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从案上抄起雪影,转身而去。
***
延州城上
“白护卫,请看,那处便是夏军大营。”狄青遥指一片旌旗招展之处。
“王爷,这延州城内及四周可有足够的水源?”白玉堂跟在狄青身后,边走边看。延州城五城相连,壁垒森严,若是计
策实施得当,顺利御敌于国门之外便应不成问题。
“城外三川口白护卫已经见过,这里便是最大的水源;至于城内,亦有几条水道交错,若是需要,水源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此时已经冰冻三尺,若要取水便要早早多找些人前去凿冰。”狄青停下脚步答道。
“王爷军中可有熟识天象或是熟知边关气候之人?当年诸葛孔明神机妙算洞察天机方可借得东风破敌,如今我们若要仰
仗老天破李元昊那八万大军,便也不能有半点马虎。”白玉堂又道。
“熟识天象之人?哈哈哈哈!白护卫难道忘了?公孙先生便是最好的人选;至于边关气候,延州常驻边关的将士们个个
都对此一清二楚!”狄青笑道。
“王爷所言极是,属下倒忘了公孙先生除了精通歧黄之术还是一个奇人!如此说来,属下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不论如
何,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请王爷即可派遣人手前去凿冰,属下这就去与公孙先生商量一下,若是不出问
题,今日夜间便可开始行动。”
白玉堂闻言,半眯了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一笑,满腔自信、胸有成竹均化作一身倜傥潇洒,令人艳羡。连狄青也忍不住
暗暗称赞:好一个气概不凡的英雄侠士!
入夜之后,漫天大雪下得更急,已是鹅毛一般不断飞落而下。白玉堂回到帐时,已是亥初时分。展昭在榻上躺得受不住
,此时正坐在桌案边拿了一本兵书观看,见他回来,忙道,“玉堂,情形如何?”
“好得很!我早晨己去登城看过,晌午时又去问过公孙先生及几名常年驻守边关的将官,他们都说看这天色,这场大雪
怕是要持续上三五日,如此一来,正合你我之意。”
白玉堂得意笑道,虽然一头乌发已被雪水浸得湿透,面上却是神采飞扬,双眸仿佛熠熠发亮一般。展昭见他全身上下都
被打湿,连脚下一双白靴也好像在水中踏过,还沾满了泥泞,不解道,“玉堂,你这是?”
“我刚从坝上回来,不知何时踩了这一脚烂泥。”
白玉堂边答边将潮湿的外衫脱下,架在火边烘烤。自己在一边坐了,正想暖一下全身,却见展昭伸手递过一小瓶酒来,
只闻味道便知是上好的女儿红,“温过的,喝些也可暖暖身子。”
“从京城带来的?”白玉堂只喝了一口,便已知他是在何处买的这酒。
“嗯,醉仙楼的陈年佳酿,十八年的女儿红。”展昭点了点头。这是玉堂最喜欢的东西,也在这两年当中陪他度过了无
数个难眠之夜。“临行前赶着买了两坛,后来自己却也忘了,想不到大人他们却一路将它带了过来。方才公孙先生来替
我换药时一起带来的。”
“两年没喝,还当真颇想念这味道。”
白玉堂仰了头,一口气将瓶中温热的女儿红饮尽,整个人也随之暖了起来。之后,他抬了头去,望住展昭,好一会儿,
还是不知要说些什么,最终也只好轻轻握了他的手,让彼此的温度缓缓交融,以此来弥补二人间缺失的那段空白。
“……玉堂,你方才说,去坝上做什么?”展昭回望着白玉堂,同样感觉到那段空白带来的恍然若失,此时也唯有回握
住他的手,抓住这静静流淌的温暖。
“去带领将士们凿冰开河。不然又怎能运水到城上,趁夜间地冻天寒瞒过那些羌贼的眼浇铸城墙?莫说你与我想的不同
,没想过要用这法子。”白玉堂说着,下意识地用一根指头在展昭的掌心来回勾划。
“这的确是唯一可行的保城之策,那么破敌之法又当如何实施?”
展昭敛了眼眉问道。这仍是白玉堂的习惯性动作,只是他们缺少了从前那般自然而然相处的随意。两人似乎都在试探,
一切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此番我倒想先听听你的意见。”白玉堂答毕,突然一用力,将他刻意保持距离的身躯拉到了近前。
“诱敌深入,雪覆七军。”展昭一愣,口中话音末落,双唇已被密密实实地堵住,女儿红的清香幽幽传了过来……
半晌,白玉堂才微微退开,抵了他的额头,哑声道。“对不起……我……是真的想你,可又不知该想些什么……”
第七章
“不,无妨……我也不知该如何……这样也无妨,如你所说,你我都未死,我本也未曾想过要奢求其他。”展昭轻轻摇
首,抚摸着白玉堂半潮的发丝安慰道。
“不要勉强,否则……”他已从段司洛口中得知,那“醉卧红尘”的药力异常狠毒,多发作一次就多一分危险,不知哪
一次便会完全无法抑制,导致走火入魔。
“我明白。”白玉堂点了点头:心中明白展昭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也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我会小心保重的。‘留
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总会找到破解之法,此时还是顺其自然吧。”他边道,边缓缓放开他的肩膀,但仍握着
他的双手,总觉得仿佛松了手身子就清冷起来;而且,即便他什么也不说,他也清楚那人心中的不安更甚于自己的痛苦
。
“继续说你的计策吧。你打算如何‘诱敌深入,雪覆七军’?”
