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滨野的看法是对的。但是这番说词并未打动我的心弦。
算了、算了,滨野是為了我好,才给我这番忠告的。我就姑且点个头吧!
「佐伯先生,你的心似乎并不这麼认為?」
滨野边笑边说。我的演技似乎穿帮了。
「你说什麼?」
坦白招认实在很没面子,所以我故意装糊涂。
「哈哈哈,佐伯先生,你比我所想的还顽固喔!」
这小子竟然在损我!
「你则比我想像的还坏。人不可貌相,外表忠厚,并不表示表裡如一。」
这只回马枪,耍的我乐透了。
「佐伯先生在吗?」
中山小姐的声音,从分机的扩音器中传出来,大概是有我的电话。
「在。几号电话?」
「外线5号。」
卡鏘!
「喂,我是佐伯。啊,谢谢你的关照,是…」
看到我接电话,滨野对我行了个注目礼后,返回自己的座位。
今天我又意外地发现了滨野的另一面。
事实上,看他最后的表情,我以為他一定会生气,结果他仍旧保持一脸微笑。
看来孝史的担心是多餘的了。从来就没听说过有这麼温文儒雅、心地这麼善良的HOMO。和电视特别节目中所介绍的
新宿二丁目的「人物」完全不一样。
(对了,美国人并不称这种人為HOMO,而是GAY。也就是男同性恋者。)
都是因為孝史的关係,害我今天想到了这件令人作噁、令人讨厌的事。
最糟糕的是,竟然还在心裡偷偷将滨野视為GAY。真是太对不起滨野了。
(我并没有当面向滨野致歉,只是默默在心中反省。)
第五章
不知何时,两人的姿势已由从后方抱住转成相互交缠的体位,气喘如隔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尖峰时段排开人潮,抵达
了公司。
(此时应该已经收到对方回復的E-mail了吧!不论对方怎麼回覆,我都无权抱怨。)
其实现在说什麼都无济於事。交货期的问题搞得我胃都痛了。明知这样暗渡陈仓,问题一定会层出不穷,可是我仍旧无
法放鬆心情。
因為空调的关係,大楼装了双层的自动门。当我带著忧鬱的心情,正準备通过第二道自动门时,有人从后面叫住了我。
「怎麼了?一大早就摆出一张臭脸。」
毫不客气,劈头就泼我冷水的正是和我同期的上野。
「我以為是谁呢!原来是你,上野。」
「喂,我们一起工作五年了。什麼你以為是谁!」
上野是个大声公,听他说话可以从右耳贯穿到左耳。
「喂!你到底清醒了没?怎麼一脸茫然的样子?你的话,我怎麼只能右耳进右耳出。」
「正确的说法,是右耳进左耳出。」
听到我的纠正,上野立刻反应。
「你果然听的清清楚楚的,这表示你已经清醒了。那就不要紧了。」
原来刚才上野是在测试我的反应。
「这个星期六,我和高井要陪经销商打高尔夫。但是高井好像有状况……」
「不去。」
星期六?开玩笑,从星期五晚上,我就準备熬夜了。
「嗯?还没听我讲完就拒绝。你好无情。」
上野发出愤恨的声音,但是我假装没听到。
进了电梯之后,我提出了替代方案。
「可以找田边经理啊!他是个标準的高尔夫迷。」
「佐伯,你知道你在说什麼吗?这种选择太危险了。」
上野歪著脑袋否决了我的替代方案,不禁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总之,他囉嗦的叫人受不了。从第一桿到最后的延长赛,他连脚怎麼摆,都会亲自為你讲习一番。」
唔……,原来他无法消受的是经理旺盛的精力啊!换成是我,我可能也不奉陪。
「喔……是吗?你应该心存感激的。因為我听说你的高尔夫球打得很烂,你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候,请他纠正你。」
我说的可是标準的「人话」。
「佐伯,你今天果然心情恶劣,每一句话都带刺儿。」
「刺儿?好拗口啊!这句话不适合你说。听起来太稚嫩了,你不觉得吗?」br>上野的个头比一般人来得娇小,但是一点
都不可爱。所以只是一个极為普通的三十岁男子,偏偏他最近又刻意把后脑勺的头髮削得短短的……
这种髮型实在一点都不适合他的年龄,当然我也不认為会适合我,可是……
上野好像并没有听出我话中的含意。
「幼齿不好吗?」
叮!
