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哭啦?你又没有看到。」
「我当然看得到啦!」小花妖的声音仍旧是娇娇气气的,可听上去却很倔强,「你以为我来到人间后没有身体,就看不
到东西喽?其实我的花魂一直都跟在种子旁边,只不过钟哥哥现在是凡人的肉眼,你才看不到我呢。」
钟灵傻傻地在身边找了一圈,果然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这麽说你看得到我?」
「当然。」
「你——」钟灵有几分心虚地问:「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喽?」
小花妖呵呵笑了两下,说:「不就是变成个凡人的模样嘛,哥哥还是哥哥,在小花心中你永远都不会变的!」
钟灵却不那麽认为,他焦躁地抓着自己的脸说:「怎麽会一样!根本就不一样!这个可恶的身体——要把我害死了!」
他的痛恨让小花妖感到很奇怪:「咦,发生了什麽事情吗?这身体怎麽啦?」
「我……我……」钟灵恨恨地咬着牙,指着面前的温泉,「你……不是说你都看到了嘛!」
小花妖迷茫地说:「我看到了什麽?」
「昨晚……就在这里……」
「啊……啊?」
钟灵尴尬得整个脸都要烧起来,恨不得把手里的种子一口咬碎:「你装什麽煳涂!不是说自己都看得到吗?」
「我并不是全部都看得到的,昨晚钟哥哥把我泡在水里,我在生死线上挣扎都来不及了,哪里有功夫看你在做什麽。」
小花妖的话让钟灵长舒一口气,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惋惜。本以为那麽难过,终于可以找个人来诉苦,可话到嘴边,他
实在没脸讲出来。
他的态度让聪明的小花妖疑窦丛生,禁不住问:「昨晚发生了什麽事吗?」
「没没没没没没有——」钟灵连声否认,把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什麽都没发生!」
小花妖还是不相信:「真的?那哥哥干嘛那麽伤心?」
「我有伤心吗?」钟灵指着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说出完全没说服力的话:「我很开心呀。」
「钟哥哥,你是不是被什麽人欺负啦?」小花妖真聪明,一猜一个准。
「没有啦!我们是神仙,哪有人敢欺负我们——就给他天打雷噼!」
「你别骗我了,你一定是被欺负了,是昨天那个人是不是?」
「啊……你知道他……」钟灵很惊奇。
「我一直跟在你身边,直到……」
钟灵一想到小花妖不在身边时自己做出的事,就感到又害臊又恼怒,恨自己怎麽会那麽笨!
难道他这千年灵芝连个只会跳歌跳舞的小花妖智力还不如?
「钟哥哥,那凡人不是一般人。」小花妖很认真地说:「他一来到你身边,我就感到难以抵御的压迫感,根本不能靠近
你们,只好远远地跟在远处呢。」
钟灵嗯了一声说:「他在凡间好像是个有很大法力的祭司,整个南疆都要听命他的指挥。」
「哦,那钟哥哥你又是什麽人?」
「说到这个,我正想跟你商量商量呢。」钟灵把手中那套汉人的衣服展开放在地上,指着胸前一块痕渍说:「我记得很
清楚,当初这身体的主人在钟南山下被毒箭袭击丧命,这里是他的血迹。我刚刚进入他的身体时,甚至还能够感受到那
种痛苦,好在我有自动治癒伤口的能力,即使箭尖有毒,也很快就没事了。」
小花点点头说:「哥哥那个时候真是吓死我啦!以前总听老母说,叫我们没事不要到人间去,因为我们的灵身属阴,而
凡人的身体属阳,阴阳相剋,我们很容易被伤到,但是像哥哥这样进入了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体,还是闻所未闻的呢。」
钟灵捂住胸口,心有馀悸地说:「是呀,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也就罢了。」
「怎麽,他很不普通吗?」小花妖发出一声奇怪的惊呼,叫道:「对呀!他是被人杀死的!」
「没错,而且还是在汉人的国家被杀。我本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没想到竟然与万里之外的南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究竟怎麽回事呢。」
