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下——lyrelion
lyrelion  发于:2011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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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早该晓得这个结果,只它当真来临时,仍旧不知所措罢了。

骆秭伸手在我眼前晃晃:“别光顾着高兴啊,还不快点儿?从这儿到冀中就得大半天儿呢!”

我不晓得骆秭哪只眼睛瞅见我是高兴了,我偏过头去:“真是,孟华哥叫你来的……”

“不然呢?”骆秭一摆手,“我这警卫员儿敢不跟着队长跑?”

我哈哈笑了两声,转身进屋啪的一关门就扑在床上,我一定是没睡醒,这会儿还梦着呢。

骆秭在外面拼命拍门:“诶?荣哥儿,荣哥儿!”

我翻个身:“我还梦着呢,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骆秭把门拍的震天响:“你糊涂啦?快起来,快起来啊!”就又用脚踢开门进来闹我,“你不去,我怎么和孟队交差啊

?”

我被他拉着翻身坐起来,嘴角忍不住的抽。是的,孟华哥……总是要交代的。我深吸口气:“……来了。”

来就来吧,横竖躲不过。我空着手就跟骆秭出了门,坐在老乡的车上,一路摇摇晃晃往马家庄走。

从天明走到正午,周围的景致一一清晰。霞光里清爽的绿色此刻全都染上了火辣辣的太阳光,蒸腾出些微幻觉来。我有

些头晕脑涨,心里一阵一阵犯恶心。强咽了口口水,木着脸坐在一边。

骆秭一路唱着歌,低低的哼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我不由看他一

眼,他却歪头看着一边的地,手上揪着一根不知甚么时候扯的狗尾巴草,“……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只怕爹爹,娶后

娘呀……”

后娘?统共我亲娘是想不起来了,记忆中唯有二婶三姑,只我竟也没有进过一天的孝。想着不免低了头。却又忆起骆秭

与我说过,他是拐子卖了来的,只怕更是吃苦。他摇着手上那棵草:“……娶了后娘,三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听着他声儿小了,我看他一眼,倒怕他哭。骆秭却把头一偏,靠近我怀里轻轻道:“亲娘呀,亲娘呀。亲娘想我,谁知

道呀。我思亲娘,在梦中呀。亲娘呀,亲娘呀。桃花开花,杏花落呀。想起亲娘,一阵风呀……亲娘呀,亲娘呀……”

我不知怎么,拍着他的手就抖了,眼泪不知怎么就打着转儿的掉下来。骆秭唬了一跳:“荣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忙的擦了,挤出笑来:“没,沙子。”

骆秭一脸别扭着急:“荣哥儿,我,我就随便哼哼,你……我真没想着要招你哭……”

“谁说我哭了?”我胡乱抹了一把脸就笑。“没想到你小子唱得不错啊,还有么?再来一个!”

骆秭抓着头尴尬的直笑,赶车的老乡也笑着搭腔了,一甩鞭子拉长了声儿:“哎——赵州桥来甚么人修?玉石栏杆甚么

人留?哎,甚么人骑驴桥上走?甚么人推车压了一趟沟?”

骆秭嘻嘻笑着接上去:“赵州桥来鲁班爷爷修,玉石栏杆圣人留。哎,张果老骑驴桥上走,柴王爷推车压了一趟沟。”

就又重复三遍,我起初听得兴味昂然,渐渐却又静了。

骆秭停下来望着我:“荣哥儿?”

我定定神挤挤眼睛:“唱得好,可惜我没钱打赏你。不如跟我一块儿回文工团,也算发挥你的本事。”

骆秭哈的笑了:“你会舍得孟队?我才不信。”

我的笑容堵在心口,是,我也不信。

到了马家庄,景致没怎么变,却有些喜气洋洋的,人人面上带着笑。

我自然是明白的,春杏儿姐为人开朗大方,仗义豪爽,谁见了都是喜欢。我努力调整脸上的表情,好让自己也是愉快的

模样。我自然见不到孟华哥,这会儿……他该忙着吧。

骆秭兴致勃勃要了她的结婚证书来,我委实没有兴趣去看。只略略瞟了一眼,一方大红柬子,但写了好多人的名儿。骆

秭一边看一边说:“哦,这是主婚人,这是证婚人,这个是介绍人。哈,这里才是新郎官儿和新娘子。等会儿说是新式

婚礼,我倒要好好开眼了。”

我的心微微的抽搐一下,好在结婚仪式马上就开始了。简单的农家乐器,吹吹打打在这乱世中,终究是添了喜气的。领

头儿的大约是司仪,似乎是三庄的政委,他人入席了面北站好,大声宣唱:“男女宾人席——”

骆秭拖了我进去,胡乱找了一地儿也冲北立着。之后就是男女主婚人人席,他们朝南站。按说该男女方的亲族友人全体

入席,可也不过是一乡的邻里,他们面东冲西站好。之后是证婚人、介绍人入席,朝南立。纠仪人人席,朝北立。最后

是男女宾相引新郎、新娘人席,都面北站着。

我一直低着头,此刻终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孟华哥果然站在前面,他满脸是笑,穿着身藏青的衣服,一张脸端正俊

