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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你,姚常,我恨你......'模糊而遥远的诅咒还在持续,被深埋在原地的我只能看著,姊姊就在几步之外了啊!只要能挣脱,我就可以前去祈求她的原谅。
隔开了我和她的房间,就像是天地之远般,明明只要迈开步伐就能接触到了,为什么走不近?躺在自己的床上,却像是被束缚在死刑台般,动弹不得。
无论我如何的往上攀爬,身边如沼泽般的漩涡仍是不住的把我往下拉扯,如同一双双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脚踝、双手还有身体,无声的哀鸣求救,它们也想获得救赎啊!
"姊姊,你等我,我会过去的,不要走......"在灭顶之前,我的目光仍是追著她的身影,门外那身白衣沾染著鲜红的血,一如她脖颈上所开的血洞,一张一缩的,吃力的喷溅著同样的颜色,带著浓浓的腥臭,让人无法呼吸。
于是,当我睁眼时,发现自己被缚绑于白色凉椅上,周身长满荆棘,上头开著黑色的花,一朵又一朵的,花蕊是一枚枚被扯下来的眼球,极深的墨色就像是记忆中的那人,我盯著它,开始恐惧尖叫,"不可以,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们,是我杀了你们!"
是吧?所以我得在夜色深沉的坟前捡拾你们的躯体,然后分类成男人女人,男人好看的脸上有著轻鄙,女人则是愤怒,"不要生气啊!姊姊,我不会再勾引他了,都是我的错,你可以活过来了吗?"触摸著姊姊如丝的脸颊,然而她却不回话,翻白的瞳眸有著怨恨,嘴里也是一直说著:‘我恨你,姚常,我好恨......'
"我知道是我的错了啊!是我太卑鄙,拿著保护你的藉口接近路骋、勾引他,你那么爱他,的确应该生我的气,姊姊,你所说的话我都没有忘记,这样子,你能够原谅我一点点吗?只要一点就好了。"满怀希望的请求著,却仍是失望收场,就像先前一样得不到半点回应,是吧?
丰润的嘴唇是青紫色样,一边微微吐著同样色泽的舌,她又说道:‘姚常,我会让你后悔,我会让你后悔我恨你......'她一边大笑,失了原有的甜美笑容,扭曲成了一片死灰和狰狞。
而我则是点头,"好,我会很后悔的,姊姊,为了让你高兴,我也会很恨很恨自己,一辈子后悔的过日子,好不好,姊姊?"拥抱著她冰冷的身体,我的体温还是不能蕴染她,不能让她睁眼。
沉默之中,姊姊还是一直低喃著恨我的字眼,我看著她,努力的看清她的长像,然而眼前却像是湿了的油画一般,开始模糊且凌乱起来。
"姊姊......"
"够了!"突地,有一声巨响惊吓著我,像是爆竹在耳边炸开,让人感觉不安。
"我会让你忘记的,我会给你时间不去想起,但是,小鹦鹉,你不能逃避,你也会想起来,所有的一切,知道吗?你是我的,已经约定好的。"那凶狠的声调变的温柔,却不能让我忘记害怕,我缩瑟著,惊恐那人的字句。
"姚常,我数十秒后你会醒来,并且忘记你的梦。"另一道声音轻柔的说著,我侧耳听著,毫无反抗的念头,。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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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我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陌生的地方,惊恐之下连手腕上的点滴都无法顾及,血珠沿著被扯掉的软针伤口开始涌出,我缩到房间角落,一边警戒的看著四周。
记得最后的画面是爸爸走了,我想回去陪姊姊时,路骋却又拉我,结果脑袋过度紧绷,最后晕了过去,看来,大慨是他把我带过来的。
"不行,我要回去陪姊姊。"时间不多了呐!还能看她的机会不多了,以后,离开了家,也许只有某些时候才能偷偷的去探望她,我必须珍惜所剩不多的时间才行。
才想站起时,门却打开了,路骋一边走进来,发现我拔了点滴也只是皱眉,把手中的纸袋放下后才又走过来。
"小鹦鹉,你怎么把点滴拔掉了?不舒服吗?"拉过我的手检视著我的伤口,他专注的模样让我有些不自在。
"放、放开我......我要去陪姊姊......"低著头把手抽回去,我差点又忘了自己不能接近他的誓言。
"来不及了。"他说著,让我又错愕又迷惑。
"什......"什么来不及?姊姊还在医院不是?
