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磊
“这高度是比我们北京那个还NB!真他妈高。”
“诶,你有没有觉得,从这个高度看出去哪个城市都是一样的。高楼、大厦、绿地、车辆、行人……一座城市又要拿什
么去区别开另一座城市?”
“人好像终归都是渺小的,活着的意义有点儿难寻。”
我跟这儿感慨着,王正波却一点儿反馈不给我。我上回就猜到他可能有恐高症,这回是特意验证。可是因为他实在太安
静了,一开始是戏弄他的成分,后来就真感慨了起来。人在上空俯瞰的时候,视角也会变得独特。就好像搭乘飞机人在
天空之上,早已不能窥见城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或黑暗。
“王正波?”我收回视线,回头踅摸那哥们儿,没想到他靠着玻璃晕了过去。
我操!玩儿大发了……
“王正波!王正波!”我拍着他的脸,立马儿想到了看过的一个连续剧,那里面有一人一挨打就抽羊角风。王正波没抽
疯,可是比抽疯还糟糕,他直接晕了。
我这么一拍他,人群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我合计不能哥俩跟这儿丢人,一点儿没脾气的只能把他架起来,“没事儿哈,没事儿……”
唉,这人死了或者晕了最难搞,倍儿沉。平时你架个活人就算是喝大了的都没事儿,他还知道自己使劲儿,这没意识的
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你说我这么一不高又瘦的,拖着一跟我身高体重等同的,那指定是体力不支。
好歹是有好事之徒喊了工作人员,眼看着一貌美小姐领着仨彪形大汉就过来了。她开口就问:“这位先生怎么了?”
旁边儿一老者也跟着起哄:“弄么了他?”
这时候还有几个孩子认出我来了,那状况叫一个混乱啊。
还是人家工作人员有见识,小姐一边说着让一让,一边指挥彪形大汉把王正波抬了起来。
今儿个跟丫一起算是把祖宗八辈子脸都给丢尽了。
王正波被运进了人家那工作人员休息室,连小姐带彪形大汉围着他一通折腾可丫的就是不醒。
妈呀,这他要是这么就死过去我还不得成了间接杀手?
一着急我就给我小妈打电话问她这么一情况咋办,小妈跟那边儿就乐啊,说什么你不跟北京待着跑天津杀人去真是没有
办法,给你律师打电话吧。我说别闹了,他真晕过去怎么也醒不过来了。小妈说你掐他仁中,你拍他脸,你压他胸口。
我说人家招数都用了,他还是不醒。说了半天她也没主意了,就说送医院。我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下,推开围着他的人
抬手就给了他俩嘴巴。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我看你丫醒不醒!
俩巴掌下去,起先王正波没什么反应,没过三十秒,他眼睑下的眼球动了动。我又喊了他两声儿,跟招魂儿的似的,他
倒是眼皮翻开了。行,算我谢谢你了哥们儿,你要这都没反应我得跟你演一场睡美人了!
“这哪儿?”这是他醒过来之后问的第一句话。
“折桂台。”我乐。结果我说完他又要晕,我赶紧补充,“下面的休息室。”
“多高?”他又活了过来。
小姐也凑过来问,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病史。他摆了摆手,“没有!嘛病也没有!”
我心说了你真是死要面子,你就不能直接说你恐高症么?
小姐看看王正波基本正常了,确定不用彪形大汉抬死尸了,就把他们给遣散了。王正波接过小姐递过来的水一点儿不客
气都喝了。
“现在安全吗?”
“多高?”
“我上的是平安的保险。”
“谢谢你啊,多亏有你了!”
我看他是没事儿了,还有心思拍婆子呢!
出了天塔,我俩往前走,他走几步就回头看看那耸立的建筑物,嘴里念念有词,“人到了高处儿就容易缺氧……”
“你丫也别说旁的左的了,”我搭住了王正波的肩,“跟哥们儿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恐高啊?”
“没有。”
“不是,让你承认你能死了?”
“真的,我体格倍儿好!”
操的勒,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没法儿再说什么了。下回我吓死你,你丫的活该。
后面又闲扯淡了几句,我问他身体行不行,不行你回家躺会儿。他给我表现出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儿,表明自己比拳王阿
里还健康。我心说你就装B吧,谁难受谁知道。
“接下来怎么安排啊?”我看看手机才三点半。
“听你的,你想玩儿嘛?”
“统共就这么点儿地儿,都成。”
“瞧瞧你介井底之蛙,我给你讲个笑话儿,体现一下我们天津地大物博。”
“得,您说。”
“天津跟北京不一样,光口音就差大发了,只有市区是说天津话的,郊区郊县都说各自的方言。知道吗?”
