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那声“玉堂”唤回了白玉堂的些许意识,他竭力挣扎着试图与体内那股正在四处乱窜的斥力相抗,但越是想发
力头就越痛,好象快要裂开了一样!
“躲开!躲远一些!我会伤人!”
“不行!”
展昭吼了一声,咬牙扑上前去,拼命将白玉堂按倒,死死用身体压制住他——“玉堂!静心!静下心来!什么也不要想
!”
“可恶……我的头……好痛!”
白玉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本能地寻找着,紧紧抓住任何触之可及之物,十指收拢,连同缠绕的发丝一起陷入皮
肉。之后,终于忍不住,张口狠狠咬下——
“……呃……”
展昭用力咬住牙关,等待着肩颈交接处的激痛慢慢转为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堂皱眉低吟一声,清醒过来。双唇微动,尝到口中的腥气,睁眼看去,趴伏在身上那人已耗尽了力
气,昏厥过去,只是脸颊还贴着他的,手环在他的肩上。狂躁过后,他松了手,双臂仍然半拥在那人的腰背上,掌下似
乎有些濡湿。
心中一惊,他猛的抱着那人弹坐起来。果然,他的背后被鲜血染得一片凌乱。
“该死……”他低咒一声,忽然感觉全身一片冰冷。“展昭……展昭!”
口中吐出的声音好象不是自己的,心中仍是空空一片,双手却舍不得放开他的身子。眼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热了起来,
不知滴落在那人脸上的滚烫之物究竟是什么……明明想他不起,却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是在为他而痛!
“展昭……我该怎么办才好?若是我当真像大嫂所说的那样爱你刻骨,为何如此这般还是想不起半分?”
残烛燃尽,最后一缕青烟也随之散了。
展昭知道自己睁开双眼的时候不会看到白玉堂,不过军营之中的日出之前一如既往的寂静让他多了几分安心。想他该是
没事了,自己背上的伤口是重新包扎过的,帐内昨日疗伤时用过的杂乱之物也已清了出去,除了从帘下卷入的风,再无
其他。既醒了,自然无心再合眼,于是着衣起了身,脑中反复思量着白玉堂所说的一切——
李元昊,野利仁荣,楚无咎。
在长久的迂回、试探、相互利用之后,他们终于开始准备直接面对自己的敌人。
昨日那巫师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不过却也在无形中暴露出了这三人之中首先按捺不住显出了急噪之心的那个——
楚无咎。
看来,他等待的时机也终于在此时出现——
***
天将明,旭日未起,营中一片寂静,仿佛连冷风偶尔煽动帐内烛火时发出的“扑扑”声都可听得一清二楚。
野利仁荣仍如平日一般比其余将领早上一些时辰起了身,近侍的小校早备好了洗面的清水,送入帐中轻轻放下之后就退
了出去。不过今日不知他大意忘了什么,前脚才走了人,后脚又听到帐幕被掀起北风呜呜灌入之声;野利仁荣背门而立
,也未回头,便随口吩咐道:
“今日不必准备早膳了,巡营过后还要到中军帐与皇上商讨军机。”
身后那人闻言却沉沉笑了起来,道,“若是朝中众臣、朕的手下将帅都如天大王一般,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皇上!”
野利仁荣慌忙回了头,李元昊却已径自走到案边坐了,见他跪了地,又笑道:“不是在人前,便免了吧,你也不要再和
朕说教那些什么‘礼不可废’的道理,朕这可是乘天还黑着偷摸过来的,不想他人撞见。”
“是。”野利仁荣口中说着,还是叩拜过之后才起了身,待李元昊开口赐座方在他身边坐了,等他问话。
“仁荣,其实朕为何而来你该是猜得到几分的,究竟还在等些什么?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你如此滴水不漏,不光朝
中其他人,大概连朕都要怕你三分了。”李元昊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提点道。
“臣不敢,只是皇上不开口,臣不敢随意猜度圣意;他人如何想法臣并不在乎,皇上明白臣便足矣了。”野利仁荣听了
,仍是镇定自若地躬身答道。
“如此说来,朕倒不必问你什么了,相信你早已布置好一切。几日之后宋军援兵途经三川口时必须将其全歼,朕不希望
在腹背受敌之时再多上一根芒刺!”李元昊说着,抬起一只手覆上了野利仁荣的手,”仁荣啊,别忘了,你答应过朕什
么。你要的东西定要用胜利来换。”
野利仁荣听了此话,心中自然清楚轻重,也知道收敛到了极点,此刻又到了要在李元昊面前适当施放的时候,“皇上圣
旨,臣谨记在心;在皇上面前,臣也不会有半分保留。如果不出意外,臣便要利用这一战一箭双雕,连同皇上的心腹之
患一同连根拔除!”