逸,胸前带着花儿。这是新式婚礼,都不兴盖头轿子了,我一眼就看见春杏儿姐站在他旁边,一身红衣裳,整个人精神

奕奕。

我就又低了头,眼睛里总有甚么在打转,我拼命忍着,不敢出声儿。可脑子里终究一塌糊涂,看甚么听甚么都不真切了

之后就又奏乐。证婚人读证书,并为新郎新娘交换饰物。新郎、新娘行结婚礼,东西向立。双鞠躬,再奏乐。之后似乎

是主婚人、征婚人致训箴词,一对新人及证婚人、介绍人,三鞠躬。男女宾代表致颂词、赠花,两鞠躬。又是奏乐之后

,就该新郎、新娘致谢词,两鞠躬。还有女宾的代表唱文明结婚歌。这个时候儿证婚人、介绍人、男宾、女宾都退了,

剩下新郎、新娘按着辈分甚么的分别行礼,我跟着周围人低着头只管鞠躬。好容易罢了这一出,男女嫔相这才引了新郎

、新娘退去。主婚人、纠仪人、司仪还有我们大伙一起退出来,礼毕筵宴。

骆秭给我夹菜,我一口都吃不下,眼睛实在难受,我只得借口起身逃了这里,躲到院子外头儿去,扶着树干直发抖。我

拼命抬起头来,似乎这样儿眼泪才不会落下来。

“荣哥儿?还真是你,怎么在这儿?”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勉强笑了:“哥,你……怎么也在这儿?不去陪着客人,好么?”

孟华擦着汗:“我可累死了,先偷会儿懒,一会儿有的我喝呢!”

我忍不住道:“你还是少喝点儿,要醉了……新娘子怎么办?”

孟华愣了一下:“喝多喝少只怕不由我,可跟新娘子——”他猛地顿住,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荣哥儿,你不会以为—

—”

我摇摇头就想走,孟华追上来拉住我,似笑非笑看着我:“荣哥儿,你不会真以为是我结婚吧?”

我忍着难受笑:“那也没甚么啊,春杏儿姐又漂亮,你和她……天生一对!祝你们白头到老,举案齐眉,早生——”

孟华一把搂了我亲在唇上,我吓得手脚都凉了,胡乱推他:“叫人看见你可怎么……”

孟华哈哈笑着,把胸前的花儿扯下来往我手里一塞,我一看就愣了,上面三个字——介绍人。

五十七

我们回了喜筵,春杏儿姐和向明哥正巧要敬酒了。孟华哥赶紧把花儿再戴上,拍拍我肩膀:“自个儿照顾自个儿。”

我笑着点头,看他过去与证婚人他们坐在一桌。骆秭满嘴的油:“跑哪儿去了?再不回来就没吃的了。”

我只是笑,远远看着孟华哥他们起身与新郎新娘喝酒,他脸上的笑容由衷而满足。春杏儿姐靠着他的耳朵似乎说了句甚

么,孟华愣了一下猛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吓得忙低了头。隔了一阵才抬头,却见春杏儿姐呵呵笑着拍他肩膀,还是一

边儿的向明哥拉了她走开。孟华哥这才松口气,却又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我心里一甜,忍不住面上就有些烧。

“诶呦呦,这是怎么了?”骆秭嘿嘿笑着贴近我耳朵,“还没喝酒怎么就脸红了?别是刚才偷跑出去就是为了偷酒吧?

“去。”我一推他。

骆秭呵呵笑着瞟眼那边:“孟队可是一直看着你,我就说嘛,他要不放心干脆把你栓在裤腰带上,何苦折腾我?又要保

护他,又要保护你?我到底是谁的警卫员儿啊——”

我夹块菜堵了他的嘴,他才不罗嗦了。我偷眼看看那边,孟华哥只是笑的,多半是看见我方才脸红了。我忙的正襟危坐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心里,却是当真欢喜。

春杏儿姐少时敬酒到我们桌儿,见我在着非要和我单独喝一杯。我只得起身应了。春杏儿姐过来搂了我:“荣哥儿,孟

队,就交给你了。”

我一愣,顿时讪讪的不知该说甚么好。

春杏儿姐呵呵笑着咬我耳朵:“你可仔细了,若是孟队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我可不饶你!”

我尴尬的笑笑,罗向明一把拉开她,对我歉意的笑笑:“荣哥儿,她醉了,你且别怪她。”

“怎么会。”我嘴上笑着,心里却觉着当真对不住她。

罗向明却也倒了杯酒来敬我:“荣哥儿,这条路不好走……哥哥不说甚么了,你们是不容易的,可别丧气啊!”

我正要答话,骆秭却眨着眼睛道:“甚么路不好走啊?”

