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达边说,士哲已经边停了下来,像是全部被说中了一样。
「还有,今天你喂我喝水。白痴都知道我根本没有严重到起不来,我要你喂我喝水根本有别的企图,即使如此你还是上
钩了,那是因为你其实也愿意吧?」说完宗达绕到士哲面前。「你还是喜欢我的吧?」
士哲现在就像层层面具和外衣都被剥去,赤裸裸地站在宗达面前一样,从他的表情就知道,刚刚宗达所说的每一件事他
都无法拿出反驳的说词。不过,被发现自己对宗达的感情,他似乎感伤多过尴尬。
「毕业纪念册的确是我写的。」士哲淡淡地说。
宗达笑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当年你并没有签我的毕业纪念册。」
宗达顿了一下。「我…我没签吗?」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当初到底签了谁的,谁的没签,谁刻意记这个啊?
看到士哲有点责备般的眼神,宗达开始为自己辩解:「我当年是什麽德性你也知道,你怎麽能强求人家?计较那麽多干
什麽?顶多…我现在签还你嘛,你要我签一百万次还是一千万次都没问题,不过要让我分期就是了。」
士哲慢慢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其实当时我有拿著毕业纪念册去找你,因为在教室里看不到你的人影,我就到外面去
找,我猜你可能在福利社旁边的资源回收场,因为你叫我送饮料去过。」
宗达看到士哲的表情,似乎在回顾什麽又可怕又伤心的回忆,觉得很不妙,自己当初不知道到底干了什麽事,他真的都
不记得了。
「听到怪声音的时候我没放在心上,转过弯一看,才吓得说不出话。」士哲说。
宗达还是想不起来,小心地问:「我…怎麽了吗?」上吐下泻应该是丢脸的极致了吧?宗达心想,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
何更丢脸的事。
「你和一个穿高中制服的男孩子在一起。」士哲声音没有什麽情绪起伏地说。
什麽嘛,原来是这种事。宗达笑了出来,举起双手说:「不管他是谁,我都已经跟他没关系了,我可以跟你保证。」
「你当时在跟他做爱,宗达。」士哲终於还是说了,强忍著所有可能的脸部表情,强装镇定,他其实一点都不打算再次
回忆这种事。
所以…他才没有把毕业纪念册拿给宗达签名。
宗达这时才完全石化。是吗?他在干那种事吗?他怎麽都不记得?那个高中生是谁啊?是不是在篮球场认识的黄钰德啊
?好像是吧,那段时期好像常跟他混在一起。
士哲看到宗达已经听出事情的重点,自己也没必要再跟他面对面站著了,於是转身走回房间里,整理了一下稿子,继续
做今天宗达没做完的工作,看带。
他不知道士哲是不是在流眼泪,他没有胆子去看。也许阿辉说对了,报应总会来的,只是没想到报应会以这样的方式狠
狠地给他一记重拳。他还能说什麽?谁叫他要乱来,谁叫他要对这种事漫不经心,谁叫他在这之前都没想过自己有可能
真的坠入情网,而没有为未来的对象保留一点宝贵的东西。
宗达想要走进房间,对士哲说他再也不会那样了,因为他分辨得出来士哲和其他人的不同,但是光说有什麽用?没有人
有理由相信他。
他看向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走到房间门口,跟背对著他的士哲说:「那…我先走了。」士哲没有转头回应,他的眼
神又停留在士哲身上几秒,才低著头离开。
一开始阿辉还想装作不在家,但是电铃声越来越急,他不得不开门,如果继续僵持下去,宗达说不定会把他们家的门踹
烂。
他和小城一开门,就看见宗达捧著一箱啤酒站在门外啜泣,两个人都铁青了脸,马上就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麽事,阿辉
开始後悔为什麽刚才不宁愿冒著门被踹烂的危险也要把宗达挡在外面。
宗达很自动地坐到矮桌前,开始豪迈地喝起啤酒,抽抽咽咽地说完他跑回士哲家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阿辉听完後,说
:「那真的是你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
还留著鼻涕的宗达大吼说:「我哪知道他站在那里看!而且就算我看到了,也不知道人家十几年以後会喜欢上他啊!我
是无辜的啦!」
「无辜个屁啊,你那种随随便便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罪孽。」阿辉说。
