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还没开始，苏明浚正在办公桌前心不在焉的整理东西。莫全还没来，如果他来了，怎么和他若无其事的提起打人这个事情？有些奇怪的感觉，有些隐隐的不安，却又不知道该说甚么好。似乎有很多话是该问的，可偏偏就是找不到最合适的那个词。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苏明浚摇摇头，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莫全来了再说吧。

正想着，就听着门口有人进来，正要抬起头来喊莫全，却见是教研组长和汪主任说着甚么进来了。他略略一愣，也就起身迎上去。

汪主任笑眯眯道：“苏老师，忙着准备呢啊？”

“嗯，今天是四班的早自习…”苏明浚应了，见他们俩转头看着莫全的位子心里就咯噔一下，赶快笑道，“莫老师一会儿就来了，平时他都是第一个来的。”

“啊，就是要通知你这个事情，苏老师。”汪主任笑眯眯的，“莫老师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不能再来上课了，学校一时之间也不可能马上请到代课老师，所以他高中这边的课就要麻烦你和五六班的老师代一段时间了。”

“嗯？”苏明浚顿时愣住，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对方的嘴。

教研组长道：“你就接二班吧，基本的交接莫全会来处理，你们沟通一下。课表学校这边已经更改了，给--”说着递过来一张纸。

苏明浚下意识的接过来，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一瞬间心里就麻木了似的，只能机械的点了点头。

汪主任拍着他的肩膀：“年轻人，多干多想，好好做啊！”

苏明浚扯着嘴角露出笑容来：“是…”

又交代了几句，两位领导去了。苏明浚一直发愣到早自习铃响才回过神来，拿起书小跑的出了办公室，却又迷糊了。折身回了办公室看眼课表，这才进了四班的教室。

第一二节课是三班的，出来喝口水，犹自没有回过神来。苏明浚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桌面，无意识的捏着笔发愣，

“苏老师？”

苏明浚抬起头来，是他三班的科代表：“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的课文有哪里不清楚的？”

“嗯，这个题目…”科代表拿出书来指着某个地方问，是对词义的理解。

苏明浚耐心的给她做了解答：“…就是这样，选用这个词语反讽的意味更强，明白了么？”

“嗯，懂了，谢谢苏老师。”科代表笑呵呵的点头。

苏明浚也就笑了，可能真的有所谓言传身教的事情吧。莫全的两个科代表都挺像他的，平时不苟言笑一本正经，不过老师交代事情的处理起来就是井井有条。想着抬头一看，自己的科代表却没走，正歪着头打量自己，嘴巴一瘪一瘪的似乎有话说。

“怎么了？”苏明浚赶快笑笑，真是的，怎么一早上都在发呆？

“苏老师，我刚听二班的人说他们莫老师不教了？”科代表微微晃着脑袋。

“嗯…”苏明浚有点儿无言的看着科代表，现在学生的消息还真是传得快啊…都不知道他们的消息来源究竟是甚么。

“是不是啊？听说您还要去教他们班？”科代表眨着眼睛，“我们听一二班的说换过课表了…”

“呃，是啊…原来如此。”苏明浚恍然大悟，

“那您还教我们吧？”科代表看起来挺紧张的样子。

“怎么，不想我教了？”苏明浚笑笑。

“不是不是，我们可怕您不教我们呢，同学们都很喜欢您呢。”科代表赶快摇头，“我们就是怕莫老师不来教了非要把您调过去。”

“这样啊…会不会是因为先入为主呢？”苏明浚自己说了才突然意识到，是啊，这也是个问题，自己还要去教二班…

“不知道了，反正一二班都挺怕莫老师的。”科代表歪着头想了想，“我记得有一次看见莫老师把一班两个男生叫出来站走廊上教育呢，他那时候儿好像是说‘你们这样是不对的，要么，上课专心睡觉，要么，上课专心讲话，你们一心二用的怎么能学好呢？如果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干嘛，那就看着我吧。好歹我也是五官端正，说不定你看着看着就知道自己要干嘛了’…后面还有，我记不住了。”科代表忍着笑道，“反正当时从旁边过的学生都忍不住的笑，把那俩男生糗得呦--”

苏明浚也就笑了，是，这是典型的莫全风格。和他的中规中矩是不一样的，那么，他的学生…

“莫老师？”科代表的一声低呼唤回了苏明浚的意识。他转过头去看见莫全没有穿平时的衣服，而是很随意的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棉T-shirt，下面是一条深色牛仔裤，还有件灰色的外套挂在手臂上。莫全就这么脸上带着点儿笑容的慢慢走进来。

“莫全…”苏明浚站起来，但是除了叫他的名字之外甚么都说不出来。

“呦，明浚。”莫全和其他老师打过招呼之后轻快的走过来，笑呵呵的一拍他肩膀，“我可是把二班托付给你了，加油啊！”

