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浚激动的站起来：“主任，这件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呢？比如，比如暂时不要把他的档案发出去…比如，让我去和他谈一谈？或许--”

“苏老师啊！”汪主任摇摇头看着他，“苏老师，请你冷静一点，也理智一点。你有想过为甚么小莫要辞职吗？”

苏明浚愣了一下才道：“我就是不知道才--”

“你以为是学校开除他么？唉--”汪主任叹口气，“事实上，听你们教研组长的意思，他主动离职的原因是--”

苏明浚只觉得心都悬起来了，紧张的瞪大了眼睛，无意识的咽了下口水。

向兴结束了下午的课，故意在外面摇晃到快七点才回家。

前两天因为打莫全的事情，苏明浚没少和他生气。向兴自己也一肚子火气不知道该往哪儿发，话都堵在喉咙口，偏又说不出来。气得苏明浚几天没和他说话。向兴虽然生气但也想明白了，分明是自个儿没种，却把火气撒莫全头上了。心里愧疚，但又拉不下脸来去道歉。还好苏明浚虽然不理他，但是饭菜还是会做，只是不理他罢了。向兴老老实实这几天都自己收拾屋子，也帮着洗个碗甚么的。只不过家里气温实在太低，就算他活力四射也受不了天天这么跟“阿拉斯加”呆着啊。所以今天下课后，向兴去运动场打了场三对三。直到天黑下来才走，浑身汗水的感觉久违而又惬意。。

下了车，向兴呼出口气来，转头看见路边美女帅哥不少戴着薄围巾了。心里很是不以为然，现代人，身体素质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喊着冷啊热的，我看就甚么毛病都没有。操场上跑两圈，万事ok！对了，苏明浚也是。看他那小身板儿，估计寒流一来，第一个壮烈的就是他。向兴想着想着越来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加强对苏明浚的体质训练，比如每天早上安排个中长跑甚么的。不然，打打羽毛球也成。当然，这些都得在这次“冷战”结束之后，在他向兴不懈努力之下，方有可能实现。

转过楼梯上去开门，向兴有点儿诧异。

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看起来也不象有人在的样子。向兴抓抓头开了客厅的灯，确定没有人。就又走到厨房，冷火秋烟的景象让他打了个抖。

很明显，苏明浚今天没有煮饭做菜。

难道，他真的还在生气自己打了莫全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的事情么？好吧好吧，我这就道歉行了吧？拿出电话来拨通，却传来“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稍候再拨。YOU--”

向兴啪的挂了电话，NND莫全，你小子创意啊。人都是欠费停机，你这是赤果果的涮人呐！居然不存在？

摔了电话，心中尤自愤愤不平。向兴插着腰转了两圈，突然觉得不对劲儿。按说，苏明浚不是小心眼儿的人，而且之前最生气的时候不也做饭了么…还是说，他学校有事情耽误了？虽然以前他不回来都会给自己打电话或是发短信说一声，难道现在他生气了故意把自己给扔下了？

向兴自己打个抖，突然想到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低头看看表又指向七点四十三。向兴又转了两圈，咬咬牙拨了电话到苏明浚办公室。响了很久也没人接，估计是已经下班了。向兴呼口气，好，这就说明苏明浚已经不在学校了。

却又猛的想到一个念头，不会是回来的路上出了甚么问题吧？

向兴顿时停住脚步，紧张的瞪大了眼睛。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别的甚么了，忙的拿起电话来拨通了苏明浚的号码。

熟悉的铃声隐隐约约响了起来，若有似无的，飘飘渺渺的。

向兴惊讶的转过头去看着黑黑的里屋，就让手机保持通话状态一路走过去，慢慢的推开了房门。

苏明浚的屋子也没有开灯，窗帘还保持着早上离开时拉紧关闭的状态。里面黑漆漆的，但是手机的荧光一闪一闪亮着，在淡淡的墙上投下了阴影。

向兴看了一眼，见床上蜷缩着个人影。但手机一分钟的接通时间到了，自动停止。屋子里再次昏暗下去，向兴隐隐听到了叹息的声音。

向兴试探着喊了一声：“明浚，苏明浚？”

“向，向兴…”

向兴一听这个声音，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这是苏明浚的声音？怎么可能？！！那么个温和可亲的人，那样子柔和淡雅的声音…怎么会象含着沙子一样？他不顾一切拉开了灯，才看见苏明浚蜷缩在床上，被子紧紧裹住身体，牢牢的捂着脸。而那唯一露出来的手还不停的在颤抖，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

向兴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抱住苏明浚，一边紧紧搂着他一边喊：“明浚，苏明浚，你别吓我！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苏明浚身子抖个不停，口里喃喃道：“向，向兴，我，我害死，害死莫全了…”

向兴一愣，条件反射似的把他被子扯下来。左看右看不见他身上有甚么可疑的红色液体痕迹才放下心来。但又迷糊起来：“苏明浚，你怎么害死莫全了？”