「你自己以前还不是一样!」宗达说。
「喂,你放尊重点,我抱持的心情可跟你不一样。」阿辉说。
宗达的哭声停了下来,有点惊讶地说:「你对我是认真的啊?」
「曾经。」阿辉面无表情地更正。「谁都受不了你那德行的,你还是放弃吧,从现在开始放下屠刀,说不定下一次会有
好结果。」
「如果对我是认真的话,干嘛不告诉我啊,你们就是都不说,我才会继续快活我的啊。」宗达趴在桌上委屈地说。
阿辉摇了摇头,拿起一灌啤酒喝了起来,不想再跟宗达说话。这时他才注意到小城,自己刚刚说出了和宗达的过去,小
城不知道做何感想。「我和他…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是普通朋友。」阿辉有点尴尬地说。
「我知道。」小城还是和平常一样斯文地笑著说:「你告诉过我。」
「你不介意?」阿辉说。
「介意,所以我会盯紧你的。」小城说。
阿辉笑了出来,凑过去正要亲吻小城,宗达敲起桌子来:「喂!!我、在、哭、耶!」
「你继续哭吧,你还有很多罪孽没洗掉。」阿辉说。
宗达乾了一灌啤酒後,问小城说:「为什麽阿辉就可以?为什麽?你去跟士哲说说好不好,把他变得跟你一样,我不会
让你白做工的,我会包红包给你啦。你…去告诉他…也不要介意。」
「白痴,哪有那麽容易?」阿辉说。
「又还没试过你怎麽知道不行!?」宗达已经醉了,只要一被激怒就会大吵大闹。
「我去说是没有用的。」小城不想让阿辉和宗达又打起来,插进来说:「如果自己很认真,对方却很随便,这是很伤人
的,你得先让士哲知道你不会那样伤他,事情才有转圜的馀地。」
「我不会!」宗达把刚打开的啤酒重重敲在桌上,啤酒溅得到处都是。「我自从来台北以後就没有乱来过了啊,这样不
够证明我的诚意吗?」
「你不是没乱来,是没办法乱来吧?」阿辉说完以後还咯咯笑,宗达终於气得扑了上来。
士哲正在看带,他已经花了好几小时,进度严重落後,他老是在片子播放了好久以後,才发现自己因为发呆,根本什麽
都没标注到,又得倒转重新看一次。这种没效率的看带方式,简直跟某人没两样。
摇了摇头後,他倾身向前,企图从自己混乱的脑子里挤出一点专注力,这时,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宗达的号码,
他本能地把电话直接挂掉,後来才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手机,他连思考到底要不要接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
算了,继续看带吧。没有接也好,话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宗达还想说什麽?想著这些问题时,不知不觉他的手又停了
下来开始发呆。
然後,第二通电话响了。士哲拿起手机,看著萤幕,不知道该怎麽办,直到手机自动把电话接到语音信箱,他还是盯著
手机的小萤幕看,他知道下一通会再来。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果然手机又响了,萤幕上显示「宗达」,几乎是无意识地,士哲接起电话。「喂?」
「喂?」说话的人并不是宗达,而且电话另一边很吵,好像有人在大声唱歌。「你是周士哲吗?」
发生了什麽事?士哲心想。「我是。」
「太好了。你听好!」说话的人似乎有点醉意,但意识还算清楚。「你们家林宗达跑到我这里来,喝了一堆啤酒,说了
一堆屁话,醉得不成人形!他随便抓剪刀乱挥,吐得到处都是,打得我黑青,现在还在大声唱『返来阮身边』!你说要
怎麽办!?」
「宗达…可是我跟他…」
「我告诉你喔,你要是不来带走他,我就把他扒光丢在大马路上!」
「请你别激动,你…你们现在在哪里?」士哲紧张地说。
「好…我告诉你我们这里的地址,你马上过来给我把他搬走,我们就在…林宗达!更!你在干什麽!?」说话的人似乎
把手机丢了,然後通话就断了,士哲拿著手机僵在椅子上。怎麽办?宗达会有危险吗?他是不是应该开车出去巡巡看有
没有裸男被丢在路上?这麽冷的天气不穿衣服会冷死的。
稍微冷静下来以後,他尝试打了通电话给宗达,但是打不通,宗达的手机八成被摔坏了。
他焦虑地站了起来。都是他不好,他为什麽要把话说得那麽绝?都是他的错!宗达现在在哪里?会有危险吗?还是会跟
国中那次一样,一个人虚弱无助地倒在某个地方的角落。
士哲又在床上坐下,把双手的指头插入头发里,紧闭著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但是没有用。他好想飞到宗达身边陪著他
照顾他,他为什麽要说那些拒绝的话?
