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劈棺 下+番外——陈小菜
陈小菜  发于:2011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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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十三的伤势要挟。

心中一根弦绷得死紧,惊弓之鸟一般,几乎听不得摄政王三字,檀轻尘越是毫无动作,他越是惴惴不安。他越是不安,

檀轻尘越是说不出的恼怒,越发不动声色。

贺敏之战战兢兢一天天挨日子,心力交瘁,只瘦得下巴颌尖削,面无血色,春水般灵动多情的眼眸常带着三分惶恐脆弱

,每每看得傅临意心里揪得慌,抽空找檀轻尘说过几次,檀轻尘总是淡漠的笑着,既不着急,也不答言。

最后一次生生捏断了手中的斑管紫毫笔,笑道:“我既不会强他,也不会伤他,他自寻烦恼想不明白,十一哥何苦逼我

放手让我一世伤心?是情皆孽,无人不苦。有这闲情逸致,不妨劝劝他去。”

幸好数日来檀轻尘政务缠身,极少再登门探访。

这天刚刚巳初,贺敏之已悄悄从大理寺溜了,杨陆看到不禁苦笑,知他心不在此,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自行拿了案卷

审看。

贺敏之一路快步回家,走到门口却发现忘记带钥匙。

这些天他出门即锁,也不管家中还有下人,似乎一道铜锁便能护得聂十三周全一般,傅临意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也不说

他。

贺敏之喘定了气,正打算回去取钥匙,那扇半旧的黑纹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向内打开,聂十三含笑笔直站着,双目粲

粲如星。

聂十三见他只顾发愣,伸手抹去他前额的汗珠,笑道:“十五,你瘦多了。”

第三十九章

转眼就是八月十五,聂十三身体大好,贺敏之松了一口气,惊恐畏惧一扫而空。

跟聂十三放声说笑之余也暗自奇怪,想了想,原是自己自私,只怕聂十三死在眼前,只要两人一起活着,一天可抵上一

岁,檀轻尘无论怎么做,两人一起进退,便丝毫不再害怕。

上午,贺敏之断完一桩案子,出了前殿,想前往后殿略事休息。

穿过天井时,却见聂十三正静立在树下等候。

初秋的风吹过,有树叶坠下,聂十三青衫猎猎,一如既往的凝定自若,仿佛等上千年百年,姿势也不会改变。

贺敏之笑了,却抱怨道:“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我刚又帮你告了一个月的病,不必这么早就来大理寺,短不了你的月俸

银子。”

聂十三重伤后,不减气势,锋芒暗藏,更增了磨砺后的坚忍,道:“我来接你一起去城外白龙瀑飞翼亭。”

贺敏之奇道:“去那儿干什么?荒郊野外的,赏月也要跑那么远?”

“檀轻尘约了我们去拿菩提生灭丸。”

贺敏之大怒:“聂大侠!我看你脖子上长的根本不是脑袋,而是药丸,你整天除了琢磨药丸还想些什么?”

聂十三平静道:“想着和你一起长命百岁,游遍大江南北。”

贺敏之静了静,携了他的手,道:“走吧。”

飞翼亭在靖丰东郊,离内城甚远,雇了马车抵达时,已是申初时分。

白龙瀑似一匹闪亮的雪白丝缎,从断层峭壁上飞泻而下,撞在坚石上,扯碎筛落万千水珠。

水花四溅,水雾迷朦,远望似银练垂天,近观如飞珠溅玉。

瀑布下面乱石林立,中有一汪深潭。

飞翼亭略显破败,檐飞六角,亭中一张石桌,四个圆鼓石凳,均光可鉴人。

亭柱上题着一副对联: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瀑静观山。

飞翼亭悬山而建,却几欲飞临山壁外,与那道白龙瀑只相隔丈余,激起的水沫点点,秋风一刮,凉意湿透衣衫渗透发肤

太阳从山外斜射过来,勾勒出檀轻尘的身形轮廓,气势竟凌驾于这群山飞瀑之上。

傅临意坐在一旁,堵着耳朵眼蹙着眉头正在认真研读一本书。

贺敏之走近,水声隆隆中大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傅临意忙合上书,仰着脸大喊:“我怕他们打架!”