李元昊要得的是天下,而他至多只是个辅佐君王成就大业之材,若只问一己之私,想要的也不过祁连山三千弱水中的那
里缕清泉。
“好!开战以来朕等得就是这一日!此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歼了他的援军、断了他的供给,朕倒要看看这狄青是否
真如宋人吹嘘的那般是武曲星转世,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扭转乾坤!至于其他鸡犬鼠辈,倒还有些利用价值,便让他再多
苟延残喘几日。”
这厢帐内那君臣二人一番密谈,布下了请君入瓮的阵势,誓要让腹背之敌两败俱伤;那厢帐外已有一艺高胆大之人将这
一切听得个一清二楚。
那人轻功绝顶,在无意中看到李元昊进帐之时,便如山中青隼一般无声地腾空而起,暗自隐身在大帐穹顶之上侧耳倾听
,直至日出之后那君臣二人先后离去,这才乘四下无人注意之时如风般去了。他自信飞去来回未发出半点响动,不会无
人察觉,挨到双脚落地后放了心才显出些许漂浮不稳,偏在此时,忽觉背后有人靠近,动作之中隐隐夹带着风声,是个
不下于自己的高手。
那人心中警觉顿生,目光也冷了下来,手臂微微一动,袖中暗藏的箭矢便要飞出——
不过他身后之人却是快了一步,出声时已贴上了他的背脊附在了耳畔:“是我。别出声,回帐中再说。”
听到熟悉的声音,敛起了一瞬显现的杀气,这才发现喉中有些甜腥,不过却不由自主地定下心神——他没有独自去做涉
险之事。
“段兄,你也在此?”
“原本今日也是有要事想找个机会与展兄相商,不过有人天还没亮就去叫门拉我,便提早来了。”坐在帐中的段司洛抬
了头,看向几乎是被后面那面色恶霸冷厉之人逼进帐中的展昭答道。
“展兄还是先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再说吧。昨日我实在无法脱身,只好将伤药给了那没毛鼠,也不知他有没有好生
使用。”
“你这白面鬼几日不见倒是越发罗嗦了,叫你来瞧是死猫当活猫医,看他是否还有救,若是没有还可省了个绊手绊脚的
累赘,白爷爷今日去了也好放心!”白玉堂说着,手下一推,将展昭推至段司洛面前。
方才凌晨时分觉得他的似乎有些发烧,怕他伤势恶化便出去拉了段司洛来瞧,谁知回到帐中竟然空荡荡不见了他的人影
;急急寻了出去,想不到最后竟发现他带着伤到野利仁荣处偷听刺探军情,心下不禁立时大怒,若不是在敌军营中,恐
怕他早忍不住和他动起手来!
“去?白兄你……”展昭闻言猛回过头。
如今的他并没有把握白玉堂会如何行事,就如同他看不透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眼一般。他对他的了解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相
识之初,他看似狂肆霸气、不屑掩饰他对世俗凡人的睥睨,但真正能读懂他的世上却没有一人。何况此时,一个见遍了
人间与地狱的男人的心思,又岂是当年未满二十的毛头小子可比?
白玉堂听了他问,却并不作答,只是径自走到一旁坐了,道,“白爷爷自然不会象你一般痴呆跑去送死,不过你既然去
了,且先说说,刚刚都探得了些什么?”
“适才我本是只想借故前去探探那野利仁荣,谁知却看到李元昊走入他帐中……”展昭说着,便一面让段司洛为他查看
伤势,一面将李元昊与野利仁荣隐瞒众人私下在三川口埋伏下了重兵,准备突袭宋军援兵一事讲了一遍;至于某些令他
心中生疑之事却没有道出。
此时,段司洛已检视过展昭的伤口,重新包扎妥当才坐回凳上,“嗯,我今日也是想提醒展兄此事。我与野利仁荣接触
的机会较多,自然会多少听到一些风声。宋军虽有狄青率领,但三年以前与辽国那一战之后边陲便再无大的战事发生,
边关诸城储备并不充足,此番宋主乃是匆忙由四方集结兵马支援延州前线,至今似乎仍有部分援军没有赶到。我心不在
此,能帮上的也只有这些。要如何应付二位慢慢商议,我就不便在旁打扰了。”
说罢,他便起身告辞,掀幕而出。到了帐外,才忽然对送了出来的白玉堂低语道,“其实你根本未变,看来我此前的担
心却是有些多余了。”
“什么意思?”白玉堂皱了眉问。
“易怒。从我结识了展昭开始便注意到,你只要看到他受伤便十分易怒,脾气会比平日还要暴躁上几分。何不自己琢磨
一下,你忘的究竟是什么?是情,亦或只是一些具体之事。若是有情,忘了某些事情也不会改变什么;若是无情,往事
历历在目又能如何?物是人非而已……”段司洛盯着白玉堂看了一会儿,淡淡一笑,转身去了。
“哼……物是人非……还是物非人也非?”抚上自己空虚作痛的胸口,白玉堂自嘲地冷哼了一声,喃喃自语道。
究竟他是白玉堂,还是他人心中那个影子才是?变的不过是人心,连自己都难完全掌握的那一颗肉长的血铸的心。
放了半掀着帘幕的手,在转身的瞬间甩掉了脑中那些踯躅困惑的念想,回到榻边坐了,面对的仍是那伤得唇色略略发白
却又异常倔强的人,“说吧,你想如何?”