不行,不能让宗达醉得不成人形还被丢到街上。士哲冲出房间抓起汽车钥匙,匆匆地出门了。
附录:
《返来阮身边》
作词:武雄 作曲:郑华娟 编曲:刘清池/张振杰
恋梦已经乎人打醒 越头看无伊
放阮孤单到深更 这场梦 是空虚
虚情假爱将阮伤害 害阮空等待
等待的人拢不知 这段情 是悲哀
阮犹原 夜夜为伊相思 一暝 过一暝
为怎样 等无心爱的人 返来阮身边
(只有)叫著伊的名字 看著伊的相片
日日夜夜望伊 返来阮身边
敢讲阮的心情 伊拢无听见
为何犹原越头 做伊去
10.
士哲现在连宗达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那天他并没有在路上看见醉得不省人事的裸男,新闻上也没有相关的报导,电话里
那个人应该只是说笑的而已。後来宗达的电话就打不通了,只能看他今天会不会来跟班。
录音间的门被打开後,他赶紧低头装作专心在整理稿子,听到的却是文奇的声音:「士哲哥,我来了!」
士哲有点失望,录音都快开始了,还不见宗达的人影。「你一个人吗?」他问文奇。
「对啊,因为我已经知道路了,不用宗达带了,他还没到吗?」文奇东张西望地说。
士哲摇了摇头。
「奇怪了,我前几天还有看到他去跟高于珊老师的班啊,他总不可能忘记今天有班吧?打个电话给他好了。」文奇拿出
手机开始拨电话,士哲正在想,电话不可能通的,宗达的手机早就坏了,但是文奇竟然打通了。
「喂?宗达吗?你在哪?士哲哥的班已经要开始录音了耶!啊?噢…好吧,拜拜。」挂断电话後,文奇对士哲说:「他
说他有事,今天没办法过来了。」
士哲一听,心情沉了下来。不只是今天,以後的班他都不会来了吧。宗达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号码,却没有告诉他,事情
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手中握著从阿辉那里抢来的手机,宗达坐在储藏室的角落落寞地看著地上。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士哲不想看到他,他不
想给他带来困扰。
这阵子他想了很多,在喝掉了两箱半的啤酒,揉掉了一百五十二封道歉信和做了十三次恶梦以後,他才终於有点想通了
,自己面对士哲时为什麽总是动不了。如果他想要两人的关系有点改变,就必须从这点开始著手才行。
其实他一度想要回乡下去,但是他後来也想通了,他不能逃避,因为当初不是阿辉或老妈骗他上来台北的,是老天爷要
他接受报应才让他上来台北遇到士哲。爱上一个对感情比他认真一百倍一千倍的人,还有什麽比这更难堪?就是因为士
哲对感情一直都是从一而终默默付出,他才会没办法碰他,就像魔鬼摸到圣像会烧伤一样,他在害怕。
他必须有点改变才行。在心情上,他已经没办法对别人有感觉了,紧紧抱过士哲以後,他连一边想像士哲在面前一边抱
住枕头都能激动不已,其他人早就让他丧失兴趣了。
但是这样还不够,他还希望自己拥有和士哲能匹配的成就,现在能著手努力的就只有配音了。後来仔细想想配音界能让