贺敏之落座冷笑:“他们打架你能拦住?”

指了指檀轻尘,竟毫无惧意,声音硬是压过了瀑布:“他不是聂十三的对手,怎么会肯跟十三打架?”

说着拿过书来,傅临意想夺回却被聂十三冷冷扫了一眼,登时缩回手。

贺敏之捧着书,瞧得真切,书名叫做《百花谱》,翻开一看,却是一本图文并茂的淫书,大笑道:“十一王爷当真是才

高八斗学富五车。”

傅临意老着脸皮笑道:“消遣而已,这书辞藻倒是极好的。”

贺敏之哈哈一笑:“岂止是辞藻好,人物、花卉、翎毛都很好。”

言罢两人相对诡笑。

这一番对答,气氛便松快了些。

檀轻尘微笑道:“小师弟,我带了菩提生灭丸来。”声音低沉浑厚,穿透水声清晰入耳。

檀轻尘说话极少这般单刀直入,聂十三却神态自若,道:“什么条件?”

“小师弟少林一战震惊江湖,一剑破了金刚伏魔圈,这五十年来少林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鹿师父年事已高,打算让你

执掌白鹿山门户。”

喟叹道:“于武道,我是永远比不上你了。”

聂十三点头,却道:“你掌有天下大权,武功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顺手一划,傅临意衣襟上的七枚玉扣落入掌心,头也不回,手腕一振,玉扣破空而去,直射背后亭外乱石树丛中。

只见刀刃映着日光从树丛中闪出,七枚玉扣四枚被激飞,三枚已击中人体。

聂十三淡淡道:“这飞翼亭外伏着的八个人,武功都好得很。”

傅临意外袍上只余一枚玉扣,衣襟半敞,露出雪白的里衣,大是不满,却不敢以身抗暴,瞥了贺敏之一眼,只见他正专

注于那本百花谱,只看得津津有味,头也没空一抬。

看到聂十三出手,檀轻尘略微动容,笑道:“没想到你又精进了……这八个人没什么大用处,最多也就牵制你半柱香时

间。”

聂十三道:“这半柱香时间,你足够捉了十五要挟我?或者足够毁掉药丸?你放心,药丸在你手上,我一招也制不住你

,不会硬抢。”

檀轻尘笑道:“好,聪明。”

起身立于飞翼亭西侧,伸出手臂,掌心上一只白玉药瓶,掌背下百尺深潭:“回白鹿山接掌山主之位,给我三年时间。

三年后,如果敏之还是选择你,我会放他走。”

聂十三沉默,似乎在考虑。

两人一站一坐,均神凝气定,没半分焦躁不安。

良久,傅临意忍不住趴到贺敏之耳边,大声嚷道:“他俩把你当死人!”

贺敏之百忙中抬头,脸色苍白,却笑道:“这本书我要了。”

聂十三道:“把药给我。我去白鹿山。”

声音冷冽坚定,毫无情绪波动。

檀轻尘的笑容登时出奇的明朗愉悦。山风吹拂他的衣袖,飘飘然山高水远的出世。

手却不动,道:“聂十三,一诺千金?”

贺敏之低低的叹口气,合上书,走上前去,迎着飞瀑雷鸣般的响声,大声道:“不用他答应。我答应你,也不用什么三

年五年,只要我吃了这颗药,就不会再去见聂十三,把药给我!”

