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家在当新人的时候多少接触过宋奇伟,平常带新人的工作由楼面组长负责,组长放假,新人就跟着副店。伟祥带的新人因为不需要独自负责部门,所以可以放给伟祥带。
换句话说,大部分的人都不是宋奇伟一路带上来的,现在店里由他一手带出来的人还没离职的只剩宜臻和一楼佩璇。两人都是因为新人时期楼面缺组长才会有那样的遭遇。
「没错!举个例子来说好了,就算你在周年庆进来当新人,副店一样边忙边把你制得服服贴贴。」佩蓉就像在说自己的光荣事迹一样,边说边有点骄傲地仰起了头。
「这样啊。难怪你们看起来很有组织,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的样子,工作起来也很有自信。」敏恩说。
以前对宋副店的认识只限於黄主任的描述和自己亲眼所见,现在听这些员工这麽说,敏恩觉得宋奇伟也许比他想像中更厉害。他毕竟是个新人业务,这个行业里所谓的厉害对他来说只是个模糊的概念。
「你才工作几个月,根本不了解我们副店在这个世界里的分量吧?」佩蓉在拿自家副店炫耀的时候倒是可以前嫌尽释。
敏恩点点头,有点意有所指地说:「真羡慕你们可以在这样的人身边工作。」
这时,宜臻突然说出了一句谁都没有想过的话:「想应徵吗?我们正缺人喔。」
「咦?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宜臻笑着说。
应徵马粪石书局的工作?敏恩的头脑卡了一下,然後才又顺利运转。
对啊,他之前怎麽没有想到?如果进入马粪石书局当员工,就不用痴痴等待一星期一次的查补,可以天天见到宋先生了。
虽然有点对不起黄主任,但是敏静说的对,也许他冥冥之中注定要遇到宋先生,否则为什麽会只知道想接近他、看着他、跟他说话,却不知道理由呢?那麽,现在这位小姐建议他应徵,想必也是注定的了。
反正也不会伤到任何人,这样想应该无所谓吧?
佩蓉当宜臻是在开玩笑,跟着起哄了起来:「是啊是啊,动作要快喔,听说这几天我们店长正在到处拉人应徵。」
佩蓉之所以那麽安心地怂恿敏恩,是因为她知道一个业务不可能想到书店工作的,因为这样感觉就像自请下放,业务的待遇再怎麽说也比书店店员好。
「真的吗?那店长在哪里?」觉得机不可失的敏恩问。
这下佩蓉又笑得更开怀了。一个店长自己拉人应徵已经够白痴了,业务还要主动把自己贬为书店店员更是白痴加三级啊哈哈哈哈!
敏恩看气氛这麽欢乐,很自然地跟着咧嘴而笑。就在两人笑成一团的几秒过後,佩蓉才僵起笑容,说:「你不是认真的吧?」
「是认真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敏恩诚实地说了。
喂喂,不是吧?这种事情只能拿来说笑,不能真的做啊,就算要做,她张佩蓉也不能是当事的目击证人之一啊!但是宜臻已经拿起电话打内线到店长室了。
「你在干嘛?」来不及冲进柜台的佩蓉大叫:「店长真的会下来啦!」
简短和店长说过「三楼有人想应徵」後,挂上电话的宜臻面露深不可测的笑容说:「刚好伟祥晚班,机会难得嘛。」
「你忘了副店在楼下?你这笨蛋竟然把伟祥当成第一个要防的人,你新来的啊?要胡闹也要看场合啊!」
佩蓉慌了,她才不要无故惹上这种麻烦呢!就她所知,这种程度的麻烦绝对足以导致个别面谈。
听说副店会在员休室的沙发上等你,你在他对面坐下以後,他会先逼得你把事情原委说出来,逼你自己分析哪里犯了错,你一定会诚惶诚恐地道歉。但是他不会就此放了你!接下来就是没有尽头的责骂,只针对你一个人!
电脑室的家伙们戏称个别面谈时的员休室木门为「神……秘……之……门」。
神秘个头啊!大家都知道里面会发生什麽事!骂人的声音大到隔壁店家都会听见!