就在上野提出个蠢问题时,电梯已达二十九楼。
「上野,先上个洗手间吧!那裡有张不歪的镜子。」
我一面拍著上野的肩,一面和柜台小姐打招呼,然后走进了办公室。
「佐伯,你的意思是你长得比较正点是吗?好胆量!」
上野好像生气了。可是这是常有的状况,所以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而且,我比他帅早就是公认的。
啊!滨野已经来公司了。
「滨野,早,你已经来了啊!」
「早。我是来了,可是……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滨野语焉不详,而且表情有点曖昧……
「坏消息?」
听到我的追问,滨野连忙摇头。但是,表情依旧很含混。
「不是的。晨会结束后,给我点时间。」
事情似乎颇為复杂。
「知道了。晨会之后?」
「是的。」
可是偏偏越是焦急,晨会就开得特别久。
往常只要三分鐘就解决的晨会,今天竟然足足开了二十分鐘之久。分店长先是报告总公司的连络事项,接著再报告和经
销商之间的连络事项,甚至谈到了东京总公司代表董事亲戚的婚丧喜庆等等。
我悄悄瞥了一眼滨野,只见滨野一脸焦躁……
(真是稀奇……滨野一向泰然自若。到底发生了什麼事?我真的很担心,可是晨会……晨会快点结束吧!)
上苍似乎听到我真挚的吶喊,总务经理最后一张报告终於离手了。
「以上是总务的报告。其他的部门还有没有要报告的?……没有的话,今天的晨会就到此為止。」
呼……
结束冗长的晨会,让所有的人员都忍不住长吁了一口。
营业技术工程师更是一回到座位上就争著打外线电话。因為在晨会期间进来的电话,每个人都多达十几通。
我则有四通电话等著处理,可是回电之前必须先搞清楚眼前的急事。
「滨野,我们在哪儿谈?」
「到第二会客室吧!」
看来这椿急事,滨野并不想让别人听到。
第二会客室的位置相当隐密,想要讨论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时,多半会选择这裡。
虽然滨野的身高比较醒目,但是我们两个还是一块进了第二会客室。
「怎麼样了?」
一踏入会客室,我立即提出憋了一个早上的疑问。
「今天早上我已经看过对方回的E-mail了,上面说今天凯会带著我们要的零件到日本。」
「什麼?零件今天就到?而且是由专人送过来?」
「是的,凯应该已经上飞机了。听说是到东京公干,顺便绕到大阪停留一天…」
如果让凯进了公司的门,我和中山小姐所犯的错误,和这些天的佈局岂不都要穿帮了。
「我想凯并没有意思来大阪分店。因為他是以年假名义绕到大阪,想拥有一天的自由行动。」
「这样……」
他可真替我们著想。
一个又高又魁的金髮老外,突然踏进办公室,大声一嚷「滨野、佐伯,我把你们要的零件带来了。」一定会引起所有人
的侧目,并且开始刨根挖底。当然又高又魁、一头金髮,会说日语,只是我个人的想像。如果他不会说日语,届时英文
破的可以的我,就只能嗯嗯哈哈一番了。
事情一旦曝光,田边经理一定会把我痛骂一顿。
(事情已近尾声,可能的话,我绝对要避免挨田边经理的官腔。)
「所以我想去接凯,在途中点收零件。你能腾出中午以后的时间吗?」
滨野低下头询问我的意见。
「喂喂,你用不著这麼低声下气,出状况的是我们!不是你。中午几点在哪裡等?」
「好像是下午一点抵达关西机场,二点可以到难波车站。凯到日本后会打电话给我……」
「我们要到机场去接人吗?」
「他说他想搭奇形怪状的电车。如果我们要去接他,就到难波车站。」
凯指的应该是南海电车……嗯,看来凯是个日本通的老外。说不定还是个狂热份子。
这种电车的最前面装了球状的玻璃。举行展示会时,即引起热烈的讨论,而我们则把他当作笑话一则。
(搞技术的人,很多人都是狂热份子,但是我……)
「既然如此,我们就到难波车站的南海电车月台去接他。中午凯来电话之后,把我的行动电话号码留给他。如果走错了
路,可就伤脑筋了。」
我随手在便条纸上写下我的行动电话号码,递给滨野。
「谢谢。你知道他所说的奇形怪状的电车吗?」
「嗯,我想关西人大概都知道。虽然我没搭过,但是那种电车的确是奇形怪状。」
「喔……,到大阪一个多月了,还是有好多事情都不知道。」
滨野一脸汗顏的表情。
「别在意。其实知不知道都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困扰的。」
「是吗?」
「是的。其实我只知道这种电车的名字和形状,并没有实际搭乘的经验。甚至我连出国的经验都没有。进公司的第三年
,本来有机会出国研修的,也因為阴错阳差而错失了。我的出国运真是其差无比。」
我一面笑,一面坦白招认自己毫无出国经验。
「真的啊!这倒是颇出人意料之外。」
「是吗?在外商公司工作,却从来没有出过国,的确是有点奇怪。」
我又哈哈大笑。
(其实是因為我的英语太烂,我刻意逃避的。这可是我个人的秘密。)
过了中午。
嘟嘟……
「这裡是TU系统。嗯?找滨野?他在,请稍等。」
「滨野君,一位叫凯的先生找你。」
下午一点半左右,我和滨野一直在等待的电话终於进来了。
担任田边经理的助理、公司最年长的女职员--和田小姐,以一个专业人的速度,拔得头筹接到了这通电话。
(和田小姐真是太厉害了。我和滨野早就蓄势待发,一直盯著电话,结果还是比她慢了一拍。在此,向所有的助理脱帽
致敬。)
真是可敬的识途老马!