“说甚么傻话。”苏明浚一皱眉正要说他，莫全却把他拉到自己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记分册和作业本交给他。苏明浚愣愣的接过来，不知道该说甚么好。

莫全一边低头整理东西，一边笑着说：“这些都是二班的，一会儿我给你放桌上去。那些是一班的，我已经和五班老师说了，她会叫学生来拿…”说着就又弯下腰去整理了一下，“这是我以前做得一些记录，你凑合着用吧。…哦对了，这是我的教案。还有一些陈愉会给你，你要不嫌弃就拿着吧。”

苏明浚手上捧着那一堆，看着莫全有条不紊收拾着，很想叫他停下来。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了。

莫全正收拾着，一班二班的科代表就进来了，一左一右把他围上：“莫老师！”

“啊，你们来了？正好，帮我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放苏老师桌上去…嗯，那个不是！”莫全指挥着，顺手一拍科代表脑袋，“苏老师可是有真学问的，你们好好听课啊，一定要配合他，适应他，你们会更好的！”

“苏老师是有学问啊，不过，莫老师您这么说就是您没学问啦？”一班科代表歪着头笑。

“我是没学问啊。”莫全呵呵一笑，“不过忽悠你们还是够了。”

“哇，您真的是忽悠我们啊？”科代表瞪大眼睛，“您可是老师啊，怎么能忽悠学生呢？”

“不忽悠怎么办？”莫全一摊手，“记得我给你们讲《再别康桥》么？”

“嗯。”

“那个‘挥挥手’你们谁不知道啊，可那诗你们算是背得最好得了，为甚么？”莫全推推眼镜。

“因为那天您换了个圆片儿眼镜

，还穿着长衫来了。”科代表歪着头摸着下巴，“还放音乐甚么的…课件上是蓝天啊白云啊、杨柳岸边甚么的，对了，还有小溪。一开始我觉得可酸呢…不过后来，您一边背诵一边做动作，我们就都傻了…”

“哈哈--”莫全笑着坐下来，“这就是忽悠，明白了么？”

科代表抓抓头笑了，随即又撅起嘴来：“可是莫老师，您真的不教我们了？”

“是啊，因为我老忽悠你们，学校领导说‘这可不行，太有损教师队伍的形象了’，所以把我清除出教师队伍去了。”莫全呵呵笑着，十分愉快的样子，“不过你们苏老师可是个更厉害的，你们只要一听他的课，根本不可能发现他在忽悠你们。”

“啊？”科代表本想笑的，转头看了一眼苏明浚，就又低下头来。

莫全笑着拍拍他后背：“行了行了，别跟我永垂不朽了似的。你们好好儿学，争取以后都来忽悠我，不要老被我忽悠…”

“莫老师，是不是因为周末我们的作业完成的不好，所以你不教我们了？”科代表的声音有点儿低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想要拉着他，却又不敢的样子。

莫全一挑眉头笑了：“怎么可能，你们的作业进步很多了，以后还要努力。对了，马上就是期中考，就是第一次正式检阅你们能力的时候了，不要丢脸啊。”

“嗯，莫老师--”

莫全挥挥手：“行了去吧，别老跟这儿了。我还得和你们苏老师说说，你们班上哪几个需要重点盯防一下的。”

科代表只好去了，边走还边回头。莫全只是笑的，眼睛微微眯着。苏明浚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莫全笑着拍拍他肩膀：“怎么愁眉苦脸的？我可先说啊，一二班的入学起点可比三四班的低，所以考不好很正常，你不用觉得有甚么。反正就是代几个礼拜的课，你不用--”

“莫全！”苏明浚顾不得甚么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拉住他的手正要说话，上课铃就响了。

莫全笑着拍拍他的手：“上课去吧，二班的第一堂课一定要镇下来，不然，这群猴儿崽子可会翻天的。”

苏明浚紧紧抿着嘴唇，死死盯了他一眼才沮丧的放下手来：“那你别走，我有事儿问你。”

“哦。”莫全漫不经心的笑了，挥手叫他快去。

苏明浚只得回身拿了书往外走，回过头来还看见莫全笑呵呵的冲他挥手，然后弯下腰去接着收拾。苏明浚深吸口气，才进了二班的教室。

下课出来，苏明浚赶快往办公室走，莫全已经不在了。

他的桌子收拾得非常干净，甚么都没有剩下。苏明浚慢慢走过去，以往堆着的练习本、作文本、记分册、习题集…全都不在了，他的杯子也不见了。犹豫了一下，苏明浚拉开他的抽屉。里面非常干净，连一张废纸都没留下。苏明浚抬起头来，看见后面他的柜子上插着钥匙，估计也是清理得“一尘不染”了吧。

