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野在解说的同时,已开始动手整理抽出的电线,并把基盘慢慢的放回原位。
(两三下就清洁溜溜,不会有问题吧?)
看到滨野做的那麼顺手,我突然有这种失礼的念头。
但是,滨野丝毫未受到我情绪的影响,仍一步步进行著改造作业。他的手之巧,真不愧是吃技术饭的人……不知不觉,
我已看得入迷。
「佐伯先生,你是不是很担心我会出状况。」
滨野面带苦笑询问我。
「不、不,你的手实在是巧的出神入化。从今以后,我要叫你技术大师滨野先生。」
「……这种称呼听起来满彆扭的。」
对我而言,这虽然是最高层的讚美之词,可是滨野好像并不领情。
「是吗?那……我就叫你金手指滨野。」
「不要。」
拒绝的真乾脆。
「為什麼?我是在讚美你耶!」
「方向……」
滨野带著很难形容的表情,挤出语焉不详的几个字。
「好吧,既然如此,就叫超……」
「哇,不要取了。就像之前一样叫我滨野吧!」
滨野竟然打断了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头衔」,要我像往常一样叫他滨野。
「好典雅的个性。」
「说得好。」
「好个性。」
「这句也不错。」
「好个大言不惭的个性。」
我的喃喃自语,终於让滨野抬起头来,提出反驳了。
「是吗?我只是一被前辈夸奖,就有点紧张罢了。」
「骗人。」
「是真的。好了,可以试著运作了。」
我定神一看,整部示波器已经恢復原状了。
(技术这麼好的人会紧张吗?)
我真想损损他。可是看在他技术精湛的份上,我这个做前辈的也不忍心给予苛责了。
「谢谢,回头我再慢慢测试。我先送你回去。」
滨野伯母的家,距离我家并不远,开车一会儿就到了,所以我打算亲自送滨野回家。
「没有看到它动,我还不能回去。」
滨野似乎有心陪我一道测试。
「很花时间的?」
「今天出门前,我已经跟伯母说过,今晚可能不回去了。」
测试时,如果发生状况,我也不会修。滨野既然都开口了,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那就拜託你了。」
一经决定,我马上央托。
「这是我的光荣。」
滨野笑嘻嘻的给了我一句应酬话。
「你真是个好人。」
「我才不是呢!」
滨野边说边操作著电路板的开关,而且无需看这款机型公用的使用说明书。
「莫非你把这款机种的使用说明书全都背下来了?」
我像个傻瓜似的拿著使用说明书,以开玩笑的口吻轻轻问著。
「怎麼可能!才记了一半而已。」
滨野也轻轻回答了我的问题。
(天啊,这份使用说明书至少超过三百页……果然了得。)
经过我仔细一翻,这份说明书确实的页数是三百五十二页。
(这个小子到底拥有什麼样的记忆力啊?简直是怪物。)
「从现在开始,就需要说明书了。对不起,那份说明书借用一下。」
「……喔!」
於是滨野开始假装看说明书,彷彿他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滨野果然是个越交往越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的人。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滨野却丝毫不受影响,一手拿著说明书,一隻手操作著基本动作。眼睛还得看著液晶画面。
「波浪形出来了,配线应该没有问题。接下来测试记忆体。」
「是的。」
主要的改造部分就在记忆体,所以这一部分也是我们最担心的。
「我们多试几次。」
滨野卡擦卡擦按著键,试著让机体本身的记忆情报显示在画面上。
嗶!
这一声讨厌的嗶声,是告诉使用者操作错误了。
「嗯?怎麼回事?」
嗶!
示波器再次发出嗶声。
「哪裡不对劲吗?」
「大概我们改造的部分不相容吧?」
滨野一脸歉意,提出解说。
「应该不会这麼糟糕,我们再重新弄一次。」
「是。」
又得重头再来一次。不过,我和滨野已相当有默契,所以第二回的改造作业进行的相当顺利。
(滨野原来也会犯错,这可令人安心多了。)
再次改造作业完成之后,记忆体的机能终於平安作动。至於其他细微的部分,我们也一一依著说明书,挑灯夜战详加测
试。
其实零星的测试,我可以单独进行。可在我们一面谈话一面测试,不知不觉中,滨野就继续留下来了。
滨野在我家留宿已成定局后,我让滨野先去洗个澡。在滨野洗好澡之前,则由我来继续测试。
就在我全神贯注进行作业时,大概是十一点鐘左右,电话铃响了。
「是谁啊?这麼晚了还打电话来。」
我猜会在这个时段打电话来的,八成是孝史。
「哥哥。晚安。」
原来是去年嫁人的妹妹美加打来的。
「这麼晚了还打电话!」
「我想在今天就向你报告嘛!」
她的声音显得比平常高亢,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什麼事?」
「嗯……明年我要当妈妈了。」
妈妈?
