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別传 上————青峰
青峰  发于:2009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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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植的房间就在怡园边上。那人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来,曹植抱着他颇感吃力。好容易回到房中,想将那人放在床上,却见那支箭已穿膛,躺倒不得,于是拖过一张梨木椅,轻轻把他置于椅上,取过台上灯烛,察看伤势。一支箭贯穿胸口固然无话说,若再稍微偏了寸许就已有锥心之祸,也算他命大。曹植心想:“总要先把那支箭给起出来。”他从未有过替人止血疗伤的经验,努力回忆军医为士卒止血的情景,在柜里翻出一些备用的丝绒纱布,解开了青年的上衣。


  忽然从他内衣袋里滑出块美玉来,曹植一惊,那玉温润透滑,正面刻着个小小的“植”字,不是自己的辉月玦是什么。曹植一向对此玦甚是钟爱,平日总不离身。只是曹操有意撮合他与公主,命他呈送作为见面礼,不想半道被人劫走,每每想起又惜又悔。如今却又在这蒙面青年身上寻回,叫他如何不喜。他细细察看了一番,见玦身完整,又想蒙面青年贴身而藏,显是对此玦也颇为珍视,对青年又生了几分好感:“如此看来,是他劫了迎驾队伍。他到底与爹爹有何大恨,非劫队刺杀不可。”又想:“还好公主他们走的是别道儿,不然让此人遇上,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曹植回过头,烛火摇映着青年苍白俊毅的脸庞,赤裸的上半身肌肉匀称,曹植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触了一下,脸竟而一热。他心中忙想:“我为何对他……不过之前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面容和身子。”强敛住心神,看准那箭柄,一使力拔了出来。青年哼了一声,身子向前一颤,又倒回倚中,一股血箭从他胸口直喷出,射得曹植一脸都是。曹植吓了一跳,忙用丝绒用力堵住伤口,无奈那血还是不断涌出。他猛然记起爹爹曾派人送来的“甘石创愈散”对外伤颇具神效,自己却从未用过,一隻手按住伤口,一边去取放在桌边的药瓶,连封蜡都顾不上拆,直接掰掉倒在伤口上。好在这药见效甚快,不一会儿血已慢慢止住。但青年一张脸全无血色,曹值知是失血过多,又取来蜜糖水替他喂下,已是忙出一身汗来。服侍青年躺下,这才缓过神来把脸上的血洗了。


他回到床边,再去看那青年,已沉沉睡去。回想起晚上铜雀台边那场大战,也是心有余悸,却也佩服青年勇气武功,更难得的是他为救百姓不惜以身犯险,明明之前已经可以安全脱身,还要回头,更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身中夏侯将军一箭。比起那些平日只懂得阿諛奉承的諂媚之辈要强上百倍,心中敬佩之心大起,又喜他珍藏自己的辉月玦,连本来报告爹爹的打算都没了,倒反希望他平安无事。


  忽听窗外有人敲了几下窗櫺,曹植这一惊可不小,若是有人发现蒙面刺客在这里,岂不糟糕。正慌惶中,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轻声道:“叁公子,你……你在房里吗?”曹植以为自己听错了,细辨之下竟是东吴公主的声音,忙推开门出去一看,廊下俏立一人,烛光下丽质若华,整个人像笼在一团薄雾中,不是公主是谁。


  曹植惊得说不出话来。公主上前道:“叁公子,是我。”曹植这才回过神来,顺手一带房门,道:“你怎么来了?”

  公主眼中秋波一转,低下头道:“我……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幸而黄老将军喝醉了,我让贴身婢女挡着侍卫,便又……悄悄……出来了。”

  曹植轻轻一笑:“你还真是顽皮,昨天才逃了一次,今天又故技重……”他话未说完,却见公主目光里哀愁无限,心中一软,叹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公主看了看他的房间,道:“我们……进去说好吗?”

  曹植点点头,刚要推门,猛地记起蒙面人还躺在自己房里,方才铜雀台一幕公主也是亲见,若要解释恐怕还得费番周折,忙收手道:“我房里太闷,不如到园里去,那里不会有别人的。”


  公主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曹植确定房门已关紧,在前开路,穿过花廊,进了怡园,把公主领进醉音亭里坐下,道:“你昨日不是回江南去了吗,为何复又折回?”