「不用担心副店长会上来,他被我惹得不太开心,我想他应该不会想再撞见我一次。」敏恩自以为可以使佩蓉安心地这麽说。
「你惹他?他该不会很讨厌你吧?」佩蓉说。
「好像是。」
「太好了,我等着被剥皮吧。」佩蓉很无力地说着,转身走了几步,继续哀怨地说「啊啊再见了我的皮」。
「你去哪?店长快下来了。」宜臻说。
「我要离你们远一点,看到时候处罚会不会轻一点。」佩蓉说。
「好的!你是……」宋晋宇看了一下敏恩的名片。「戴敏恩先生。唉呀,到我们店里工作的话,这些名片就没用了耶。」
「有得必有失嘛。」敏恩说。
「说的也是。」宋晋宇似懂非懂地笑了起来。「那麽来看履历吧。」
「呃……我没带在身边。」
「他是临时决定要应徵的。」宜臻在後面帮了一把。
「这样啊?管他的。你什麽时候可以上班?」
听到面试马上进行到这一步,远处的佩蓉赶紧上前插话:「等一下,店长,没有履历你好歹也多问一点吧?要是到时候副店问你为什麽没有履历还录取这个人,你总得有个理由。」
「对噢,好险,差点忘了。好吧,那麽戴先生,你为什麽想到马粪石书局工作?」宋晋宇摆起严肃认真的脸,双手环胸等着听敏恩的回答。
「我喜欢宋奇伟先生。」敏恩把这句话当作「我希望能发挥自己的长才」这类话在说,不注意听的话会以为他真的在说那些做表面用的句子。
众人瞬间定格。
几秒以後,一直在等下一句话的宋晋宇才好奇地问:「没了吗?」
敏恩给了一个腼腆的微笑。
「很好,你被录取了,恭喜恭喜,明天可以上班吧?」
宋晋宇开心地和敏恩握手时,佩蓉很受不了地说:「等一下,店长,你不觉得你的面试太随便了吗?」
「少罗唆,我录取他可是有理由的。」
宋晋宇自满地转向敏恩,问:「你愿意就算早班加班到晚上九点,晚班提前到早上九点,也毫无怨言继续让副店奴役,并且忍受他的冷言冷语吗?」
「应该愿意。」
「你愿意包容副店的一切,就算是被虐待、被扣全勤、没有年终奖金,也对他不离不弃吗?」
敏恩点了点头。
「看到没有?感不感动?」店长激动地说。「这种员工绝对不会跑掉,这样一来伟祥就不愁没有人手了!」
「这是我这辈子看过最白痴的面试。」佩蓉说。
「要你管,我可是店长喔,我想录取谁就录取谁。」宋晋宇难得摆起架子来,趾高气昂地说。
「好啊,副店问起的话你就这麽跟他说吧。」佩蓉说。
「副店?副店会问什麽?」宋晋宇似乎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
宜臻耸耸肩,用一贯的无害笑容敷衍他。
「佩臻,副店会问什麽?他不会问太多问题吧?」宋晋宇跟在佩蓉後面忧心忡忡地问。
「我是佩蓉!」佩蓉把书车推向平台准备继续工作。「我哪知道他会问什麽?你不是店长吗?担心什麽?」
「我没有担心啦,可是……副店应该不会问什麽吧?」宋晋宇锲而不舍地问。
看来店长好像已经把心思转到另一件事上了,敏恩只好问柜台里一直都气定神闲的宜臻:「请问,我真的被录取了吗?」
「好像是的样子。」宜臻愉快地说。
「那麽我什麽时候报到?」
「店长说明天,那你就明天过来吧。明天伟祥是晚班,你十二点半以前到就行了。」
「谢谢你,那我先走了。」敏恩又看了宋晋宇一眼,示意宜臻帮他跟店长道别,然後就走下楼梯离开马粪石书局。
「你要到马粪石书局工作?」黄主任面无表情,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很冷静地问。
「是,真的很抱歉,我已经通过面试了,明天就要去上班。」敏恩又鞠了一次躬,真心地道歉。
黄主任看了一下电脑上显示的日期,五月十一日,不是四月一日。翻了翻行事历,也不是他的生日或公司里任何见鬼的纪念日。难道是整人节目?他瞄了一下办公室四周,应该没有躲得下一队偷拍人马的地方,不过或许有装针孔摄影机。