这一瞬间,我还是不瞭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真是的。哥,就是小宝宝嘛!明白了吗?我有小宝宝了。」
小宝宝……
「啊,原来如此,恭喜!」
(美加还不满二十二岁……觉悟得太早了吧!)
虽然从她出嫁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可是对形同顽石的我而言,这个消息依旧给我相当的震撼。真丢脸
,我真的有满严重的恋妹情结。
这可能和我们年龄相距较大有关,也可能和父母早故有关。老实说,我们兄妹长得并不像,而且妹妹是个外柔内刚的人
,相当沉稳早熟。
(不行、不行,我不能一直夸赞妹妹。把妹妹说得太美好,遭天嫉可就惨了。)
妹妹结婚,妹妹怀孕,照理说都是喜事,理当好好庆祝。可是我却无法打心裡给予祝福。可能是因為我还无法确定自己
的立场吧!
(明年就三十岁了!)
「……哥哥?哥哥!真是的。人家兴冲冲的打电话给你,你却不理人家。」
电话的那头传来妹妹的娇嗔,接著电话被掛上了。
「啊?美加……掛断了。」
我只不过沉浸在感伤之中,干嘛那麼性急,真是个冷漠的女人。
「那麼性急,迟早会和你老公分手的。」
刚才是夸得凶,现在则气得大。我也愤愤地掛上话筒。
「怎麼了?」
更倒楣的事接著又发生了。我掛电话的糗样正好被刚洗好澡的滨野撞个正著。
「啊,没什麼啦!」
「是吗?」
一副完全不相信我的口气。
没办法,只好设法转移目标了。
「肚子饿了吧?吃点宵夜?」
「宵夜?」
「我亲手做的,保证美味。」
「喔……」
又是不安与不信的口吻。
「不相信我的手艺?我做饭有七年的歷史了。我的烹飪技术比我妹妹还棒。」
这种事,我就敢拍胸脯保证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我老妹的料理技术实在太烂了,相对的才衬托出……
「我期待囉……」
这句话说的好勉强。
因為是宵夜,所以我只简单做了鸡肉鸡蛋盒饭。第一口入口前,滨野还半信半疑,接著就以笑弥勒之姿,一口气剷平了
一整碗。现在正在进行第二碗。剎那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喂一条狗。
「半夜吃这麼多,会变牛的。」
「你是说吃完后立刻上床,营养吸收得好,所以会壮的像头牛?」
「或许也有这个意思吧!」
「啊…」
(嘖,滨野还是不明白我在说什麼。)
「到底还要多久才可以全部测试完毕?」
「大概一个多鐘头吧!」
「琐碎零星的测试都已经完成了?」
「是的。」
「好,我们提前庆祝。我们喝点啤酒吧!」
為了迎合关东人的口味,刚才的饭,我刻意弄的辣些。所以打从刚才,我就一直想喝点东西了。
「啤酒?」
「你不要?那我可要自己喝了。」
我一边作势从冰箱拿出啤酒,一边不怀好意的激著滨野。
「乐於奉陪。」
多老实乖巧的回答。
心动不如行动,我马上倒了两杯泡泡适中的冰凉啤酒。
「今天晚上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了。」
「别客气,喝吧!对你这种人呀,不需要客套。」
「哇,这种说法很残酷喔!」
其实我们两个都喜欢喝几杯。因為欢迎会之后,我们又一起喝过了几次,每次都是旗鼓相当。
区区一杯啤酒,当然是一饮而尽。
「呼,只这麼一杯实在不过癮。就算是冬天,我家的冰箱仍然有啤酒。」
「帅。我可能比较不专情吧!冬天我喜欢喝威士忌或者白兰地。年底回家,我就喝掉了好几瓶。」
「哈哈哈,年终岁末当然得喝好东西。都是陈年的好酒吧?」
「有的时候。但是特别昂贵的酒,都被老爸束之高阁当装饰品。少一瓶马上穿帮。老爸还会扣我下个月的生活费。够阴
险吧!」
唔……,父子之间竟然会為酒起争执。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家庭。
「到底是什麼样的酒,会让你们父子俩起这麼大的争执?」
「有好几瓶苏格兰的威士忌、三瓶国產的威士忌,我爸都当做宝贝……」
「什麼牌子的?」
「嗯……BALANTAIN、响……」
「BALANTAIN是几年份的?」
「一瓶1883年,一瓶是1870年。」
听到的那一瞬间,我鬢角一动,不觉吃了一惊。
「哇,够气派。你总共喝掉了二十几万日币的好酒。你的年终岁末过得可真奢侈啊!」
「是吗?」
「学生不能喝这麼贵的酒。你这一喝等於喝掉了你老爸给你的生活费了。」
「嗯……,标準的关西人看法。不但对金钱的感觉敏锐,连製作厂商都不放过。」
我知道滨野為什麼会如此说我,因為在我们的谈话过程中,我已经好几次诱他说出商品名。
「对不起,因為我的亲戚中有人是酒品製造商,所以我对酒的品牌比较敏感。」