  公主道:“我正是要来和你解释的。昨天我本已下定决心逃回东吴,可没走多远,忽然想起你回城若是被人得知助我逃离,如何脱得了干系。你待我那样好,我总不能……恩将仇报。”


  曹植道:“你好不容易离开,又何必回来?”想到昨日议事厅上的情形,不禁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也亏得你及时送上书函,省了一场无端争执。”

  公主道:“我回到了驛馆,得知黄老将军气冲冲地前往相府,料想没什么好事,忙派人送去信函,就是怕让你背了罪去。”说到这里,她声音转柔,“我情急之下杜撰了个故事,你……你莫要见怪。”


  曹植道:“我怎么会见怪。只是……唉,你也不必为了我放弃了这次良机啊。”

  公主一双大眼睛盯着曹植,良久方道:“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却宁愿背负恶名,还不忘为我着想……你待我这么好,又叫我……如何报答。”

  曹植一笑:“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不也没听我的话吗?我俩还是谁也不欠谁的啊。”

  公主眼神一黯,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的事你也已经知道了。我自己也尝试过许多次,可就是……无法忘记他……我知道,身为东吴公主,我应该担负起自己的使命。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生在市井之中,虽然做活谋生辛苦些,也胜过这般……这般百倍。”


  曹植一呆,他没想到公主竟与他有一般的念头,只不过自己是陷于权位之争,境遇却如此相似,不禁对她的故事越发有兴趣起来,便问道:“你说的‘他’,是……”


  公主望瞭望亭簷的明月,柔声道:“那晚的月亮,也是这般的美丽。”嘴角边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仿佛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中。曹植看见她清纯中显高贵的侧脸,一袭白衣如银垂地,脑中陡然想起嫦娥奔月的典故来。却听她忽而叹道:“你曾说我像月宫仙子,我便问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在月宫里生活。也许,你现在真的到月亮上去了呢,而我……却没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周郎,周郎,你是不是也在月亮上,时时刻刻看着我呢?”说到动情处,一颗泪珠从眼中滚落出来,滑过她那百合花般的脸庞,“叭嗒”打在地上。


  曹植心头一震,猛然醒悟她是在自言自语,心中怜惜之心顿起,忍不住上前握住公主的手,只觉细腻嫩滑,却甚是冰凉。公主感觉到从曹植手掌中传过的热气,回头望着他,强忍泪水笑道:“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讲这些的。我知道,爹爹有意把我许配给曹丞相的公子,这是为了他的事业,也为了我江东八十万军民的安全,便是我作为东吴公主所担负的使命,我唯有答应。今日听曹丞相的意思,多半是要把我许配给你。叁公子,你才华横溢,人品俊雅,又对我……这般好。若是别人,我未必心甘情愿。但若是你……也许也是我们两人的缘分,昨日你诚心助我的时候,我就被你纯良的品性深深打动,但是我也不能瞒你,我没有办法忘记他,忘记过去,我的心,早已在两年前就全部给了他。自从他走后,我就一直鬱鬱寡欢,终日以泪洗面,仿佛人生没了意义,爹爹痛惜我,也是想趁此机会让我换个心情。但是无论如何,叁公子,我是感激你的……我只想问你,你……听了我的话,会不会嫌弃我?”


  夜风一吹,园子内花香浮动。月下万籟之中,曹植听公主如此对他坦白心迹,怎能不怦然心动。他紧紧握住公主的手,盯着她那双泪光淋漓的美目,用力点了点头:“无论无何,我都会照顾你、保护你,哪怕就像是对小妹妹一样,我也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公主身上一颤:“你说的……都是真的?叁公子,我……”她眼里又涌出泪来,不过是欢喜感激之泪。

  曹植用衣袖替她拭去泪痕。公主低头道:“天太晚,我也该回去了。”轻轻挣脱曹植的手掌,转身而去。曹植忍不住冲口叫道:“洛……洛儿!”公主回眸一笑,四处里百花黯容,把曹植看得呆了。


  风渐转凉,曹植紧了紧衣袍,返身回屋,却没注意亭外假山后站着一人,浑身微微发颤,一张煞脸气得惨白。天上不知何时涌起乌云,夹带着风雷声迅速卷裹住了明月,漆黑中豆粒大的雨点哗啦啦落下,打在墙边的蕉叶上,也打在那人的脸上、身上。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流下,他却丝毫未察,脑子里全是那个温柔的声音:“你听了我的话,会不会嫌弃我?”