我一下冷汗就出来了,罗向明却一拍他脑袋:“革命的路啊!你这小子,荣哥儿能舍了荣华富贵来革命,容易么?”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对他充满敬意。以往只觉得他是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子,现下看来,倒是我最迂的了。我们

干了这一杯,我语出真心:“向明哥,好好待春杏儿姐。”

“那是自然。”罗向明笑笑,和春杏儿走向下一桌。

我心里是满满的快乐,抬头看看天上,月亮出来了。

没等散席,孟华推说喝多了,过来说要和我先回。向明哥说时间不早,干脆在马家庄住一晚上再回去。孟华哥只说队上

还有事儿要做,也就不闹洞房了。

饶是快马加鞭,我们回到冀东村上也已是深夜了。

进屋我忙着给孟华哥打水洗脸,他坐在桌前喝茶:“不着急不着急。”

“队上甚么事儿呢?”我看着他擦了脸,“白天我都在,没听说甚么事儿啊。”

“荣哥儿,你没话问我么?”孟华净了帕子过来给我擦脸。

“诶?”我倒是愣了,他只笑笑,把我按着坐在炕边儿上,又打水来给我洗脚。

我歪着头看他给我洗,忍不住的笑:“孟队亲自动手啊——我可怎么担当得起?”

“少废话。”他笑着抬头一手抹在我脸上。

我一抬脚,踢了他一身水,自个儿笑倒了。

孟华嗖的立起身来瞅我一眼,我一愣,他却怪叫一声扑到我身上来压住我:“敢把洗脚水弄在我身上,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就来胳肢我。

我连忙求饶,孟华却只管闹我。等我笑的快没力气了他才住手,摸着我的额头道:“你以为是谁我都给洗脚么?”

我一瞬间恍惚起来,似乎眼前这个人,是二十年前那个孟华哥,那个站在桃花树冲我微笑的男孩子,是那个跟我一块儿

与庙里小和尚斗蝈蝈的男孩子,是那个当着先生面儿念“大明明德”背后画乌龟逗我发笑的男孩子,是那个与我一起偷

人家地里玉米烤来吃的男孩子。

孟华见我突然静了,伸手捏捏我的脸:“怎么了?”

我叹口气,推了他一把坐起来。孟华哥在我身后轻轻道:“你是生气了吧……换作是我,多半也要生气的。”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你不喜欢春杏儿,我知道。”

“她并不需我喜欢。”我背过身去,本想否认,又觉得没有必要。

孟华起身拉住我:“不要再嫉妒她,她终身不可能得到我。”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是甚么宝贝不成,人人都要喜欢你?”

孟华哈的一笑,紧紧搂住我的肩膀:“我统共只要你一个,别的全是负担。”

我推开他:“那真是受宠若惊。”

孟华叹口气改为拉我的手:“荣哥儿,方荣,你还有一个吕华仪,所以你不怕。”

我顿时全身一惊,绷得紧紧的。孟华轻声道:“我曾经做梦,见你们结婚,而我一个人站在旁边还要微笑……醒过来浑

身冰凉,整日不想说话。所以下定决心,同样事情不可在你身上重演。”

我心里一酸:“哥,你知道那不可能。”

“是,但我仍然嫉妒。”

我吃惊的转过头去,孟华一推我的脑袋:“不要看我。”

我不敢再动,感到他把头放在我肩膀上,轻轻吻着我的脖颈:“你在躲我,我知道。”

我身子一颤,不知该说甚么。孟华搂住我的腰:“我并不介意。我,只是生气。”

我不晓得他接着要说甚么,如同等待宣判的犯人,心脏迅速在收缩。孟华收紧双手:“你与刘懿洲……我知道。你一直

不说,我知道你在忍耐。我尊重你,但你一直放不开……是在惩罚我么?”

我叹口气:“哥,我是放不开。我错了……”

“这并不是甚么错误。”孟华摇着头。

“你……愿意原谅我?”我说不清楚此刻心里是悲是喜。

“若说原谅,岂不是证明这件事是个错误?”孟华的胸膛贴在我的背上,火热的,“若真是个错误,那也该我祈求你原

谅。”

我忍不住转过身去,惊讶的发现他眼圈全红。他猛地低下头去,我固执的拉起他的手:“这并不是你的错。”

“你肯原谅我?”孟华笑着摇头,“是,你原谅我,但你永不会原谅自己,是不是?”

我没有说话,他说的是事实。我始终狷介,不肯放开心胸。唯一敢于正视的,也不过是爱他这件事。而这一件事,足够

我犯下无数错误。

孟华反握住我:“荣哥儿,我们互相原谅吧。”

“嗯?”我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如果真的做错了,那么我由你原谅,你由我原谅。”

“这样有意义?”我心里发酸,嘴角发苦。

“如此可以证明我们都是罪大恶极,只有彼此而已。”孟华叹息着抱紧我,“我只有你了,荣哥儿。”

我很想说,你还有你的理想,还有你的祖国,但我甚么都没有说,因为我也只有他了。我抱住他:“哥,你如何说服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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