“白兄,此次事关重大,请恕展某直言。适才段兄在旁,有些话展某无法和盘托出,其实此番李元昊与野利仁荣设计不
光想截断延州城狄王爷的后路,还涉及到楚无咎。虽然他们并未直说,言谈话语当中却泄露了某些天机。”展昭抬头看
了白玉堂,将刚刚瞒下的部分一一道出。
“原来如此,他们设下的这连环计的确歹毒,若再加上黑瘟神的险恶伎俩,双方交纵纠缠在一起,眼下的情形是愈加复
杂了,也难怪你的心机用得如此之深,连白面鬼也要防。”白玉堂道,面上神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国家大事非比寻常江湖之事,展某是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必须如此,还望白兄理解展某的苦衷。”展昭敛了眉道。
“你不必解释,这个道理我还不至不明白。我白玉堂可没你那般好心,什么是必须做的我自有我的判断,不论面前之敌
是谁,若是他想犯我大宋国土,白爷爷都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第四章
因为事态临时有变,白玉堂暂且打消了回返楚无咎营中负责牵制的念头,静心等待。果然过了晌午,便有人找上门来,
只是没想到是野利仁荣亲自前来。
“薛护法,黑炀法师说得不错,你果然在此处与泽琰叙旧。”
“天大王,有礼了。”白玉堂抬了头,向野利仁荣抱了抱拳,却未起身。与展昭相同,他也隐了真名,借了”雪影”之
名,自称姓薛。
“薛护法有礼。泽琰的伤势如何了?此番大胜,又壮了我大夏军威,二位可说是立了首功!”先前已见识过额济纳身边
那“泽琰”的态度,野利仁荣对这位薛护法又冷厉了几分的大不敬倒并不在乎,只是觉得这二人的关系的确如黑炀所暗
示的那般,有几分奇妙,表面虽然冷冷淡淡,横亘于他们之间那特殊的感觉却非言语所能形容。如此看来,楚无咎在他
身边所下的功夫倒也的确不少。
“多谢天大王关心,小伤而已,不足挂齿。”展昭口中答着,看那野利仁荣的表情,便知此次是歪打正着,他心中必定
已经开始怀疑他和楚无咎一方有何关联,否则也不会特意将他与玉堂安排在同一帐中。
“不错,我与泽琰虽然只是护法,但在宫中之时也算多少与两位主上习得了一些医术,此等小伤倒还应付得来。”野利
仁荣一进门便话中有话,存心试探,自然也瞒不过白玉堂。听他问话,他便故意说得摸棱两可,让人生疑,又无法确定
。
“两位原本是同门,如今难得一见,叙叙旧情本是应该,此前我也打算请昶恺殿下让薛护法在此多留上几日助我破敌,
不过眼下却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要劳烦薛护法。”野利仁荣笑了笑,挑了眉道。
“哦?天大王有何事要薛某去办?请讲。”白玉堂抬了头应道,一脸似笑非笑,好象满腹心机,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打算
。
“本王想请昶恺殿下再助我一战,此战过后,大势便可定下,本王也会实现对昶恺殿下许下的诺言。”野利仁荣边说,
边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请薛护法将此信交给昶恺殿下,他自会明白本王之意。”
“好,那么薛某便即刻动身赶回,将此信交与主上。”白玉堂接了那书信,揣入怀中,站起身道。
“本王已在北营外为薛护法备好了快马,有劳了。本王不便在此久留,稍后会有人前来领薛护法出营。”
野利仁荣说罢,转身去了,片刻之后,来了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卒,说是奉了天大王之命前来。
临行之前,白玉堂只低低在展昭耳边道了一句,“小心提防那叫黑炀的巫师,他是楚无咎的手下,那日暗害你的也是他
。如若情形不对立刻先逃出营去再说,便是要玩命也不值得死在此种小人手中。”
“白兄尽管放心,一路多加小心。”展昭应过之后,只送了白玉堂到帐外便止住了脚步,以免他人生疑。
白玉堂走后,展昭左思右想,便是他有办法牵制楚无咎,自己也无法阻止野利仁荣的行动,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冒险连
夜出营,设法送信给狄青。打定了主意,他立刻写了一封书信,简要说明了李元昊与野利仁荣的打算,以及他们欲利用
楚无咎施一箭双雕之计。写好后将书信在身上收藏妥当,又在外袍之下换了短襟夜行衣衫,只等夜深人静之时出发。
晚膳过后,忽听帐外有人说话,听那人嗓音却是野利仁荣。
他来此做什么?莫非是起了疑,有意前来监视他?
想到此,展昭不由得心下一紧,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从帘幕缝隙向外看去,只见野利仁荣嘱咐过巡营的兵士们要好生警
戒之后便径自朝段司洛帐中走去。原来他只是前来探视。
暗自松了口气,重新静下心来,直到夜半子时,展昭确定周围营帐已全部熄了灯,便将巨阙负在了背上,化做一条矫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