檀轻尘凝视他,笑得意味深长:“我该不该信你呢?敏之……”

念到敏之二字,先是嘴唇微闭,上下唇亲密的一触即分,舌尖轻顶上腭,短短二字就是一首诗,曲调自成,说不出的口

颊舒适,连心都柔软了几分,忍不住又笑着念道:“敏之……”

贺敏之不耐烦道:“你都快要当皇帝了,普天之下的人也好,物也好,都是你的,难道还怕我算计?聂十三武功再好,

也只有一个区区白鹿山,三千羽林军便能荡平。”

“好。”檀轻尘将玉瓶放到贺敏之手心,负手笑道:“走吧!回到府中,刚好月上中天,人月两圆。”

贺敏之打开瓶盖,倒出药丸。

菩提生灭丸拈在指尖。

色若朱砂,药香扑鼻。珍贵无比的药丸。

这颗药已成了聂十三的执念,为之历经劫难,几死还生。

甚至愿意生离三年。

贺敏之凝视药丸出神,侧脸轮廓在薄暮中比远山更清更傲更隽秀。

聂十三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神色不动,只见贺敏之眼眸中闪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奇异神采,嘴角上翘,微微笑了。

聂十三心念电转,惊呼道:“十五!”

身形展动,直扑过去。

药丸已从贺敏之手指间直飞入白龙瀑,随着匹练般的水流坠入乱石深潭。

贺敏之与聂十三携手而去。

碧空如练,中秋的一轮明月将飞翼亭笼在清辉雪色中。

飞瀑轰鸣,木落翩翩。

石桌上白玉瓶沾了些水雾,莹润生光。

贺敏之绝不会糟蹋任何值钱的物件,扔完药丸,小心翼翼的把药瓶放到石桌上,临走时还无限留恋的看了一眼,见檀轻

尘并无赠瓶的意思,才叹口气黯然离去。

檀轻尘轻轻拿起玉瓶,触感光滑而冰冷。

心就像这个瓶子,空无一物。

一时入了魔怔,只觉得皇图霸业,顿成云烟。

孤身一人,一路荆棘终于行到高处,日后自是立千古帝业,受万世景仰,但日耀天下又如何?一颗心却是无所安放无处

寄托。

放眼看去,只觉得那一轮满月也是月盈则冲,山中红枫如火,却透着华不再繁。

天地间一片萧索,喜怒皆无味无意无趣。

感觉前所未有的累和倦,四肢百骸力气全无,浑身血液凝滞一般,后退两步,靠上了亭柱。

手中玉瓶滑落地上,听不到破裂的声音,只见碎玉四溅,月光下宛如一粒粒的泪珠。

傅临意心中不忍,檀轻尘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原先更是心无所牵,偏生遇上个贺敏之,动了心生了情,违了伦常不说,

且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一个执著于相知了定要相许,一个却只存知己之谊毫无情愫之念;一个想着并肩携手图谋天下

,一个早已放下前尘往事,只求平安度日。

贺敏之被他折磨,他却只会比贺敏之更加难过百倍。

檀轻尘于世间万事皆有韬略有魄力有决断,即便遇到再纷繁艰难的境况,都能势如破竹轻易化解,于情这一字却极是懵

懂,竟不知用情不比谋天下,最忌讳的便是不择手段,最要紧的便是一个“真”字,故此昏招屡出,步步皆错。

他得以揽尽天下人心,却得不到贺敏之一颗真心也是意料中事。

一念至此,傅临意正待直言劝慰,却见檀平策马赶到。

檀平进了亭子,禀道:“皇上召方喻正、魏兰亭和宋君博入宫。”

檀轻尘站姿立即恢复一贯的笔直挺拔,含笑道:“哦?”

檀平道:“皇上伏地痛哭,尽数王爷不敬不臣之罪。”

檀轻尘失笑,摇头道:“这孩子……魏兰亭太过糊涂,教他说这些,可不是害他?”

傅算韬生母淑华夫人正是兵部尚书魏兰亭的侄女,檀轻尘一听便知其中缘故,当下问道:“方尚书是何反应?”