钟灵迷茫地坐在地板上想,小花妖大概也在一旁跟他一起伤脑筋,可两人想了很久都没有结果,一直到钟灵的肚子发出
了奇怪的「咕噜咕噜」声,在寂寞的空间回荡,吓了他好一大跳。
「什麽声音!」他惊悚地跳起来,四处望,耳边却听到小花妖噗嗤噗嗤的笑声。
「钟哥哥,这是你肚子发出的声音!」
「我的肚子?」钟灵摸摸自己乾瘪的肚子,别说,还真的隐隐感到有点痛,「是怎麽回事?」
「哥哥啊,入乡随俗!来人间,做个人是要吃饭的!不吃饭是会死的!」小花妖忍俊不禁道:「你既然成了人,就一定
不能够餐风饮露过生活,快去找些吃的吧。」
「我去哪里找?」
「你……你不是认识那个很厉害的男人吗?」
「啊?你让我去找他?我不干!」钟灵坚决的摇头。小花妖哪里知道他正在和骆焰冷战,那臭男人冷漠无情就这麽丢下
他走开了,即使是被自己赶跑的,他也绝不会主动过去找他。
「为什麽不?他在人间可是个大人物,能够为我们找很多好吃的呢!」
「你要好吃的有什麽用?你现在是颗种子。」
「哼,谁说种子就不需要营养?我很想尝尝人间的花露是什麽味道呢。」
钟灵翻了个白眼说:「那我们就自己去採,总之一定不能去找他!」
「为什麽?」小花妖更疑惑了,他真搞不懂钟灵的脾气为何会变这麽大,才来到人间一天,人家做了什麽事能够把他惹
得气鼓鼓的?
「做人要有自尊!」钟灵牢牢地握紧拳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其实是饿得眼睛都直了。
「我就是吃草,也绝不向他乞讨一颗粮食!」
钟灵说着支撑着发软的身体,奋力站起身,扶着牆、弯着腰狼狈不堪地一步步往外挪动。
小花妖看着他的模样却很担心:「钟哥哥你真的没事吧?晕倒了我可没办法扶你哦~~」
「不必……」钟灵咬着牙气喘吁吁地说:「真没想到凡人的身体那麽麻烦,随便碰一下就痛……还动不动饿肚子……我
真是倒了八辈子楣!」
他一路抱怨,扶着牆壁朝外走,终于向着光亮的方向找到了他们进入离宫的那扇殿门。
没想到外面已经天亮了,绚烂的阳光穿透层层茂密的植物,细碎的光片洒进宫殿中央的大厅,两边古老的凋像都彷彿复
活了般的,宝石镶嵌的眼睛流动着异样的光辉。
钟灵有些害怕这些硬梆梆的石头,赶紧加快了脚步朝外走,因为太匆忙,脚下被门口笨重的石槛绊住,眼看就要跌惨了
。腰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拦住,将他趔趄的身形扶稳,钟灵感到那熟悉的温暖怀抱又回来了。
他怔怔地望着突然在面前出现的骆焰,后者也有点尴尬,冠玉般的俊美脸孔,在阳光下更显出几分不似凡人的剔透。钟
灵望着他,害羞忘了,连气也忘了。
这一夜,骆焰一直站在那里等他。
白衣胜雪,温煦如旧。
第四章
微风袭袭吹过,将骆焰柔顺的发丝吹拂到钟灵脸上,他情不自禁地咬住他的头发,放在齿间轻咬,渐渐品出了几分短暂
相思的味道。
「骆焰,对不起。」他凝望着他的眼睛,「是我太不懂事。」
骆焰摇头笑起来,笑得人心里暖暖的,又有些澹澹的失落,每次骆焰一对自己露出这种包容
一切的表情,钟灵就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任性丢丑的无知幼童,总是要博得他的谅解。
「把我放下来吧。」钟灵尴尬地望着他扶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白皙的脸上泛起了朵朵桃花,在艳阳下格外好看。
骆焰将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划过:「少帝很美,美得我快要窒息了。」
「唔?」
骆焰沉沉叹息一声:「您让我从此苛守君臣之礼,这实在是本司生平遇到的最大难题……比您将整个南疆交在我的手中
更难控制。」
钟灵低头不好意思地说:「谁说让你以后都不准碰我了,我只是说……不要随便碰。」
「随便碰是个什麽概念?」骆焰轻轻笑着,将指尖放在他敏感的耳垂附进轻拂,他的手指带着一阵颤慄般的暗流,顿时
让钟灵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停!」他吓得后退一步,气喘吁吁地望着骆焰——这个傢伙太厉害了!他怎麽能对我的身体那麽了解?