“好。”展昭应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空想,还是要先以大局为重才是,“所谓“‘雪覆七军’是出自兵书,唐宪宗一
朝的节度使李恕讨伐割据淮西的吴元济时,最终获得全盘平定乱臣的蔡州一战。李想趁风雪之时切断敌军供给,再抓住
对方兵马冻死冻伤,人心浮动之机大举攻击,一战平叛。不过我军与李元昊对阵情形又不同于平叛割据之乱,如何‘诱
敌’、抓住敌军最虚弱的时机乃是关键。”
“嗯,我与你的想法也算大同小异,不谋而合。此时,只希望这场雪再下得大些久些,先封了道路,将李元昊那羌贼团
团困住,再把他的兵马冻它个半死不活!不过其后,我所想的却是‘水淹七军’!”白玉堂听了展昭所言之后点头抚掌
应道,深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哦?水淹七军……水淹七军……玉堂,莫非你今日亲自去带人凿冰开河就是为了……”展昭闻言,略作思量过后已经
猜出了些许白玉堂的用意。
“不错,我正是为了事前弄清河道的结冻情形。”白玉堂答道,“延州城关外三川口正是延川、宜川、洛川三条河流交
汇之处,若是能够掩过敌军耳目,事前将河上冰层凿开,待上一两日重新结冻必定没有先前稳固。此时将敌军引至河上
,再加以炮轰,冰层一旦坍塌,保证淹他们一个无路可逃,全军覆没!”
“妙计!玉堂!真乃妙计!”展昭听了白玉堂一番话,不禁觉得心头一亮,豁然开朗起来,拉了他的手道,“若要掩过
敌军耳目我倒有个办法,方才所说蔡州一战中,李想便是用了此种方法掩盖住了大军行进时发出的声音,顺利瞒过敌军
。”
“当真?是何方法?”白玉堂听了,双眸立刻亮了起来,迫不及待问道。
“此种方法并不算难,就是要狄王爷破费一些鸭鹅猪羊之类。”展昭边说,边把计策详详细细向白玉堂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好你个展小猫,倒真真狡猾!”白玉堂听后,先是瞪大了双眼,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未注意自己无意中将
昔日玩笑时的戏称自然而然地叫了出来。
“这……兵不厌诈。不管用什么法子,总要瞒过李元昊的耳目,让你那‘水淹七军’之计得以实施,早日解困破敌啊!
”展昭此时心思全在大事之上,也未曾发现他们二人全然不去思考,放松下来相处之时反倒没了那些别扭之处。
于是,两人连夜将计策商量筹划妥当,次日一早更了衣,便直奔中军大帐而去。出帐之前,白玉堂叫住展昭道,“你已
能起身,只在营内来去我且不拦你。但你那破烂官服能挡得几分风雪?最少也该加件披风。”说着,便转身取了自己昨
日所穿的黑色貂裘大氅与他披上。
“玉堂,那你自己……”
展昭话未说完,白玉堂已经不由分说拉过系带在他颈下松松打了个结道,“我这身是在京城订制的棉袍,虽是两年前的
成色,却也比你那破衣烂衫好上许多。”
说罢,便转了身,迳自率先走出帐去,只见那一袭白色锦衣一闪,仿佛就要融进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就此消失不见一般
,好似又看到了两年前襄阳那场雪。
“玉堂,等一下。”展昭突然心口一窒,不经意间,口中已经叫了出来。
“怎么,何事?”白玉堂闻声转了身问。
“无事,走吧。”展昭摇了摇头,迈入雪中,追上白玉堂的步伐。
他只是一时恍惚,难以分清现实与两年以来的残酷梦境。他本以为玉堂平安回来他便不会再有心结,想不到这茫茫白雪
于他仍是一种隐隐刺痛.但他并不希望让玉堂察觉到他的心思,不希望他再去回忆当时的痛整。
“好,走。狄王爷大概也在等着我们的回话。”白玉堂说着,等展昭走到身侧,握了握他的手,传过一股实在的温暖。
他又怎么可能完全感觉不到他那份忧虑?那一场浩劫几乎令他粉身碎骨,也几近打碎了他那颗比任何人都坚强的心。如
果不是为了段司洛,他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走楚无咎……如果醉卧红尘一生不解,那么终此一世他也绝不能原谅他!