「我……我了解你很想找到线索证明这不是事实,但我是真的必须辞职。」看到黄主任东张西望,敏恩说。
「是吗?马粪石书局哪里好?他们给你更高的薪水吗?」
「没有,只是……我也搞不清楚为什麽,我好像喜欢上宋副店了。」
不知道为什麽,这句话似乎解除了所有疑惑。
黄主任的脸色变得有点纠结,但是倒不会太难看,似乎是因为想维持表面上的礼节。
他二话不说,马上表示愿意把薪水汇给敏恩,还祝他新的工作顺利,不过不像是想成全他的样子,比较像想摆脱什麽麻烦。
敏恩无所谓,反正他已经向致远图书交代过了。他又向黄主任点了一次头,就回到办公桌边收拾东西,和同事一一道别。
晚上得打通电话给敏静了。
第六章
昨天的电话里,敏静说:「哥,你会不会太冲动了?」
敏恩回答她:「的确相当冲动。」
敏静又说:「你要做什麽是你的自由,但是……你难道不想做出让老爸骄傲的事业吗?书局店员?」
「老爸好像忘了说他想要我做什麽大事业。」
「够孝顺的儿子都会自己知道这种事,你根本不明白老爸的明白!」
「说不定是你不明白老爸的明白喔。」
「反正你太冲动就对了!冲动人!」
敏静好像以为只要在形容词後面加「人」字就算骂人,例如「迟钝人」、「冷血人」之类的。不过冲动这两个字下得真好,完全反映了敏恩想进马粪石书局工作那种毫无理智,一头热的傻劲。
他承认自己很冲动,反正现在发现也来不及了。想到这,站在置物柜室里把手放在背後绑围裙的敏恩窃笑了起来,其实偶尔做些自己都找不道理由的傻事也挺好玩的。
「太诡异了。」站在电脑室门口的逸纯说。
「是啊,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林组长在一旁上下打量敏恩。
昨天敏恩被录取後,消息很快就走漏,现在店里大概只有宋奇伟不知道敏恩今天会来店里上班。伟祥虽然知道有新人,但是大家怕他打击太大,没有告诉他新人的身分。
「我穿错了吗?」敏恩问。
「没有,只是你完全不适合这种毫无气势的东西,你懂我的意思吗?」林组长说。
敏恩摇摇头。
「一样是男人,伟祥就很适合,可是你不适合。」逸纯提出她的见解。
「没错,简伟祥不知道为什麽见鬼地超适合围裙,但是你一穿起来就是很不优,你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穿的西装才适合你。」林组长摸着下巴说。
「不是说不帅啦,只是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逸纯说。
「难怪副店和店长都不穿围裙。」林组长说。
因为身分特别不同,宋奇伟平常在店里穿的是质料很好的黑色背心,左胸别有金属别针,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职称。宋晋宇则是从来不肯穿制服,除非跟他说要玩角色扮演。
「看起来很娘的关系吧?」逸纯转向林组长,看见她同意地点了点头。
「那我应该换穿别的吗?」敏恩问。
林组长很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行,我都还没换穿,哪轮得到你?平民就是要穿粗布衣裤,我们这种阶级就是要穿围裙。」
谈到这里,逸纯突然换了个僵硬的表情,很心虚似地转身走回电脑室。
听到其他人打招呼叫「副店」的声音,林组长也着急了起来,连忙跑到厕所里把门锁上。
置物柜室里只剩敏恩一个人,今天也是晚班的宋奇伟身体探进门里打算打卡时,看到穿着印有「马粪石书局」字样的围裙的敏恩站在里面,手停了一下。
「戴先生。」宋奇伟冰冷的眼神和语气加起来足以让室温下降好几度。