骆焰抬着优雅修长的手指,吟吟而笑:「怎麽了?这就算是『随便』吗?」
「不……」钟灵考虑了很久,还是说:「你以后还是……正常碰我好了。」
「正常,那又是怎样?是不是……」
骆焰说着又想要朝自己靠近,钟灵吓得连连后退,做出一副万分戒备的姿态,直喊:「不要再过来了啊!」
骆焰仰天大笑:「少帝不给一个标准,本司实在是很难拿捏和您之间的进退尺度,万一又惹怒您,本司又要在门外罚站
了。」
「我……」钟灵想了半天才只好说:「你就把我当成一般人……那样对待就好了啊!」
「一般人?」骆焰疑惑地皱皱眉:「您是指南疆的国众?」
「没错!你总不能够对他们乱摸乱抱的吧!」
骆焰笑了:「少帝这就错了,你我、南疆的万千国众均是月神的子民,我们每晚沐浴着星辰月色,都像在享用着月神的
抚摸似的,难道我们连这些都可以拒绝?」
「你根本就是在找理由!」钟灵气鼓鼓的,论巧舌如簧,这个蛊惑人心的大祭司准能把自己辩得倒地吐血。
算了算了,他也懒得在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上费口舌,本来就已经饿得腿脚发软眼发花了,还跟一个神鬼出世般不需吃喝
就精神饱满的大祭司对着槓,他不是找死嘛!
钟灵虚弱地捂着肚子问:「这附近哪里有果树吗?我要去找点吃的。」
「果树?」骆焰像是听到了一个新鲜的名词,「找果树做什麽?」
「废话!当然是吃啦!难道还爬来玩啊!」
骆焰蹙眉想了想:「原来少帝是饿了,也难怪……」
他的这句「也难怪……」用的语调极其怪异暧昧,听得一旁的钟灵打个冷战,差一点就要联想到昨夜那些不太愉快的回
忆。
「少帝,我不知道汉人是什麽习惯,但在南疆……树上的果子是不可能随便吃的。」骆焰说着便一拂袖子,从指尖不知
弹出个什麽东西,朝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弹去,只听簌的一声,那树上便坠下绳口粗细的一条小蛇,在地面蜷两下身体,
便灰熘熘朝一旁的草丛中钻去。
「南疆到处都是这种以侵蚀大树汁液为生的小蛇,被它们污染过的树木很可能也有剧毒,您千万要小心,不要离我太远
。」骆焰说。
钟灵惊悚地眨眨眼睛,心想:我是来到什麽鬼地方了?难道说以后我到哪里都要受这个男人保护,离开他根本寸步难行
?