“他，他辞职了…”

“他辞职？干嘛啊这是…诶，他辞职跟你有甚么关系？”向兴觉得莫名其妙，一边嘀咕，一边起身准备把他拉起来。正要用力，却被苏明浚一把拉住了。

向兴惊讶的转过头去，只见苏明浚双目赤红瞪着他道：“莫，莫全说，补课…补课的，是他…他违反了，违反了纪律，自动，请辞！”

向兴这就愣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苏明浚难以想象自己当时是甚么心情。汪主任不咸不淡的给他倒了杯水：“苏老师啊，你知道，教委是三令五申，学校里的在职教师是不能私自补课的吧？就算是自己学校的老师给自己的学生补课，那也不行。”

苏明浚记得自己有点儿紧张的点了头，生怕汪主任话锋一转说到自己身上。汪主任却是捏捏脸上的肉笑了：“你知道的，校长也说过，给自己的学生补课那是自己课堂教学的延伸，也是我们教师师德师风的体现，所以无论如何是不能收钱的…”

苏明浚心里着急，却又不能催促，只好赔笑：“是，是，校长说得是。”

“特别是你们青年教师，有的时候可能并不清楚这个的严重性，所以才三令五申的下达…”汪主任果然话锋一转，却是极为痛心的表情，“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啊…小莫这孩子，唉，居然也…”

苏明浚有些莫名其妙，这和莫全有甚么关系？

汪主任示意他喝水：“那天其实我是有些事情问了小莫，不过这个孩子…心思太死了，怎么就认死理儿了呢？”

苏明浚觉得脑中有甚么清晰了起来，就又有甚么氤氲成更大的糊涂。

汪主任摇着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附近也没甚么人在走动才低声道：“那天，其实是你们教研组长跟我

说了一些事情，我就找小莫想了解些情况。结果这孩子就跟你们教研组长承认说，那是他的事儿。唉…你说说你说说，这叫甚么事儿啊？！”

苏明浚只觉得心猛地收缩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你们教研组长说在个比较有名的补习学校附近看见你了，但是觉得应该没甚么太大问题…”汪主任嘴里呵呵的笑着，眼睛却牢牢盯着苏明浚的脸，似乎想要看出些甚么来。

苏明浚不知道自己脸色如何，他只知道自己说话有些困难：“那个，汪主任，我，其实是--”

“行了，莫全都说了。”汪主任叹口气，“他说其实是他在补课，那天是请你过去帮他拿点儿东西，结果被教研组长看见了。还说你人老实，一直提醒他叫他不要去来着，不过他自己没听。”

苏明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汪主任又道：“其实，年轻人犯错误很正常的。而且学校就像个大家庭一样，温暖彼此是必要的，也是共建和谐校园嘛，对不对？苏老师，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苏明浚愣了一下才道：“我…”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是好面子。”汪主任露出“我就知道”般的笑容来，“基本上，这种事情哪个学校没有？但是你真见哪个学校因为这种事情开除老师的么？没有吧--”

苏明浚木然的摇摇头，又忙的点点头，汪主任哈哈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些事情都是一样的，大家彼此心里清楚就是了，何必非要上纲上线的？撕破脸对学校对老师都不好。也是教委的难堪不是？所以，瞒上不瞒下，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苏明浚不知怎么心里一阵恶心，但他还是抬起头来道：“那也就是说莫--”

“是啊，苏老师，一看你就是明白人。补课补课，要是补的不好谁会请你去上课？”汪主任眯眯眼睛，“我们也知道，一个老师的价值不是通过金钱来体现，但是，一个教师的生存，这却是极为现实的问题啊--”

苏明浚不想听他说这些，他关心的，关心的是--

“但是小莫这个人啊，我也真不好说他。明明平时看起来是那么聪明一人，怎么这事儿上偏偏看不开呢？”汪主任呵呵笑笑，颇有些无奈的感觉似的，“本来，我是打算好好‘开导’他一下的，可谁想到他居然直接就给我递辞职信了…唉，我是，爱莫能助啊。”

苏明浚心里咯噔一下：“那我去劝劝他？我--”

“苏老师！”汪主任看他一眼，无奈的耸耸肩，“别说你惊讶了，我也是很惊讶的。今天早上看到他辞职信的时候我联络不上他，打电话到教委一问，才知道他的档案甚么的全都在上周末的时候提走了。”

“提走？”苏明浚握着杯子的手不停的抖，“这怎么可能？”

“是啊…”汪主任意味深长的往后扬扬头，“就算事先找好了工作的接收单位，也有一套程序要走，怎么都会拖延个三五天甚至一两个月。你说这件事，不是很奇怪的么？”

