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下——lyrelion
lyrelion  发于:2011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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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笑起来:“那有甚么关系。你会煮的,不是么?”

他立刻笑了:“是,我明白了。就像大嫂一样,她也是哥教会煮的。”

我笑笑松开了他的手。他却蹲在我的躺椅边很认真道:“父亲,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甚么?不要这么快问我这位黄小姐能不能进门,你还要得到吕阿姨的同意。”我笑着看向他,“她现在就在厨房研究

红烧狮子头。”

“不,不是的。”他脸涨红了片刻才道,“我是要问关于您的事。”

“我的?”我挑了一下眉毛。

“其实也是我的啦,嗯,应该说是我们的。”

我有些奇怪:“究竟是甚么?”

“我们的名字啊。”

“名字?”我看着他。

“方忆华,方念华……还有妹妹叫方慕华。”傻小子摸着下巴,“是为了纪念谁么?”

我的笑容有些勉强:“为甚么这样问?”

“因为,吕阿姨的名字里有个华啊……”傻小子抓着头凑近我,“您一直没有结婚……而吕阿姨结婚之后又离婚了,还

诶呦——”

“好啊,背后说长辈的是非,真是有家教的好孩子!”

我笑得咳嗽起来:“念华,你忘记了吕阿姨今天也在家么?”

吕华仪站在念华身后揪着他的耳朵:“枉费我花了一天时间帮你准备招待小女朋友和你父亲的东西,你就这样感谢我?

念华忙的道歉跑开,我听见忆华和慕华的笑声,于是招手:“孩子们过来。”

慕华最亲近我,过来搂着我的胳膊。忆华将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念华只管冲他们挤眼睛,一脸讪笑。

我轻声道:“从小就要你们记住,男孩子长大了就会离开家去追求理想,但是女孩子不同,娘家永远都要有。你们一定

要善待妹妹。”

忆华念华点点头,脸上逐渐慎重。而慕华毕竟小些,笑呵呵问我:“这就是为甚么父亲在这里而不在中国么?”

我的心缓缓的疼痛了一下:“因为我要照顾你么啊。”

“胡说,分明是吕阿姨照顾我们。”慕华起身拉着吕华仪的手。

我看着吕华仪,眼角有了细纹,但笑容没有变过。几年前苏小姐过世的时候儿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三个月以后才

吃得下早餐。她比我独立而有魄力,结婚了,没有孩子,又离婚了。但她始终在我身边,我平时埋头故纸堆,后来病又

多,家里多仰仗她照顾。我感激她,更添愧疚。

吕华仪此刻就在微笑:“我当然要照顾你们。”却又看我一眼,“我差点做你们母亲。”

“哗——”他们瞪大眼睛。

“可惜你们父亲看不上我。”吕华仪看我一眼,语气并不怨恨。

忆华立刻挽住他:“若是我,一定娶您。”

我呵呵笑了:“不要和长辈没上没下。”

念华却不知好歹:“是否因此父亲后悔,所以我们的名字——”

“当然不是。”吕华仪笑着看我一眼,“谁叫你们是中华民族炎黄子孙?”

“对哦。”慕华一拍手,“父亲真狡猾。”

“忆华,今天不是要接媳妇来家吃饭么?”我笑了,“念华,放黄小姐一个人在客厅可不大好啊……对了,慕华,昨天

拿着玫瑰站在窗下的那个男孩子——”

三个孩子立即起身,笑着跑远。我也不禁莞尔,请吕华仪坐下。

吕华仪轻声道:“可不是,荣哥儿你最狡猾。”她转头看向报纸,“中国又有运动?唉,不知谁又要倒霉。对了,前些

天居然看到佐藤的文章,没想到他活着回了日本。有些文章发表,似乎深刻忏悔侵华罪行。”

“那又怎样。”我抬头看着天,很蓝,“在东京审判的法庭上还有人不承认南京大屠杀。”

“刘懿洲……听说日本人溃散后他就去了台湾,前两年已经过世。”吕华仪轻声道,“他似乎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结婚和孩子的。”我轻笑,将眼光转回层层叠叠的桃花树枝头。

“荣哥儿,你确实狡猾。”吕华仪不再说话了,她静静坐着。

我慢慢收敛了笑容,不过是一个华字罢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都叫华,吕华仪是我一生好友,而中华,是我故国。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华。他的名字是我少年时代的全部快乐,是我青年时代的全部憧憬,是我中年之后的全部回忆。他

用一种别样的情怀刻在了我的生命中,哪怕我此生不再对人提起他。他八岁的时候,我五岁,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十六

的时候,我们第一次分离;我十五岁的时候,在北平见到十八岁的他。从此开始我们漫长的等待与寻找,我们统共是聚

少离多,每一次见面都会伴随莫可名状的情形。在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二十五岁的我终于等到了他,以为可以和他一起

走完人生。我二十六,他二十九。我二十七,他三十。我二十八,他三十。我二十九,他三十。我终于三十,他仍然三

十。我四十了,他还是三十。我现在已经五十多了,而他,永远停留在了那个风华正茂的三十岁。留给我的,是一个宽

阔踏实的拥抱。留给我的,是一个坚强笔直的背影,留给我的,是一双温暖明亮的眼睛。

每一个年代都有狂热的信仰与信徒,那个动乱纷扰的年代,金戈铁马之下,诸如佐藤之流,就将自己的热情交付于国家

需要。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个人也是一样,他自觉的服从于民族的要求,将自己的生命交托于理想,直到最后一刻还在

相信他的组织和党派。刘懿洲也是,他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他们,都是那个年代的青年,热烈的燃烧自己的青春与激情

,不顾一切的狂飙突进,席卷着苍茫大地的是他们的国仇家恨、是他们的理想信念。而我,不过是这种热情的背景,驻

足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终究无法融入其间。

我抬起头来,那棵桃花树开得灿烂美丽,每一片花瓣都似一张人面。它与我记忆中的非常相似,但完全不同。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棵树上,没有一个顽皮的孩子。这棵树下,没有一个俊秀的孩子。这些与方家镇,与我的青春统统像那从没到过的南

京故宅一般,沉淀在我心里,成为一个深黑的小核,硬硬的抵在胸口,隐隐的发疼。

“值得么?荣哥儿。”吕华仪轻轻的说,我不确定她是否在问我。

我笑了,我用二十年的时间进入了他的心,他用他的生命留住我的心。我不知道值得与否,我只知道,我活着,是因为

我承诺过总是要他的。我活着,因为他承诺过会带着那颗子弹来找我。我一直等着,在每一个正月的厨房里煮面等他,

在每一棵桃花树下等他,在我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里等他。

我已经不想再说话,我的故事已经可以结束。而时间一往无前,最后剩下的,不过是些深深浅浅的红、灰黑。

闭上眼睛,远处是孩子们飘忽的笑声。而桃花的花瓣随风落在脸上,如同那个人的亲吻。含蓄的,轻柔的,明媚的。

朦胧中又一次回到了方家镇,那座宽敞幽暗的老宅里,后院的桃花树下,那个眼神明亮的人在呼唤我。

——你就是荣哥儿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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