷,与那看得见的权柄与看不见的隐患相比,一点皇家血脉,根本管不了用。”

“阳明侯萧云翔,是朝中某派势力的运财童子,他进驻吏部,拥了肥缺,私下买卖官营的路子,官商勾结,白花花的银子

就如流水一般进了自家的荷包。这两年,他靠这个,敛财不下百万,手段很狠,确实是个生财有道的能人。”沈墨山看我

一眼,既而侃侃而谈:“这世道本就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如此敛财,招摇树敌,已不知结下多少怨气,况且财势想通,有

财方能有势,这个道理却是人人皆懂。他为自己一党广开财路,自然就挡了其他人的道,故而此次扳倒他,并非我与薛将

军之功,只是将平日台面下的暗箱操作拿到台面上讲罢了。”

薛啸天点头道:“确实,明面下的勾当便是人尽皆知,但没闹出事来,没人会去捅这层窗户纸,皆因人非圣贤,官场之上

,谁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事。但凡事要有个度,若过了界线,冒犯到国之根本,则百官个个皆能化身卫道士,痛打落水狗,

瞧着吧,等摸准了圣上的意思,参阳明侯的本定如雪片一般飞来。”

“但,萧云翔不是某派势力的运财童子么?那他的主子难道任由财神爷被绊倒?”我蹙眉问。

“这个问题问得好,”沈墨山呵呵低笑道:“但小黄想过没,奴才放弃主子,可能要想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等等,然主子

丢弃奴才,却只需一个理由,那就是有没有用。”

“沈爷所言极是,”薛啸天补充道:“萧云翔是个敛财高手,然为他犯众怒却不值得,况且多年以来,他的主子一力维持

贤良公正的美名,只会大义灭亲,不会施与援手。只是这样一来,日后行事,没了钱银的后盾,只怕要不方便了。”

“岂止不方便,简直要束手束脚!”沈墨山笑道:“你当贤良恭谦,急公好义的名声那么好赚?那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堆

出来的。”

他二人相视而笑,沈墨山抚掌叹息道:“不枉我陪这位侯爷玩了许久,如此说来,沈某几时得沉冤昭雪?”

薛啸天笑道:“沈爷,您不是不知道这官场上的事,这一次就算能扳倒一位侯爷,然毕竟是得罪那一党,若不找个人出点

气,这事如何收场?”

沈墨山瞪大眼睛,怒道:“难道老子那十九处买卖就这么没了?”

“没入官库的东西,你几时见过还能吐出来?”薛啸天含笑道:“还你一个良民身份,已是皇恩浩荡了。”

“不成不成,我这忒得亏大,邬大叔,宅子里有无尚方宝剑之流,难道先帝不曾为明德公子留点什么?”沈墨山肉痛得哇

哇大叫,揪住邬总管嚷道:“我告诉你,买卖没了,大伙全减花销月钱,这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事……”

“我不管,”邬总管摆手道:“你丢了买卖是你惹的事,老朽什么也不知道。你若敢克扣钱银,我立即飞鸽传书禀报主子

,自然有人收拾你。”

沈墨山一脸黑沉,忽然瞥见我,立即奔过来哭丧着脸道:“小黄啊,这下老子真为你亏了血本了,明儿个干的都吃不上,

只能喝稀的了,这可怎生是好啊……”

我哭笑不得,抬头见那二人,邬总管别过脸去一副于己无关的姿态,薛啸天却眼含笑意,看着我,目光中有些复杂。我推

了推沈墨山,无奈地道:“得了,看小琪儿笑话你。”

一语提醒了沈墨山,他难得正形起来,转头看在廊下草地上玩得不亦说乎的小孩儿,叹了口气道:“他奶奶个熊,算了,

就当给孩子买个平安吧。”

闹了一阵后,薛啸天告辞而去,沈墨山外出送他,邬总管心疼小孩,备下一桌细点,我招呼琪儿上来吃点心。小孩儿坐在

我膝盖上,乖乖任我替他擦了小手,捧着一块糕张大嘴咬了下去,含含糊糊地道:“爹爹,这里真好,咱们不走了吧?”

我一愣,道:“这是旁人的家,咱们可不能当成自己家。”

“可是沈伯伯说,有他在的地方,琪儿就能当自己家。”小孩嘟着嘴道。

我愣住了,忽然觉着事态发展有些出了掌控,我摸摸他的头发,柔声道:“琪儿,爹爹跟你说,沈伯伯不是咱们的亲人,

等爹爹身子好了,还是要走的。”

琪儿不解地扭头看我,问:“为什么呀?”

“因为不是亲人,不能总是住一块。”我困难地解释道:“而且,小琪儿不想景炎舅舅了吗?”

“想啊,”琪儿矛盾地皱眉道:“这里这么大,让舅舅一起住过来不就好了?”

“我说了,这是旁人的屋子,不是咱们家的。”我有些不耐。

“可是没有了沈伯伯,爹爹生病怎么办?”

“舅舅会照顾……”我忽然顿住,沉吟片刻,郑重问他:“琪儿喜欢沈伯伯还是舅舅?”

“都喜欢,”小琪儿老实地道,想了想,又奶声奶气地说:“最喜欢爹爹。”

我哑然失笑,吻吻他的发顶,叹了口气道:“若能将你托付给沈墨山也极好,只是爹爹不能信这个人,算了,你还是跟着

景炎吧,好歹我放心些。”

小琪儿听不懂,只顾着趁我不注意,将小胖手伸向另一块糕。

一双大手伸过来接住了小孩儿,我一抬头,却见沈墨山笑呵呵地抱住琪儿,捏他的鼻子道:“还吃,再吃就变成猪了,就

不是喂点心,得喂猪食了。”

“不要不要,琪儿要点心,不要猪食。”小孩儿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咯咯地笑。

“不要猪食也成,那吃完了给老子蹲半时辰马步去,还是把昨儿个学的那套伏虎拳耍几遍?自己个挑。”

小孩儿板着他的脖子撒娇道:“不挑成不成?”

“不成!”沈墨山虎了脸:“不挑就一个月没点心吃。”

小琪儿嘟着嘴道:“那,那耍拳吧。”他眼睛一亮,献宝一样对我说:“爹爹爹爹,琪儿耍拳给你瞧。”

“好。”我点头微笑。

他欢呼一声,从沈墨山怀里挣脱了跑下地,奔下回廊,到下面庭院有板有眼摆开姿势耍起拳来,小眉头皱着一脸正经的模

样,说不出的惹人疼爱。

我笑着看他耍拳,猛一回头,却接触到沈墨山黑沉的眼眸,心里一突,笑容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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