  他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打在假山上,鲜血混合着雨水从拳角流下。他已忘记了疼痛,若非此地是他人府邸,他真想大吼几声发泄胸中一口鬱气,在石面上用力一捶,转身冲进雨幕里。


曹植不想这天气说变就变,不过是“春雨贵如油”,他拍去肩头的雨点,忽然想起公主此刻还在路上,不知被雨淋了没有,想要举伞去追,却见适才救的蒙面青年还昏迷在床上,虽已止血,但面如白纸,呼吸时促时弱,尚在危险之中,不由心一软,又想驛馆离自己的建王府并不太远,便回身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觉触着之处甚是烫手,心中惊道:“不好,好像是伤口感染,发起烧来。”忙去取了一条湿巾,敷在他额上。


  外头风雷之声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叭叭”作响。曹植起身关上窗户,忽听蒙面青年在床上胡言乱语起来。曹植摇了摇他的肩膀:“喂,你怎么了?”他手一翻,竟紧紧抓住了曹植的手掌。曹植惊慌之下忙用力挣脱,不想连另一隻手也被他握住。却听他囈语叫道:“爹爹,你别去呀!娘,娘,你别丢下云儿!娘,云儿害怕,云儿不让爹爹离开!”


  曹植心头一震,蒙面青年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顺着他俊毅的脸庞淌下。然而唤声中充满了孩提对父母深深的依恋,曹植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幼时依偎在娘亲怀里,爹爹在一旁用玩意儿逗着自己时的情景,一股暖意漾在心头,便也不再去挣脱,任凭蒙面青年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


  窗外白光一闪,轰隆一声,打了个闪,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曹植猛地发觉青年脸上神情忽地变了,一双手越握越紧,自己掌骨几欲折断。青年额头青筋暴起,大声吼道:“曹贼,你杀我父母,我与你不共戴天!爹、娘,不要啊!”


  这一声在风雨之夜听得更显悲愤。又是轰隆一声,曹植宛如被这霹雳击中一般,脑子里灵光一闪:“原来爹爹害死了他的父母,难怪他要找爹爹报仇。”

  曹植一愣之间,已觉双手彻骨锥痛,知此时青年神智不清,非将自己的手捏断不可,情急之下,低头朝他胸口撞去。青年一吃痛,手劲略松,曹植趁机拔出双手,举起一看,已被捏得淤青乌黑,如针扎般刺痛。只是这胡乱一撞,又将青年胸膛箭伤迸裂,汩出好些鲜血。青年原本就失血过多,这一番折腾,又昏沉沉睡了过去。曹植慌忙重新替他止血,唤了数声,不见他回答,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莫杀我爹娘,莫杀我爹娘……”曹植虽被他捏得好生疼痛,仍怜惜之心大起,换了块湿巾敷上,却不见奏效。青年身上肌肤越发滚烫,如此下去必难活命。曹植心急如焚,心念一动,端过水盆,用毛巾沾湿了为青年擦拭全身。如此反復,直折腾了大半夜,快日晓时,青年的体温总算是控制了下来,曹植已是累得腰酸背疼,浑身乏力,眼皮越来越重,终地支持不住,在床边睡了过去。