「那麼,啤酒你只喝MORUTU?」
滨野看著桌上的啤酒问我。
「我想关东的人可能会比较喜欢EBISU啤酒,或者是黑标啤酒。可是,在这裡麒麟啤酒的支持者佔大数。」
「这点,我已经感觉到了。因為在很多店裡都看不到EBISU,而且所贩卖的威士忌,有久成以上都是SANTOR
Y的牌子。NIKKA的威士忌根本没看过。」
滨野果然好酒,观察如此细微。
「因為这裡有许多SANTORY直营的酒吧!」
「我曾经点鸡尾酒,结果他们直接从瓶子裡倒了一杯现成的给我,当时我真的相当惊讶。」
「哈哈哈,的确有这种店。就是我们两个星期前去喝的那家店,对不对?柜台站了一个满帅的酒保。」
「那个酒保不是点缀的花瓶啊?」
「要花瓶,直接放个辣妹不就行了。」
「哈哈哈,佐伯先生,你的嘴很毒耶!」
「是吗?你的功力也不差。」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瀏览了滨野奢华的威士忌歷史。
我们从啤酒谈到威士忌、饮酒的地方。
(其实「那件事」我还是记在心上,只是今天就姑且让它过去吧!毕竟今天他非常的照顾我。)
「我这裡有日本酒喔!就是和上回那个一样的……想不想喝?」
「你说呢!」
提到酒,滨野的眼睛都亮了。
我这裡有一瓶一公升的立山纯米酒。买来有段时间了,只是没机会喝,所以就一直秘藏著。
其实我是从数年前才开始爱上日本酒的。除了立山之外,朋友推荐的秋田烂漫也很不错。公司办员工旅行时,我买了一
瓶。回来后才后悔应该买大瓶的。
為了满足已经迫不及待想尝一口的滨野,我赶忙开始準备冷酒。先从柜子裡拿出两隻小的高脚杯,一隻大的玻璃杯和滤
网。接著再準备大量的冰块、大碗。因為这种酒在常温下好喝,加了冰块更带劲。
「哇,喝冷酒?」
滨野已经领悟了。
「这麼好的酒,不调成冷酒喝太可惜了。不但对不起生產者,也对不起自己的舌头。至於烫的酒,等天气冷点再喝比较
有意思。」
「是的……」
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再有些下酒的家常菜,那就更完美了。微波炉适时传来叮的一声,先前放进去温热的菜已经OK了
。下酒的小菜上桌囉!
「可以开始喝了。」
「开动。」
我把冰块倒进玻璃杯裡,然后斟入酒。等酒冷了之后,马上用滤网拦下冰块,再将酒斟入高脚杯中。
喝酒快乐,準备也快乐。我哼著歌,调製冷酒。
「好有家庭的气氛喔!」
滨野一边啜著酒,一边有感而发。
「家庭的气氛?」
「没什麼,我只是随口说说。」
「这种话是灌女孩子迷汤时常用的喔!」
「是吗?」
「好像是耶!」
我故意装糊涂想把这个并不具恶意的话题带过去,可是滨野却仍然兴致勃勃。
「那麼,灌男人迷汤要说什麼样的话呢?」
「男人啊……露一手厨艺,展现一下气魄,或者表现自己的憨直……」
「唔,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人。」
「什麼跟什麼嘛!我这是从女性的角度来看男人。」
「是、是。」
我似乎被调侃了。
从小,我就非常不喜欢人家夸我像女娃般甜美、清秀。所以对类似的话题,一向反弹。
我希望今天晚上的对饮,是在轻飘飘的气氛下结束的。所以,我一定要找个理由结束这个话题。
「喂,静静的喝!我再调一杯。」
「啊,谢谢。」
我把已经溶了一半的冰水倒进大碗裡,重新调了一杯冷酒。
当然,连我自己的份也包括在内。可是……
专业的部分已经完工了,明天就算只剩我一个人,也应该无所谓。这份安心感,似乎让眼前的酒更為香醇了。
(哈,麻烦排除后的酒,真是美味!)
「佐伯先生,请你不要一个人莫名其妙的笑,有点恐怖耶!」
「嗯?我刚才在笑吗?」
「是的,你一直嘿嘿嘿地笑……」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係啦……」
滨野报以苦笑。
(真糗,我是得意忘了形啦!)
好温暖。
好想再睡一会儿。
窝在被子裡的感觉,令人好安心。身边还有一团被褥。我毫不考虑一把搂进怀裡。
嗯……,这团被褥,竟然也回应我。
它是活的?问号在脑子裡盘绕的同时,我觉得脸颊冰冰的。
「啊?」
脸颊湿湿的。
(我哭了?)
我一开始感伤。那团被褥竟然把我拥的更紧,并且发出低沉的声音悄悄地问我。
「為什麼难过?」
「……因為妹妹走了。」
(怎麼回事?我怎麼这麼撒娇?)
「她為什麼要走?」
「因為她结婚了?」
「这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现在,她又怀孕了。」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