他突飞猛进的人,好死不死只有士哲,结果他只能靠自己摸索了。
不能跟士哲的班,还要以最快的速度拼上线,说真的难度很高,其他地方的领班看的是实力,如果没有实力,别想他们
给你好脸色看。胜负往往只是一瞬间,领班要你上麦,你就得让他印象深刻,让他记住你的程度,让他下次敲你的班。
宗达的胆量够,不用磨了,他记得士哲说过,他的口气和多数配音员不一样,也就是说,配音员说话有一种特性,听起
来跟他们一样,你就跟他们同一国。於是没有跟班的时间,宗达开始大量观察韩剧和卡通,看配音员的对嘴,语气的起
伏和气声的拿捏。
他在看士哲的作品时尤其用心,并不是因为感情上的因素,而是因为他的意见和文奇韵雅一样,士哲是个配音魔术师,
他想知道为什麽士哲的声音表演能带给人那样的感觉。
关键就在戏剧理解和情绪表现的灵活度。台湾配音其实有点像加工,一天要配多少带子,配音员就在录音室里埋头把它
配完,只要品质可以,很少有人要求再上层头。喜怒哀乐几乎都有一定的方程式,虽然不同配音员的表达会有些微差异
,但是仔细观察某个配音员,你会发现他的表达有一定模式,可是士哲没有,他思考戏剧的时间花得比别人多,不会把
台词制式带过。宗达决定抱持跟士哲一样的态度配音。
另外,宗达有一个大缺点,看词太慢。他会慢嘴,部分原因是他在瞄稿子,没有看萤幕。他记得士哲配音的样子,只瞄
一眼稿子,就专心盯萤幕,这表示他在那瞄一眼的瞬间就把稿子记起来了。这是很深的工夫。
宗达先从口齿清晰练起,他每天会大声又清楚地朗诵好几篇报纸文章,然後会拿小说或故事书来,一人饰多角,不管是
旁白还是脚色,女生还是男生,老的还是小的,他都把它一次念完。他想像面前有观众在听他说书,要求自己一定要说
得清楚又有趣。
看新闻时是练看稿的好机会,只要新闻重点一打出来,他就用最快的速度清楚地把它念出来。一开始当然很难成功,但
是坚持下去,效果其实不错。
他不跟士哲的班,所以其他地方就得加倍替自己争取机会。很多领班要同学进去录音其实都抱持保留的态度,但是他告
诉自己,一定要一上麦就得到认同,让领班把那个台词给他。
一开始,他跟班一天下来只能录几次杂声,慢慢的,他开始固定录路人,几个月後,他已经在录配角了,有了固定脚色
,就有酬劳拿。他的表现好,同一出戏的配音员也会注意到,如果他们有当领班就会找宗达跟班,宗达当然来者不拒,
把机会通通都抓起来。
文奇和韵雅也混得不错,但是都没有窜得比他快。当然,晚上的班没有车回家仍然是一个问题,他和小城说过这件事以
後,碰到录得太晚的班阿辉都得咬牙切齿地骑机车去接他。
魏怡伶小姐,是个新人领班,最近给了宗达很多机会,这次录完音後,她问宗达:「後天中午有没有空?我有新的韩剧
要录。」
宗达翻了翻行事历。「後天可以。」
怡伶在记事本上写下宗达的名字。「嗯…这样人就找得差不多了。」
「多长的韩剧?」宗达问。
「二十几集吧,可是听说在韩国很红,所以这次我敲的卡司很大喔。」怡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