「啊,是,你好……呃,午安?我不知道你们平常都怎麽打招呼。」敏恩紧张兮兮地耸了耸肩,冲着宋奇伟傻笑。
「你在这里做什麽?」
敏恩一听,连忙站直身体,向宋奇伟鞠躬,说:「我今天开始在这里工作,请多多指教。」
「在这里工作指的是领马粪石发的薪水吗?」
「嗯……我想应该是吧,是店长录取我的。」敏恩不太有自信地说。
确认完心里的疑问以後,宋奇伟很冷静地打了卡,然後甩上置物柜室的门,电脑室里的人都刻意避开视线。
宋奇伟进了店长室以後,大家毫不意外地听到他的吼声,他通常是真的气疯了才会这麽没形象。
「他是一个业务!你知不知道他是一个业务?你竟然把一个业务挖进店里!」宋奇伟两手拍在桌上对哥哥大骂。
坐在办公桌里的宋晋宇差点抓不住手里的饼乾袋,畏缩又无辜地说:「我又没有挖他,是他自己说要应徵的耶。」
「他说要应徵你也不能录取他!他是一个业务!你到底懂不懂这句话?我们要怎麽跟致远解释这件事!以後要怎麽面对致远来的人!」
「我打电话去致远问过了啦,他们叫我不要放在心上,尽管把人拿去用没关系……」
「尽管把人拿去用没关系。」宋奇伟像在讽刺般地重复了一次哥哥的话,然後才又让自己的怒气爆发出来:「那就表示这个人根本不适任!你挖别人的精英也就算了,竟然挖这种让人家说『尽管拿去没关系』的人!」
「你不要这样嫌弃人家嘛,说不定人家虽然不适合当业务,可是很适合在书店工作。」
宋晋宇想继续帮敏恩说些话,但是实在没办法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只能继续用手护着耳朵闪躲弟弟的怒吼。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迟钝,你没有在工作上接触过他所以什麽都不懂!我不要这样的人当员工!你叫他回去,马上叫他回去!」
「不行啦!我都已经录取他了,现在反悔的话我店长的面子要往哪摆?」
「你平常都不在意店长的面子,为什麽现在特别坚持!」
两兄弟的吵架声,站在电脑室里的敏恩听得一清二楚,有点担心地问:「他们没事吧?」
竹君的表情显然戒备着,但是嘴角还是露出了一点觉得这事实在很有趣的浅笑,她说:「这种事情常有,以後就会习惯了。」
伟祥到了以後,看到新人竟然是以前看过的业务,跟宋奇伟出现了大抵相同的反应,不过宋晋宇一直被困在店长室里,他没办法进去发泄怒气。
结果,一整个下午伟祥都在跟敏恩道歉,原因是他听说敏恩已经把致远图书的工作辞了,他觉得副店这麽生气,一定会想办法把敏恩踢出去,这麽一来敏恩就失业了,归根究柢都是店长随便录取人惹的祸,但是伟祥也抛不开罪恶感。
「副店会强制我离职吗?」敏恩问。
「就以前的经验来说,他通常都是让新人受不了压力,自己开口说要离职或乾脆不来。」伟祥连说话都使不太上力气。
他图的不过就是个帮手,为什麽事情要变得那麽复杂呢?
「那如果我不会受不了呢?」
伟祥听到这个问题,受到了一点鼓舞,有种希望从心底升起,但是最後他还是露出笑敏恩太天真的温暖笑容。
「那当然很好,不过之前的人会受不了不是没有原因的,而且……」
听到伟祥迟疑,敏恩拉开嘴角节制地笑着,算是一种鼓励,表示听到什麽他都不会太介意,这才让伟祥继续说下去:「之前副店只是在筛选新人,并不是有意为难谁,只是他的标准稍微高了一点而已,可是这次……」
伟祥再次迟疑,想找适当一点的辞汇,敏恩却自己接下去了:「这次他是真的想把我扫地出门。」
「真的对你很抱歉……」
敏恩这时还不太了解伟祥为什麽要道歉,他只当这句话是表示遗憾,没有多想背後的意涵,他并不知道伟祥和店长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