此时,狄青方才用过早膳,正在与石玉研究阵图,见白玉堂、展昭二人来了,忙招呼他们坐了,又命人上了茶,四人围
坐议事。
“白护卫、展护卫来得正好,本王正想派人前去告诉你们,昨日夜间浇铸在城墙上的水已结了冻,如此继续下去,不出
几日就会在城墙之外再筑起厚厚一层冰墙硬甲。夏军若是前来攻城,根本无法找到可以架梯攀爬之处,实在是一条绝妙
之计!”狄青大笑道。
“如此再好不过!相信等待雪停夏军攻来之前,冰墙必定能够筑好!”展昭点头道。
“王爷,其实我们今日前来就是要向王爷回禀,昨日我二人已经连夜想出一条妙计,如若实施得当,一定可以出奇制胜
,狠狠打击那群羌贼!只是——”白玉堂抱了抱拳,说到此处停了下来,顿了一顿,带了几分神秘道:“恐怕要请王爷
破费了。”
“破费?此事无妨,只要能够早日破敌,狄青就是散尽家财也心甘情愿!我食君俸禄,本就该保家卫国,万死不辞,何
况是区区身外之物。就请二位说吧,究竟是何妙计,需要本王命人前去置办些什么必须之物?”狄青急切问道。
“王爷言重了,只需王爷破费一二,绝对无须倾家荡产。”白玉堂摇头笑道,说着,便把自己与展昭一同定下的计策细
细与狄青说了一遍,之后又道:“因此,只要王爷命人前去花些碎银,安抚百姓,将他们手中的鹅鸭猪羊之类,只要是
会吵会叫的牲畜家禽,能买的便全都买了回来,押回营中备用即可。”
“好!本王马上就派人去办!”
狄青听罢二人所言,不禁啧啧道奇称妙,立刻去找了几名可靠的副将前来,命他们速速带了银钱,赶上车马,前去城中
百姓家收购各种牲畜家禽。几名副将得令去了,只花了大半天的工夫,就带了百来头猪羊鸭鹅之类回营。接着,又从营
中挑选了一些会赶牲口的兵士,命他们换了山民的棉袍,入夜之后赶了部分猪羊从山后绕到城外,佯作准备趁天黑进城
,用以掩护在三川口河上凿冰的人马。
临行之前,白玉堂放心不下,还是决定易了容,换了衣袍,与兵士们一同出城。
“玉堂,我与你同去,也好前后有个照应。”展昭见状叫住他道。
“不必了,我一人前去便足够了,你留在此处,还要监督浇水筑城之事;这一内一外、一攻一守,哪里也怠慢不得的。
”白玉堂摇了摇头劝道。这……也好。千万小心行事。”
展昭闻言,知道白玉堂所说有理,便应了一声,嘱咐过后,与他分别出帐,一个与众人一同摸黑绕路出关,一个登上城
去继续指挥兵士们不断运水前来筑城。而夏军对此仍是浑然不知,一心只为这已经接连下了两日的大雪烦忧。
***
廷州城外 夏军大营
“皇上。”
夜间掌了灯,野利仁荣巡营回来方想起自己还未用上晚膳,正想回帐,却见李元昊正从南营方向走来,连忙迎了上去,
跪倒见礼。
“仁荣,辛苦你了,平身吧。”李元昊边说,边伸手将野利仁荣扶了起来,叹道:“已经下了两天两夜,不知这雪何时
才会停啊……”
“皇上,依微臣所见,根据往年天气,这雪怎么也要下上三五日方才会停,于我一方极为不利啊。”野利仁荣略微犹豫
过后,还是直言道。
“就算下上三五日也算不得什么,我军兵马早已习惯了北方天气寒冷、待雪停之后稍事调整便可上阵杀敌,能有何不妥
之处?”李元昊皱眉不悦道,心中暗怪野利仁荣涨他人志气却要灭了自己的威风!
“皇上,请恕臣直言,虽然我朝兵马的确比那些南蛮惯于寒天行军,但狄青始终身处城关,若要从南朝皇帝之手求得军
饷供给并不算什么难事;而我军则是不然。还是请皇上三思,不如早日后撤,扎下营来,安心休养生息,待上两个月后
开春再战;否则再过上两日,大雪封了道路,切断供给,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野利仁荣已看出李元昊面色阴霆,但事关重大,不得不讲,便把心一横,再次跪倒在雪中,一口气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
“开春再战?莫非你这是要朕功败垂成不成?待到两个月后,南朝宋主早己重新调兵遣将援助边关,那么朕此前所做的
一切又算什么?”李元昊禁不住怒道。他原本并不想如此责怪野利仁荣,但一见四下所有人等全部噤了声,众多兵将都
在暗中关注他的反应,便一时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压低了声音开口,“仁荣,你为人处事向来谨慎,今日却在众人面前
顶撞于朕,如此失态,怕都是为了你心中那人吧?你且放心,朕明白这是人之常情,不会因此责怪于你,你去吧……”
“皇上,微臣只是……”
野利仁荣还想再开口解释之时,却突然有一名将领跑了过来,将他打断,向李元昊禀报,“回皇上,延州城外探子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