“这还真不知道,那你说的哪儿话?”
“你现在在哪儿呢?”他斜眼看我。
“卫津路。”我看了看路牌。
“不是,你现在在市里,我介就是标准天津话。”
“甭臭拽了,继续。”我说着,点了颗烟。
“这天津啊,宁河人说话像唐山,武清的说话像北京,南郊的话跟山东都挺像的。”
“啥?”
“就相当于,北京海淀边儿上和朝阳边儿上说话不一样。所以,说天津话的人,都在相当于你们北京的3.5环线以内。引
子结束,咱开始讲笑话。”
“等等。”我不得不打断他一下,他这个对北京人说话的认知有错误,“我们北京说话不一样,不是所谓这个区,是根
据城南城北走的。知道南城北城吧?”
他点了点头。
“南城一个模样儿,北城一个模样儿。而且这京腔儿,也分好几种,你好比……”我还没说完,孙子丫的就打断了我。
“你让我说完了,行么?”他那大眼珠子瞪着我。
“您说……”真是一愣头青。
“天津西郊有个地儿,叫王庆砣。那地方人说话倍哏儿,管我叫‘握’。”
“嗯。”我点点头鼓励他继续。
“上学时我们宿舍就有俩哥们儿是那儿的。不过不是一个村儿的。”
“我说天津那么点儿地儿还分市区啊?”我忍不住又打断他。
“崔永元都紧急集合了,不还分鼻子跟眼了吗,你能不闹唤吗!”
“能。”这人还他妈真执着,操。
“有一天一人说了‘握握握’(我我我)。我实在忍不住就乐了,问他们俩,你们那儿怎么老说‘握’啊?”
“我感觉我一天就能走完你们这天津卫。”我这人有一毛病,你越不让我说我就非说。要不我这嘴这么脏呢。都是小时
候妈不让说脏话害得。就得对着干!也就现在长大了好点儿,环境场合约束着,你必须得收敛。可是跟王正波就不用了
。熟了么。
王正波连连被我打断,估摸是有点儿急了,“你走一个试试去吧!”
“试过了。”我笑。这真是实话,谁没来过天津啊!
“走完了?”他翻白眼儿看我,“从蓟县走到大港了?”
嘿,你说这丫的不是存心抬杠么!
“你成心的哈,能让我说完了吗?”
我只得又低头,“能!”
“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问他怎么老说‘握’(我)。”
“对,咱们继续。不是还有另外一哥们儿么。”
“嗯。”我点头肯定他,我就不知道这王致和表达欲望怎么这么强烈!
“另外一个哥们儿不服气,说:‘谁说的!握们那儿就说我。”他说完笑得脸都抽了。
“完了?”我绷着脸看着王正波。
“正文完了,以下余白。”他还跟那儿乐。
“哈哈哈。”我干笑几声。
他脸儿一绷,“你回去找地图看看吧。有一回,我从‘劝业场’走到我们家,走了俩小时。”
“啊?”这句真把我震了。
“我们家也不住郊区。”他还给我补充了一句。
“你确定是天津?不是火星?”
“废话!”他一本正经的看着我,“我五点从劝业场出来,一路走着,天儿还好,到家都七点了!”
“你上次不是头一回来北京吧?”我试探着问。北京可比天津大太多了。你要想从海淀走到门头沟,翻座山不说,一天
儿指定白扔。还没看见影儿呢,月亮婆婆就拥抱你了。
“常去!”他瞪着我,就好像我看不起他似的。
“那你应该感受过什么叫大。”我乐,随手把烟蒂扔街边儿了。
“我好像先感受到了什么叫堵。”他拧着眉毛看我。
“哈哈哈哈……”我这回是真乐了。你说他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我替首都人民承认,北京那个JB交通,糟糕透了。”
“因此。天津不堵,当然感觉就跟小了塞的。”
哦,这儿等着我那?嘿,你还别说,他丫的就该去说相声,一准儿火暴。
“行了,你不是要介绍北京话么,说吧。”人老先生这会儿虚心请教了。
“北京话啊,学问多了,不单单一个京腔儿就能概括……”我正要畅所欲言,身后传来一大妈的声音,“小伙子,拿花
盆儿当烟碟儿了!”
我一愣,干了!这儿怎么也弄得跟大连似的,还不许随地扔烟头儿了!
“赶紧的吧,捡起来,站边儿上去。”
“不是,大妈,我真不是故意的,您看您这街道也没明显标志提醒不是……”
“好么,要不然我举个牌儿跟着你走?甭说没用的了,赶紧的,十块!”
