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官贵人的做法截然不同。一提起赵相国,每个人都频频点头,都说是因为他京城才能安宁,甚至有老人家为他立了长
生牌。
赵府——
这是一间极为雅致的书斋,宽敞明亮,正中墙上是一幅青绿山水,左侧一排鸟檀木书柜,装在浅蓝色书匣里的书排列得
井然有序,窗边安置着一个大书桌,桌上摆着砚台、笔架等文房用品,旁边的紫檀花架上搁着青花梅瓶,里面插着一枝
婀娜盛开的腊梅。
书房内一片静谧,书桌后的一个男人,正在提笔写字。
突然间,门外传来了喧闹声。
笔锋下顿,他继续写着。
「温将军,请您在此等候,我立即禀告相爷!啊,请您不要乱闯啊。温将军,别为难小人,哎,温将军——」明显是阻
挡不住了。
门被无礼地推开,赵熙波澜不惊,写下最后一个字后,他搁下笔,望向不经通报擅闯进来的人,「清鹤,你胡闹什么?
」
两家的交情非同一般,细究来说,温清鹤是他的门下,又是他打小看到大的,因此语气十分平缓。
「相爷,下官来这是想讨杯茶喝。」温清鹤笑嘻嘻地说道。
「你在含香院喝的茶还不够吗?」
赵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温清鹤整个脸色都变了,「什么人跟相爷说的?」
「你和含香院头牌的风流韵事东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云淡风轻道。
「那——那我大哥可知道?」他脸色剧变,竟然有些苍白。
「我都知道了,你说呢?」赵熙偏偏不说清楚。
「苦也!」他大叫,叫苦连天,他虽为一国之将,敌军闻风丧瞻,但是在大哥面前他永远是个小孩,长他十岁的大哥,
对他管教森严,如今知道他和一个青楼女子过从甚密,被他责备是小事,就怕他对雪烟做出什么事来!「不行不行,我
得赶紧跟大哥解释去!」
「跟你大哥解释你和那个女子只是逢场作戏?」淡淡的一句话成功地阻止了他的脚步。
温清鹤顿了一下,苦恼地叫道:「相爷——」
「如果不是这句话,就不要对你大哥说,你也是知道他的性格的。」赵熙摇摇头,他那个好友,脑袋古板得像块石头,
一旦他知道小弟爱上了青楼女子,不拆散他们才怪呢。「你放心,他还不知道,没有人敢跟他说。」
他松了口气,转身坐下,「那就好。」
「你对那个女子是真心的?」赵熙轻轻笑道。
沉默了下,他点点头,「雪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她虽然出身风尘,但是能够出淤泥而不染,难得可贵,如果有可
能,我希望能说服大哥读我娶她入门。」
「你大哥不会同意的。」不是打击他,赵熙真的不觉得那个有几百年根基的世家能允许风尘女子嫁入。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温清鹤坚定道,随即神情一变,「相爷,我今日来找您另有他事。」他从怀中拿出一
张纸,上面墨渍初干,「您看这词写得如何?」
赵熙接过,展开,扫过上面的字迹,随即吟念出声:
春风里,枝上绿出头,踏青郊里言春意,笑东风。
搔头微荡,回眸处,含情无语,眼波漾,恋韶华。
一阕词将思春少女的心情含情脉脉地述说出来,似乎能看见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在清明节那天踏青而去,在郊外的原野
上看到一个心仪的少年,心动又难以开口。
「相爷,如何?」温清鹤看着出了神的赵熙,间道。
「谁写的?」赵熙回过神来。
「是为含香院的姑娘们填词的落第书生。」温清鹤说道。
「难得的才华,竟然为了生计为青楼女子写词,可惜了。」他叹道:「对了,你说他是落第书生,他是哪年考的,叫他
今年来考吧。」
「相爷,去年是您主考的吧?」温清鹤故意问道。
「你不是明知故问?」他淡淡扫他一眼。
「你可知道这个书生是谁?正是去年你一笔将他勾出名单的钟润!」温清鹤的一句话震惊了他。
「是他?」赵熙皱起眉,他还记得那个狂妄的书生,竟然在洒楼里大肆评论时局,刚好被他听见,心生不豫,于是在考
官呈上的入第名单中划去了他的名丰。「那个狂生!」他不悦地将纸张弃于桌上。