  混混沌沌间,仿佛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竟是曹操,慌忙起身道:“爹爹,你怎么来了?”曹操一刮他的鼻子:“爹爹已经决定把东吴公主许配给你,你喜不喜欢?”曹植只听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叁公子,你答应过我,再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我这一生一世,都交付予你,你莫要负我。”曹植一转身,果见公主俏丽牡丹丛中,明丽无方,叫群芳羞色,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忙道:“不会的,我会照顾你一生一……”话未说完,忽见曹操身后冒出一人,剑眉俊目,英挺神朗,只是眉宇间透出股忧怨,见曹操怒容道:“曹贼,还我父母命来!”挺剑向曹操刺去。曹植急道:“不可!”抢身挡在曹操前面,胸口一痛,已被长剑刺中。曹植痛苦地伸手去拉那刺客:“我好心救了你,你为何……要如此待我?我的心,好痛!”蒙面青年嘴角肌肉一抽搐,颤声道:“你是杀我父母仇人的儿子,又叫我如何……如何……”曹操冲上前吼道:“不准碰我孩儿!”拔出倚天剑便去斩那蒙面青年。蒙面青年无物抵御,眼见要被倚天剑所伤,曹植奋力向前一扑,只听“嗤”的一声,剑已入体,却是公主倒在他的怀里,一双美目里流露出无比眷恋哀愁。曹植叹道:“你……你这又何苦……”他抬头看看曹操,又看看蒙面青年,忍不住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是仇人?!”忽听头顶一声狞笑,昂头看时,剑光一闪,曹丕一剑刺下,将自己钉在地上:“叁弟,你处处抢我风头,今日便是你的下场!”说着拔剑朝曹植颈中斩来。曹操、蒙面青年、公主同时大呼“住手!”那一剑迅如奔雷地斩下,曹植眼里一黑,惊得叫出声来。


  这一叫曹植霍得睁开眼,又哪有什么曹操、公主,自己还在房里,不过是南柯一梦。曹植只感背上湿了一片,去看床上,蒙面青年仍躺在那里,脸色微微有了些好转。去摸他额头,知烧已退,略略宽了宽心,却听门外有人轻轻叩门,道:“叁公子,您起了没有?丞相传您过府。”


  曹植微一定神,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急忙梳洗了一番,准备出门。心念一动,又回到床边替蒙面青年盖好被子,见他嘴唇干裂,知是渴了,取过茶水来替他喂了几口,这才匆匆赶往丞相府。


  一进府,上头传下话来,曹操劳累了一天,一大早又亲往驛馆探望公主,已是身心俱疲,回来就睡了,只留了道手諭。曹植接过一看,上头写着:“字付叁子植,二日后东吴公主返江南,为父决定派你护送还礼,望早作准备。”曹植心知曹操名派自己护送公主回东吴,实是为两人关系公诸于世作铺垫。他从小生长在北方,早闻江南风物柔美,较磅礴平原别有一番韵味,倒似更合自己的脾胃,又想是和公主同行,一路品琴论簫,不免愜意恬情,心中颇为兴奋。


  “二日后……那蒙面青年能好起来吗?”曹植不知此时为何会起这样的念头,不由惦念那人的伤势,辞了传令官,直接往自己住处而来。怡园里安安静静。他临走时曾下令侍卫不得入园,倒也不怕泄露了蒙面青年的踪迹。推门一看,不禁呆了。床上空空如也,却没了那人的踪影。曹植一摸,被窝里还留着余温,想来刚走没多久,喃喃道:“他伤得那么重,怎么就走了呢?”忽见桌上辉月玦下压了张字,忙拿起一看,写着:“我遭逢大难,幸蒙相救,身无长物,惟以此玦相赠,不敢叨留,大恩来日必报。常山赵子龙。”


  曹志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辉月玦本来就是我的,他劫了去,现在反当宝物赠谢我救他性命。定是他只当我为他上药时取下,却不知我才是它真正的主人。不过他就这样随随便便‘送’了别人,看样子他对这玦也不如何珍惜嘛,枉我因此助他。”


  曹植握着辉月玦,上头仿佛还留着蒙面青年的体温,望着那张空床,心头竟涌起一股失落感来。

  那蒙面青年真的就是赵云。他原本计画刺杀东吴公主,破坏孙曹联盟,却得知曹操在铜雀台大宴,心想市场之中,总比皇宫内院行动容易得多,实是刺杀曹操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雇人扮成舞龙队,欲出其不意一举置曹操于死地,不想终因曹植相救而未能成功,反因为救无辜女孩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许昌。他误打误撞昏倒在曹植府里,幸得他悉心照料,又仗着自己身体强健,发了回烧,次日已退。曹植赴丞相府后,赵云转醒,虽不知身处何地、救己之人是谁,但心想多留许昌一日便多一份危险,又怕连累他人,硬撑着留字离去。所幸曹植怡园里无人,倒也没遇上阻碍,在市集买了匹马,悄悄从南门而出。其实曹操认定刺客已死,下令不再追查此事,加之曹植护送公主返江南之諭已下,里里外外都忙着准备,放鬆了守懈,城门守卫只例行问了句,就开门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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