“是是是,该罚,该罚。”
我这儿被训得跟三孙子似的,那王正波就跟那儿乐,嘴都合不上了:“扔也不看看地方儿,非在‘天塔’旁边儿扔!算
了,我尽地主之宜,我请你吧!”
嘿!总有一天你乐得下巴得掉下来,医院接去!
这个损嘴,真他妈损!
(八)
王正波
离开‘天塔’以后,我头也没有刚才晕了,好多了。带着他在一直走到南开大学,也就几公里不到,他就不想走了。
“要不然上我们家吧。”我笑着跟他说,“听相声去。”
“啊?”他好像吓一跳塞的,嘴都合不上了。
“上我家,有得是相声的盘。”
他乐乐,表情挺奇怪的,又不知道是不是挺无奈的:“成……你老婆呢,在家吗?”
我这本来挺高兴的一个大礼拜六的,让BK的一句话给砸沟里去了:“不在。”就俩字儿得了,不想多说别的。
他可能看出来我脸儿不对劲儿,咳了两嗓子。我顺手拦了辆车,打的回家。他BK的一上车、那嘴就停不了了,对“红夏
利”这通烂数落啊,我心里就奇了怪了,你逼今天又不是当新郎官儿,至于这么计较吗,北京的出租车好,你他妈打一
辆来啊。
司机没想到也是个“左翼”的,听110那么一说,就跟看见没过门儿的姑爷塞的,一个劲儿地骂出租公司“不够揍儿”。
俩人儿一唱一和的一直到我们家门口儿。
“操,这是多少条河啊?都他妈过了两条叉儿了。”
“刚过的第一个叉儿是海河,南运河,第二个叉儿是子牙河,现在这条是北运河。没有黄浦江宽,不过比北京那两条小
沟儿强多了。”我抖着手给了车钱,从夏利里钻出来,他跟后边儿,小声嘟嘟着:“跟人水乡拼啊?”
“我们家住这小区。”我指了指家门口儿,“河对过儿是我爸我妈的家。”
他点点头儿,我领着他进去,进了我们家的楼,一口气爬到五楼,那逼站我后边儿,刚要张嘴,我一指:“到了。”开
门儿进了我们家,床上是他上礼拜借我的衣服,我刚给他叠好了,放在床上。
“对了,这衣服,你拿回去吗?”我问他。
“不用,我不是告诉你我衣服能跟服装厂递葛么。”
“嘿嘿,那行。你随便坐吧。屋子挺小的。”说完我直接进了厨房,沏好了茉莉花茶,我爸老朋友给的,倍儿贵。刚一
倒热水,香味儿就出来了,又倒了一碟子瓜籽,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青萝卜,切成一片儿一片儿的,妈的看着跟到了澡塘
子塞的。自己乐了几下儿,天儿太热了,眼看就快进伏了,都弄好了就一头汗。我出来,他正屋儿里一通找。
“你干嘛呢?”我问他。
“你这空调怎么按都不开,我合计给你修修!”他倍儿着急地看着我。我再看他也是一头的汗。
“这才几月啊。开嘛空调啊。”我笑了一下儿,空调遥控器我一般到了秋天不用的时候,都把电池拆出来放好。自己是
搞这个的,这方面特别注意。
“你热感神经有问题?”他一张苦瓜脸。
“夏天不流汗还能叫夏天吗。”我把热茶和零嘴儿放桌边儿,走到阳台上拉上纱窗,把窗户全打开,回头儿又把所有的
窗户都打开了,回屋儿里,把电风扇调成“自然风”,然后脱一个光膀子。
“操,你还真是信奉‘心静自然凉’,成,是个人才!”
“一会儿就凉快儿了!”我乐着看着他,“你也脱了吧。我给你找条儿裤衩儿。”
“……”他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我进屋,找出两条运动短裤儿,扔给他一条,然后自己换上,把脱下来的衣服和牛仔裤都挂好了,回头儿看着他:“怎
么了?”
他脸色有点儿奇怪,我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儿吗?”
他愣了一下儿:“啊!没事儿。”
我看了看我自己,光着膀子还挂着汗珠儿,抬头儿看着他:“没事儿,一会儿就没汗了。放心。”
然后跑去阳台,回来的时候BK的已经换好了,也是光着膀子,拿着衣服不知道往哪儿放好,我接过来:“你还挺白。一
看就是没受过苦的吧。”
他不屑一顾的笑了一下:“苦?你知道什么叫苦么?”
我一乐,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坐下。一会儿就凉快儿了。”
“关键我他妈觉得更热了……”
我嘬着牙花子看着他,“告你一会儿就凉快儿了!”
他不说话话了,我把从阳台上拿过来的蚊香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