「相爷,这人我见过,也与他细谈过,钟润虽然思想不羁,但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相爷的容人雅量是谁都佩服的,怎
么对于他反而不能容忍起来?」温清鹤直率而谈。
「不用说了,此人我实在是心喜不起来。」趟熙明摆着不愿意谈下去。
温清鹤心里叹了口气,他本来想帮钟润消除相爷的成见,想不到还是徒劳了。
「是了,清鹤,我请你打听的书生有下落了没?」赵熙想起了一件事,倾身关切地问道。
温清鹤摇摇头,「在寒山寺借宿过的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书生虽然相貌出众,但是那晚他投宿时已经很晚了,只
有一、两个小沙弥见过他,天色太暗,看不清面庞,假使叫他们去认也认不出来。」
他失望至极,虽然事先便知道找到他的机会很小,但是还是有点惘然,「难道总归是无缘相识?」他低语。
「相爷,您真的不记得那人模样?」温清鹤再次问道。连那人的模样都不知道如何去找?
他摇头,「当时我在灯下见他,灯色昏暗,只能模糊见他长相,叫我细说是说不出来的,但是倘若让我见到他,我断能
认出他来。」
「那就难办了。」温清鹤叹息道:「或许那个书生已经不在京城了。」
「不会的。」越熙否决,「那个人是来赶考的,依照他的才华哪有不高中之理?可借我找遍所有进士,竟没有他,或许
他有事没有参加考试?」他推断道。
温清鹤不语,寒窗苦读十年,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没有非常的原因,是没有人会放弃的。那个书生没有参加考试,
有可能是他家里出了急事,也有可能因为本身原因无法参加,按照相爷的说法,那个人借宿在寒山寺,又是独自一人,
由此可见他囊中羞涩,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亲戚,京城的冬天极冷,如果生了急病不——不!他摇头,打消这个想法。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参加考试了,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名落孙山,想到这,一个念头快速闪过他的脑海,却转眼
即逝,等到他想捕捉时,怎么也搜寻不到了。
「清鹤,再找找看吧,如果再找不到就算了。」赵熙说道,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难以忘怀那个寒夜偶遇的书生。早
知如此,他便叫醒他,纵使会被他埋怨,也好过没了他的踪迹。
他叹息,竟为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书生念念不忘至此,也算是怪事了。
温清鹤默默点头。
「温哥哥,你回来了!」突然从窗外飘进来一个娇俏的声盲,嫩黄色的衣角在窗外一闪,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俏丽
的身影闯了进来。
「紫儿?」温清鹤愕然地接住扑过来的身影。
那娇俏可人的女孩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温哥哥,好久不见了!」
「是啊。」他上下打量着赵紫儿,「几个月不见,小女孩变成漂亮的小女人啦!」
赵紫儿掩嘴作葫芦笑,「温哥哥嘴这么甜,怪不得能掳获含香院花魁姐姐的心!」
他面黑了一半,怎么所有人都知道了?
赵熙警告地轻咳一声,「紫儿,不得胡说八道!」
她嘟起嘴,怯于兄长的威严,从温清鹤的怀里出来站到一边,忽然,她看到了书桌上的纸张。好奇地上前执起,见是一
阕词,心中喃喃吟念,「大哥,这是不是钟润的词?」来回低诵了两遍后,她忽然间道。
「你怎么知道?」赵熙有些吃惊。
「好美的词!他填的每阕词我都有,他的词婉约清新,真的好想见见他的人!」赵紫儿不答,乐陶陶地梦想起来,「为
了见他一面,我还偷偷女扮男装跑去含香院,可惜他不见外人——」糟糕!她猛地捂住嘴,心惊胆颤地看着哥哥,果然
,嘴角抿下来了。糟糕!