苏明浚无言以对，这些已经不能进他的脑子了。他脑海中不断出现的，不过是这几个字。

莫全辞职了。

莫全替我背了黑锅。

但是自己想要张嘴澄清，却说不出话来。汪主任又说了些甚么，大概是安慰他要他振作，外加努力工作之类的吧。

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怎么晃过那一天的也不清楚，怎么回的家更是想不起来。想起来的时候就是自己紧紧的缩进了被子里，蜷成一团，牢牢的捂住口鼻，然后不停不停的发抖，很想不断不断的流泪。是的，不是哭，就是流泪，流泪…

可惜，除了发抖之外，甚么都没有。

九十三章

向兴不知道自己该说甚么好。就算大学共同生活了四年，他都不知道明浚会有这么脆弱无助的时候。记忆里的明浚是温和的，可亲的，客气的，也是体贴的，可靠的。

甚么时候见过他伤心难过？大概也就是跟那个姓莫的家伙扯上关系的时候吧。

一想到这个，向兴就忍不住想再狠狠给这家伙一拳。

但是明浚刚刚说甚么？

向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苏明浚沙哑着嗓子含含糊糊说了半天，向兴才稍微明白了一点儿。大概是，莫全…承认是他在补课，以此保护了苏明浚。接着，似乎是莫全自己提出辞职了，多半也不会再当老师了…

向兴一皱眉，想起刚才那个无法接通的电话，心里黯淡了下来。并不是说他认同了莫全的某些做法，而是，他怎么能这样做？

苏明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那种内疚和自责似乎已经让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做甚么了。他只是茫然的揪着被子，第一次尝到手足无措的味道。

向兴紧紧搂着他：“明浚，你不要这个样子，我，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干甚么了？！”

苏明浚摇摇头，似乎清醒了一点儿。他抬头看着向兴，一字一顿道：“向兴，我要去找学校说清楚…”

“说甚么清楚？”向兴不知道怎么就火了，“你想说甚么？说你才是出去补课的那一个？如果你就真这么做了，就是笨到家！”

“我，我从来就不聪明…”苏明浚低下头来，“但是，这明明是我做的事情，怎么能让莫全顶替我，这，这--”

向兴深吸口气看着他道：“明浚，我问你，你知道莫全为甚么这么做？”

苏明浚茫然的看着他，向兴就又问了一遍。苏明浚这才露出思考的神情，然后摇了头。

“我觉得，既然他认了，也就表示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向兴压抑着内心不舒服的感觉继续道，“而你如果去说了，岂不是他就白做这些事情了？”

“是么…”苏明浚愣住了，随即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似乎是在想甚么，就要想明白了，却又危险的就要钻进死胡同一样。

向兴微微皱眉道：“就我所了解的莫全，是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的。他这么做一定是经过仔细盘算--”

“向兴！”苏明浚吼了出来。

向兴愣住了，他第一次在苏明浚的脸上看到了“愤怒”这个字眼。明浚的眼睛瞪了起来，红红的，眉头紧紧皱着。死死咬住的嘴唇，紧紧握着的拳头，整个身体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一切都说明了他真的在生气。

向兴顿了一下才试着微笑，力图缓和一下气氛道：“明浚，我…”

“向兴，你觉得你有甚么资格说莫全呢？”苏明浚的手微微的颤，“你一直不喜欢他，你是在嫉妒他么？因为你永远无法做到他那样！”

“你说甚么？”向兴心里的火也起来了，“我嫉妒他？我嫉妒他那个口蜜腹剑阴险狠毒的小人？”

“你说他阴险，你有证据么？你说他这不好那不好，那你又有哪里好呢？”苏明浚的嘴唇都在微微的抖，“你看他不顺眼，不就是因为你觉得这一切的关注目光都应该是你的，对不对？”

向兴无言的看着他，心上像被重锤狠狠打了一下：“明浚，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是的，能上K大的，谁会是普通人？不是佼佼者能进这所大学的只有一种人，特招生。是文学艺术舞蹈体育有那么一项属于国家级运动员的，可以作为特长生进来。但是向兴不是，他是硬过硬考进来的！他是自己省的文科状元，他是自己母校的希望之星，荣誉之星。他学习好，运动好，性格好，那么阳光那么正面，谁不喜欢他呢…这些，他曾经说给明浚听。因为他一直把明浚作为最要好的朋友，他觉得只有明浚才配知道他的过去。

因为过去对于现在，没有意义。

大学里成绩好不好，跟高中没有关系；大学里评价好不好，跟高中没有关系；大学里受不受欢迎，跟高中没关系！

向兴记得明浚那个时候曾经安慰他说，大家进了大学就是同一起点，没有谁先谁后，都可以再努力。他为这句话鼓舞，他努力了，他奋斗了--

然而，人们都只记得那位名人那句名言的前半句，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于是人们就拼命努力，不断努力，想要达到那百分之百的地步。只不过人们忘记了，后半句话是，那百分之一的灵感，将决定一切。

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过的人呢？他不见得比你聪明多少，也不见得比你合理利用时间多少，更不见得比你刻苦多少。但他就是在你前面，甚至不是一个方面在你前面，而是各个方面都在你前面的时候，你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