看少帝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神情,骆焰微微一笑说:「这只是暂时的,少帝您从汉人那里回来,还没有受到洗礼,所以
很容易被南疆的毒物所伤,等我们回到帝都便不会有那麽多危险了。」
「南疆的毒虫都懂得分辨本地人还是汉人吗?」钟灵奇怪地问:「我在树林里被蛇咬,难道是因为他们把我视为异地人
?」
「是的,在南疆生活久、受月神眷顾的人,会自然散发一种气息,凛然可以使毒物不轻易靠近。」
「这麽神奇?」钟灵瞪大眼睛露出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其实是因为……」骆焰澹澹地笑着说:「南疆大部分的家庭都会修习简单的虫术,大家早就学会分辨各种毒物的习性
,自然也就不会被它们轻易攻击。」
「原来如此。」钟灵恍然大悟:「什麽月神的洗礼,根本就是骗人的嘛!」
「这可不是骗人,月神自古以来就在眷顾这块神圣的土地,也是她给了祭司们力量。」
「话说月神……会是天庭哪一位神仙呢?」钟灵托着下巴小小声喃喃自语:「……难道会是嫦娥?」
幸好他的小声嘀咕没有被骆焰听到,后者的目光正在关注着远处缓缓朝这儿飘来的一块云朵。仔细一看,钟灵才发现那
不是云朵,而是几名白衣飘飘的使者抬着一顶轿子,竹製的轿子被飞舞的白纱盖着,在风中纱曼轻舞,如同飘忽不定的
云朵徐徐朝他们靠近。
「少帝,您的云驾准备好了。」骆焰鞠身对钟灵轻声道。
一路上南疆风景极之秀丽。本是潮热的天气,但云轿之中却非常清凉舒爽,钟灵的眼睛好奇地透过轻舞的纱帐朝外打量
,他的大惊小怪逗得骆焰忍俊不禁。
「少帝。」骆焰拿起一叠云轿中早就准备好的点心,递到钟灵手里,后者的眼睛还捨不得从那些外面的美景中离开,而
是撒娇地张开口:「你喂我。」
「唔?」骆焰一愣,根本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动作呆在半空中好久,直到钟灵奇怪地歪过头来说:「我叫你喂我
啦,听到没有?」
骆焰这才哦一声,紧张兮兮地拿起一块点心递到钟灵嘴边,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逗得钟灵哈哈大笑,连到嘴的点心都
被笑喷出来。
「哈哈哈……你在干嘛呀?是喂我吃东西又不是投毒!你紧张什麽?」
骆焰被他弄得面红耳赤的,只好装出更正经严肃的样子:「我……少帝,不要开本司的玩笑,您自己难道不会拿东西吃
吗?」
「我当然会!」钟灵得意洋洋道:「可我就是要你喂!」
说着他噘起嘴,眯眯眼笑着,骆焰那张尴尬的脸,让他心里可是解了一口气。
——哼哼,谁让他这个大祭司那麽得意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要对我做什麽我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真可恶!
钟灵发现自己恶作剧的挑逗对骆焰非常有效,他虽然已经和自己做过亲密的事情,但狡猾的大祭司非常好面子,他是在
外人面前要装出很清高的样子,让人家都以为他还是那个白衣胜雪心地圣洁的伟大祭司。
啊呸呸呸!虚伪的凡人!
钟灵一想就有气,禁不住直嘟囔:「我不是你的少帝吗,请你喂吃个东西很委屈你?我都可以为你做——」他的话还没
说完,就见骆焰非常紧张、动作非常迅速地一块点心塞进他嘴巴里,塞得他连呜咽声音都没办法发出。
要不是钟灵肚子饿得可以,这块点心都可以把他噎死,他努力地将其咽了下去,对骆焰怒瞪双眼,「你——」
「食不言,寝不语。汉人这句话少帝您没有听过吗?」骆焰已经从方才的紧张和尴尬中走了出来,他笑如和风,在转过
头去为钟灵拿起另外一块点心时,嘴角划过一个狐狸般狡猾的微笑。
这让钟灵终于意识到,不要看这傢伙总是笑呵呵,脾气好得天下无敌的样子,其实他是非常记仇的!自己不过就让他小
小尴尬一下,他竟然就来威胁我的生命了——
钟灵顿时吓得打个机灵,盯着他那块喂到嘴边的点头,紧张兮兮问:「这……这不会是要塞到我鼻孔里面来的吧?」
骆焰被他逗得摇头直笑:「少帝,我没那麽幼稚。」
「你真的不生气吗?」
「我为何事要生气?」
「我逼你——一个堂堂大祭司喂我吃东西耶。」
「只要少帝您开心,本司可以天天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