「紫儿,你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回房去!这个月都不准出门!」赵熙声音压低。
「大哥——」她哀号出声。
「再胡闹我就送你回金陵。」
冷冷的一句话让她乖乖地收回抗议的话。大哥虽然宠她,但是也容下得她挑战他的威严。她求助地看向温清鹤,谁知他
万般心事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不高兴地咬唇。
钟润!
赵熙眯起眼,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一个狂傲无礼的书生,竟然让温清鹤心服,竟然让紫儿着迷。看来他真的要会会他不可了,他倒想知道,那个在酒楼上
大发狂言,自称不层官场又汲汲名禄的书生肓何不同于他人之处!
入夜后,含香院热闹如往常,位于后院的飘雪楼却沉浸在安详之中,前面的歌声琴声在茫茫的夜里缥缈地传来,更加显
出了小楼的飘逸和孑然独立。
雪烟身体不适早早睡了,只剩下钟润与前来探望的温清鹤两人低酌浅谈。
「哈哈,想不到贤弟还有如此往事。」听钟润谈起幼时趣事,温清鹤不禁捧腹大笑。
为自己斟了杆酒,钟润轻笑着,想起小时候在田野上像个野孩子一样捣蛋的晴景,还是觉得挺有趣的。
笑过歇息,两人又谈了些风花雪月、诗词雅赋,慢慢地转到经济治国方面去了。
「贤弟,其实你的文章我看过。」温清鹤突然说道。
执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钟润一时不明他的话意。
「你去年的卷子。」温清鹤增添道。
「哦,原来是那个。」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
「你那篇文章写得非常好,文字流畅,措辞简洁,句句针砭时弊,考官们将你列入一甲前三名的候选名单中。」
忆起去年会试,钟润原以为自己会愤概不已,他原本踌躇自满,认为以自己的满腹经纶考中进士是不成问题的,没想别
皇榜揭出,自己却是名落孙山,导致他人看轻自己,客栈掌柜更是翻脸无情,大雪天将他赶出,差点让他在雪地中冻死
。不堪回首的记忆,可是现在想来,却像是过眼云烟,不值得一提。
见种润没反应,温清鹤梢微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去年的主考官是当今相国赵大人,我是他的门下,名单送到赵大人的
手上却被驳回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我的文章不合相国大人的意?」从他人口中,他早就得知相国对他有所意见,却不知道这不悦从何而来。他叹了口气
,说是不在意,但是那份俗心却还是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文章不入主考官法眼。这曾经是高傲的他日日苦思冥想的事
。
温清鹤没有直接回答,「贤弟,你是否还记得去年十月你在天月楼发过的一番言论?」
天月楼?钟润拧眉沉思,哦,他想起来了!去年十月,一些同乡士子邀他去天月楼,他推辞不过,只好去了。酒过两巡
后,他有些醉了,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言语不忌,他说了什么来着?对了!他恍然大悟,难道是因为?他疑惑地望向温
清鹤。
「那天大人和我刚好也在天月楼,大人听闻你的言论后大感不悦,认为你口口声声说是不乐仕途,却仍是上京赶考。那
日见到你的卷子,越发不喜乐,因此勾去了你的名字。」
原来如此!钟润苦笑,原先愤恨至极,至今才知道是自己言行不一惹的祸啊!
「贤弟,我原来以为你是那种表里如一的人。」温清鹤斟酌着使用措辞,「和你往来这些日子,我才知道你真的是不醉
心官场的真隐士,恕愚兄莽撞,贤弟既然志不在此,何必勉强自己应考?」
勉强自己?不,一点儿也不勉强。钟润想起了家乡那一抹清丽的身影,苦笑连连,感叹道:「温大哥,事情过去便过去
了,再谈也没有意义,你就当我是个汲汲名禄的市井之徒吧!」
这个人的心事重重啊!温清鹤心里暗暗叹气,可惜自己和他的交情还不能让他敞开心扉,「既然贤弟这么说,我也不多
问了,来来,喝酒喝酒,如此良辰美景,不喝酒岂不是浪费了?’