苏明浚茫然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前，看着莫全之前交给他的东西，不由自主拿了一本过来。第一本是教材，很破旧的样子，包了封皮，但是封皮都已经揉皱了…不知道他翻看过多少次，明明只是教第二轮而已…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蓝色笔是基础知识，深蓝强调出了学生最容易记错记混的；黑色是段落结构和主题思想中心内容，一步一步怎么推导都用关键字标明，语文老师一看就都明白他的用意；红色是字词辨析和鉴赏，比课后要求的内容还要多出好几组词来，充分的让学生掌握，还能扩大知识面…这本书猛一看，像是小孩子涂得乱七八糟的。但认真想想…

苏明浚感叹了一下，抬头见二班的学习委员进来抱作业，就拉住她问：“你们莫老师原来上课的时候…看书么？或者看教案？”

学生想了想：“一般是不看的，他好像每一篇课文都会背的样子…教案？从没见他用过，他都是用课件。”

苏明浚点点头让她去了，心里五味杂陈。叹口气换了一本，非常厚，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却是二班学生的名册。一个学生二十几页的样子，写清楚了姓名性别出生年月之类的基本资料，中考分，入学摸底分，每一次小测考试分，每一次作业情况，标明了日期。还有个性特征，特长，有的学生的特殊家庭情况都在上面。甚至，连有的学生上课的表现，进步了还是退步了，讲话了还是专心了，莫全都非常详细的记录了下来。

苏明浚一页一页翻过来，不知怎么就觉得鼻子发酸。突然耳边第四节课铃响，苏明浚猛地站起来，抓起这堆东西就往外跑。

一口气跑到了教务办公室外，苏明浚喘了口气，整理一下衣服敲了门。

“请进--”

苏明浚推开门，深吸口气走到了汪主任办公桌前：“主任，我有事儿想跟您说。”

“好啊，坐。”汪主任一指对面的沙发，笑容可掬。

苏明浚看着他圆滚滚的肚子，整理了一下思路，尽量平静的迎上了他关切的目光。

九十二章

“苏老师，有甚么需要学校帮助你的？”汪主任笑呵呵的，本来就胖，这么一笑好像全身的肉都在抖似的。不过也显得人畜无害一般，十分可亲，“还是觉得加了一个班，有些吃不消？”

苏明浚深吸口气：“不是这样的，主任我--”

“我知道我知道，临时接手是有很多困难的。”汪主任眯着眼睛拍拍他的肩膀，“小莫之前教的也是很不错，所以你中途插手难免学生会有些情绪，但是不要有压力啊，年轻人就是应该迎难而上…”

岂止是有情绪，简直就是…苏明浚叹口气，不提也罢。甚么迎难而上，简直就是往火坑里跳。

“不过学校是十分信任苏老师你的，不然也不会做这样的安排。而且你就放心吧，学校会尽快请代课老师的。这个，就当作是对自己的一个锻炼吧。”汪主任收起了笑容，以满怀信任与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主任，我会尽心完成好学校布置的任务，这个您可以放心。”苏明浚抿抿嘴唇，“我只是…我能不能…能不能问一下为甚么突然作出这个决定…就像您刚才说的，莫老师一直教的挺好的，突然这样…”

“啊，没办法啊，莫老师自己提出的辞职。”汪主任好像也很委屈的一摊手，“我们是尽力挽留他了，可是他坚持这么做了。”

“不会吧？”苏明浚瞪大了眼睛。

汪主任无奈的摇摇头：“上个礼拜是和你们教研组长说的，你们组长连夜就给我打了电话。本来我计划今天找他谈谈的，结果早上一来我就看见他辞职信放我桌上了…打电话给他，他--”

“对不起，汪主任，我还是不太明白。”苏明浚摇着头，将手上的笔记本递了过去，“这个请您看一看。”

汪主任有些诧异的接过来，奇怪的看了一眼苏明浚才打开。看了第一页眉头微微一皱，随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手指捏着页边一页一页的看过去，眉头渐渐拧起来，最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放下来。合上了书页。汪主任双手支撑着下巴，身体微微后仰道：“苏老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这样一个把学生放在心上的老师，怎么可能突然提出辞职呢？”苏明浚深吸口气，坚定的看着汪主任道。

“苏老师，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个人一直认为小莫是一名优秀的青年教师，学校更是一直在大力培养他。”汪主任缓缓道，“你想想看，一个年轻教师进校就是高中部，而且就直接跟上了高三，这可是K高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情啊…但是，小莫是自己提出的辞职，而且非常坚决…这是个双向选择的社会。学校可以选择老师，老师也可以选择学校，学校没有可以强行扣住哪一个老师不放的权利…”

“但是--”苏明浚急急辩解道，“我想--”

“苏老师，这不是你想或是我想甚至是学校想的事情…”汪主任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来，“我也知道，你们是大学同学，也是私交很好的朋友，我完全能体会你的心情…说实话，我知道的时候也是非常震惊，潜意识里也是拒绝相信的。但是等看到小莫的表现…我只能用，用痛心来形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