「和田小姐!谢谢!」
卡嚓!
滨野到隔壁接起了电话。
「是的,好……」
滨野中途改说英语(?)我全都听不懂。
在一旁听著听不懂的电话,实在很无奈。我只好一面整理卷宗,一面準备外出。
「佐伯君!」
「在!」
听到和田小姐叫我,我连忙转过头去。
在和田小姐的眼裡,我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所以她叫我时都在姓氏之下加了一个君。……顺便告诉大家,和田小
姐的年龄在我们公司是个最高机密,是公司的一个黑洞。或许田边经理知道吧!可是大家都深怕被鬼神作弄,而视这个
话题為禁忌。
「滨野君真了不起。不但会英文,还会德语。」
年长的和田小姐讚美滨野时,竟然还双颊飞红。
「喔?」
下意识裡,我把所有以字母排列的语言都当成英文,所以听到「德语」的那一瞬间,我的声音充满了惊讶。
(滨野会说德语……我一点都不知道。)
从滨野接电话的时间,我估计凯在三点鐘之前会到达难波车站。顺便就可确定何时我们该离开公司。
「刚才你是以德语和凯通电话。」
「是的。因為和田小姐就在一旁,她曾到过美国留学一年,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小心点好。」
原来是為了保密才使用德语……。虽然才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可是有这麼万能的人当我的部下,实在是太方便了。
(这小子,在各方面都刺激我,给我带来无形的压力。)
我的沉默却為滨野带来了担心。
「难道和田小姐也擅长德语。那我和凯所谈不就……」
「不。」
滨野误解了我的表情。我的沉默其实代表著自卑……
「难波很难找停车位,我们搭地铁去,车程大概二十分鐘左右。让客人等不好意思,我们提早出发吧!」
「好。临时出状况,实在很不好意思。」
「别这麼说,央托你帮忙的是我们。走吧!」
徒步走出办公大楼后,我和滨野才迈开大步快速走向天满桥车站。
「凯先生是个什麼样的人?」
其实我早就对凯感兴趣了,只是一直忘了问。
「凯?唔……,我上大学时就认识他了。他……大我两岁。在研究室中,他也是我的学长。然后很凑巧我们又在同一家
公司服务,只是他在美国,我在日本。」
「唔……研究室……这麼说凯也是个博士?」
「是的,他是电机工学的博士。」
(哇,又是个优秀的精英份子。)
「……在美国他是属於哪个部门?」
「我想应该和我一样吧!对了,今年才推出的数位化示波器A310,他就是最主要的研发人员。」
「哇,真了不起。A310在大阪叫好又叫座,卖的相当好。」
连荒井教授都买了一台。
「是吗?那我可不能输给他。」
当我们四目相望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滨野的笑容不同於以往。
可能是因為在我的眼裡,才华横溢的滨野是人上之人的缘故吧?
「哈哈哈……加油!」
听到这句加油,我这个凡人无言以对。
我们搭地铁到达难波之后,就在凯所指定的南海电车剪票口前等候。
滨野出眾的外貌,让路过的孩子和学生们时而惊叫,时而行注目礼。
但是滨野感觉似乎蛮迟钝的,对这种情形竟然毫不在意。為了避免受到池鱼之「殃」,我真想离滨野远一点。
「凯先生差不多快到了。」
「是的。下班电车就快到了吧?指示板上的时间……」
「是的,三分鐘后就到了。」
瞥了一眼月台上的鐘后,我又继续和滨野谈话。让人望穿秋水的南海电车,终於驶进了月台。抱著大包、小包行李的旅
客,一下子涌到了剪票口。
平时午间空荡荡的月台,因為观光团体的到达,一下子变得异常混乱。
「凯先生会不会陷在那群人当中?」
我开始有点担心。
「不会的。他的个头比我高,而且相貌堂堂。不可能陷在那群观光客中……」
边笑边说的滨野,突然中断谈话,视线亦呈静止。
(……我瞭解滨野话中之意。一头金髮的老外,目标绝对醒目。)
滨野在我身边举起右手,呼喊著凯的名字。
而凯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这个方向。他开始小跑步,并叫著滨野的名字。
「和志!」
凯拚命挥手,一副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模样。果然如滨野所形容,凯是个相貌堂堂的人。
在来之前……我从未见过像他这种类型的人。
「你果然来接我了。」
这个老外开口了……等一下,他说的是日语?
天啊,他竟然紧紧拥抱著滨野,而且在大庭广眾之下亲吻滨野……
虽然只是亲吻脸颊,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