温清鹤虽然出身世家,但到底在行伍中待过,性情也豪迈得多,得友如此,实在是他的福气啊!扯开笑容,接过酒杯,
钟润饮尽,清冽的酒香在口腔里回旋,皎洁的月色透过竹窗洒在身上,隐隐的,有些醉了。
第三章
夜色深了,月娘隐入了乌云中。半醉的钟润辞别了温清鹤,虽然不能再喝了,但是茌这样的夜里,他却涌起了难言的情
怀,有些伤感,有些无奈,喝醉了才是好吧?抓着酒壶,他摇摇晃晃地走着,「举杯邀明月,哈,来喝一杯吧,好酒啊
,对影成三人,呵呵,你、我。」他醉眼蒙胧,指着从云中采出头的月亮呵呵笑道,脚步踉跄,「还缺少一个,那个人
……人……」他的声调低下来,近乎喃喃自语,「那个人身在何处?千里之外,她是否也在同一轮月下?」
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酒烧灼了喉咙,厉害地咳嗽起来,灼意散去,咳嗽才好歹止住。「哈,果然百无一用
是书生!来来来,再喝!」醉得有些一糊涂了,嘴唇对准壶口,边沿却只滴下几点残酒,「空了?」他眯着眼往壶里面
瞄,却只觑见一片黑洞洞,如同这个世间啊!将酒壶扔至一边,他挥袖,仰天大笑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趄趔
着往竹林后头的小屋走去,两腿却因灌了黄汤发软,一不留神,左脚绊右脚,整个人扑倒草地上。
跌坐在地上,他狂笑,笑得歇斯底里,不知是笑自己愚笨还是笑自己痴,一个劲地笑着,直到喉咙干涩。笑完了,他就
这么坐在车地上,没有力气起来,也不想起来,愣愣地坐着,酒意磨人,倦感涌来,眼皮疲惫地耷扯下,他倚靠假山,
不知不觉睡着了。
岛云散去,月儿露出脸来,月光洒在他身上。他仍是沉睡着,在冰冷的月光下,他的睡容安详,方才的癫狂似乎是一场
梦,一场醉了疯了的梦。
四周静悄悄,从竹林深处,走出了一个男人,他站在钟润面前。良久,男人俯下身,修长的指尖抚过他的面颊,那指尖
,微抖,「为何是你?」男人轻叹一声,说不清道不明其中包含着多少情感。
口干舌燥,钟润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舌苔厚涩。真的是喝多了,他晃晃头,指压着太阳穴,按摩快要炸开的头
颅。
支起身,他倒了一杯茶,壶里的茶是凉的,凉茶下肚,顿时觉得清爽了很多,体内的燥热一下子被驱散,头脑稍为清醒
后,他终于察觉到一醒来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明明是在竹林假山边睡着的,怎么醒来却是在屋内?他迷惑地扫视竹椅木桌,这是他的房间!难道是他迷迷糊糊中无
意识走回来的?头很沉重,一想问题就刺刺地痛,支着头,眉间攒成了一团,他选择了放弃,多想无益,倒不如倒头再
睡一会儿。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表明了还是半夜,初春的风仍然有此冰凉,薄被似乎抵挡不住夜寒,他下床,有点站立下稳地去关窗
。
「啊!」才刚站起身,他便被眼前的黑影吓得又跌回床上去了,那是一个人影,那人面向他,背对着月光,面貌看不清
楚。
「请问来者何人?」他定定神,镇定地问道。应该不是小偷,小偷看到这空空如也的房间,怕只会不屑地冷哼一声吧。
久久无人应答。
那点儿傲脾气再加上身体不适,钟润正要发火。
「你就是钟润?」那人开口了。这人的嗓音低沉,按声音推算,年纪差不多在三十上下。
他的肩头轻不可见地皱了下,这人的问话竟然与温清鹤初次见他时间的一样?「正是在下。」他答道,心里飞快推测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