宁国兵部只管武职选授、兵籍、军械、关禁、驿站等事,不涉兵权,故魏兰亭虽为兵部尚书,却不足为虑。

礼部尚书方喻正却是门生弟子满天下,为人空疏迂阔、刚毅忠直,正是一腔热血的文人诤臣,若是轻易杀之,只怕悠悠

众口、史笔如刀。

檀平道:“方大人说,先皇遗诏,皇上正统继位,任何人都不能做那乱臣贼子之事,他拼着性命不要,也断乎容不得…

…”

檀轻尘挥手打断,沉吟片刻,吩咐道:“传摄政王令,今后若有外戚大臣,不奉我令辄入宫门者,斩,守御不严,与同

罪。”

手心恢复了温度,血液畅快流动,眉宇开阔,优雅从容,便又是那个毫无破绽深不可测的摄政王。

檀轻尘走出亭子,步伐一丝不乱,傅临意回头却看到地上碎玉已他被踩为齑粉,山风一过,纷扬而起,如细碎雪花。

回程途中,檀轻尘正色道:“十一哥待我的情分,我心里记得,如果你想要方开谢,我让你,如果你不要,我想纳了她

。”

傅临意一怔,立即道:“我要方开谢。十四弟,方喻正迂腐,能饶还是饶了他的性命罢。”

檀轻尘微笑摇头:“方尚书是天下读书人的牌坊,他不逼我,我自然不会动他。”

静夜之中,只听车声辚辚,蹄声得得。中秋月华如水,倾泻一地。

油壁马车宽大平稳,贺敏之卷起侧面车帘,半躺在车座上,慵懒闲适,出神的看着道上风光。

聂十三笔直的端坐,天河倒倾似的眼眸中只剩了空茫的沉静和伤痛。

一张脸毫无表情,似带了一个冰冷的面具,下面藏着的却是一碰即碎的脆弱。

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马蹄声清脆流畅,夜凉拂面。

秋天的山林有种令人微醺薄醉的味道,色彩变幻、浓淡适宜,贺敏之心中说不出的轻松欢畅,眸子璨然生光,肌肤有玉

一般的光泽,轻轻踢了聂十三一脚,颐指气使:“最近天天照顾你,累坏了,帮我捏捏肩……”

说着便挪了挪,靠在他身上。

聂十三默默推开贺敏之,深深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贺敏之冷笑一声,道:“檀轻尘就是想让我看你犯傻,看你是要离开我还是不救我,只要你擅自决定,无论你怎么选择

,我都会恨你,你果然就听了他的话犯傻。”

指着聂十三:“聂十三,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我的性命,我自己说了算,轮得到你去白鹿山当和尚?”

聂十三眸光凶狠悲凉,似濒死的兽,却咬牙不吭声。

贺敏之见他如此,心里酸楚,只觉得眼睛都刺痛难忍,大声胡乱说道:“当年就不该救你,你就知道给我添麻烦,我大

哥好好的来找我,你不听我话,非要跟他打架,把他武功废了,自己又半死不活,害我花了无数银子给你买药……”

“现在看我活不久了,就想撒腿去白鹿山当掌门,也不想想,这么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可曾给过我一文钱?”

越说越气,嘴唇哆嗦声音颤抖:“榆木脑子犟驴的性子!檀轻尘的东西是好要的吗?我说不来,你非得巴巴的过来,这

一来一回的车马钱就是……”

嘴唇突然被聂十三狠狠堵住,身体被牢牢压在车座上,两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脸颊,烫得贺敏之只觉得心里憋得要炸开一

般,忍不住拼命挣扎,重重一口咬上了聂十三的唇。

聂十三毫不退缩,舌尖用力,撬开他的牙齿,深入到里面,刷过敏感的上腭,噙住他的舌尖吮吸纠缠。

贺敏之哽咽着,双手攀着他的肩,死死箍着他,热烈反应,呼吸急促。

两人颜面紧贴,只觉得一片湿热,也分不清是谁的泪,沁到嘴里都是一般的苦涩却甘美。

良久分开,聂十三微笑道:“我见过比我更蠢的人。”

贺敏之喘息不定,随口问道:“谁?”

聂十三轻声道:“十五,你比我傻。”

双手搂着他,道:“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回白鹿山?拿到菩提生灭丸,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天下之大,总有咱

们的容身之所。”

贺敏之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忍不住笑了笑,一口咬上他厚实的耳垂,佯怒道:“我以为大侠都是一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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