"你睡了三天,姚嫦已经火化了。"
"不......不可能......"爸妈他们没有等我吗......对了,爸爸已经不认我这儿子了,也不可能会给我权利等待。
"那、那我想去看姊姊葬的地方。"同样的执著,但这次我会躲得远远的观看,因为我已经没有资格能够光明正大的踏进姊姊的坟前,悲伤的哭泣了。
"我带你去。"他把我拉了起来,温柔的说著,甚至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有半点气恼。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然后得回家收拾东西了,爸爸他们应该还把我的东西留著,没有丢掉吧?去哪里住也是问题;姊姊的后事既然完了,那么我也没理由再逃避下去,必须重拾罪恶,努力的懊悔才对,这是姊姊的遗愿啊!我得帮她完成。
"我陪你!"不容拒绝的拉著我的手臂,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像是随时会掉落一般,但又不像以前那般虚假,彷佛只是强装微笑的样子。
"我说不用了,你应该很忙吧?而且我们没有关系了,所以路骋、路先生你就放开我吧!"多日没进食只有施打点滴,我没有和他角力的力气,皱眉看他迫不及待把我带出病房的姿态;我才理解,也许他是觉得我给他带来太多麻烦了,所以想把我完好的带到目的地,然后功成身退才是。
"不淮叫我路先生,小鹦鹉!"警告似的语气,手臂也传来微痛的压力,他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路骋,你不用担心我会晕倒在路边,我很好,只是去看看姊姊不用人陪的。"暗示的够清楚了吧?你不用那么负责还带我过去,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因为我也想去看姚嫦,既然是顺路,当然不介意载你一程。"忍耐什么般的说道,我听著他的话,心中直觉反对,爸爸他们......应该会拿扫把把他赶出去的吧?
算了,反正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拒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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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熟悉的家门,我却胆怯起来,那布满阴影的家中,有著重大的罪恶,全因我一个人而起,我还能踏进去吗?
"走吧!"拉我的肩臂,路骋说著,看不出情绪的眼中没有不安,一片坦然的让我羡慕。
"小姚!"门在我们眼前打开了,妈妈一看到我便惊喜的扑上来,似乎我失踪了三天让她急的发疯般,我默默的由著她抱,心中却一片酸涩。
"先进来吧!路先生,不送了。"满眼敌意的对著路骋,她像是捍卫孩子的母狮,不肯让危险接近。
"妈妈......"还是被误会了吗?他们还是把错误归究给路骋,要无辜的他承受吗?
"不用帮他说话了,小嫦会......都是他的错,我们进去吧!"瞪著他,妈妈把我推进、关门,我直视著路骋,看著他眼底的淡漠,他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指责呢?明明,都是我的错啊!
"小姚,爸爸说为了让你忘记悲伤,所以要把你送去亲戚家,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小嫦不会想看见你这么伤心的。"抱著我,妈妈的泪水流著,我知道她舍不得,失去了女儿,连儿子都要离开,一定很难受吧?爸爸终究还是做不出太残忍的决定,还想好了我的去处,心底明白他只是想把我和路骋隔开,因为说不出口,所以让妈妈来说项吗?
"嗯,我知道了。"扬起笑,我会接受的,对不起妈妈,我没有勇气告诉你实情,那现实会让你崩溃的,所以爸爸也不愿说出口,以后,请你和爸爸保重。
当晚,我就整理好必须的物品,坐上爸爸的车子,离开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小镇,失去了那段和姊姊的美好回忆,我只能独自品尝这份遗憾,直到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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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后
"姚主任,这份文件请你看一下,急件哦!"突如其来的年轻嗓音带著急切传至耳边,我透过厚重的镜片看著她,下意识的扯出笑容。
"小桢,你又拖件了啊?很不敬业哦!"一旁的同事抽空取笑著她,让年轻女子的脸上立刻出现气嘟嘟的神情,当然,也很有活力。
"才不是呢!是对方难搞好不好?居然开那么机车的条件,害人家早上连妆都没画就赶到对方公司,累死了啦!"小桢一边拿出镜子补妆,完全不怕我的主管身份。
"是哦!这么说‘征宇'也真的很奇怪耶!好不容易拿到他们公司的合约,偏偏每次文件交件都要拖到最后一刻,根本就是整人嘛!"另一个吃过对方排头的同事也开口埋怨,脸上也是不满的神情。
"对啊!这次更过份,居然要我在八点之前到他们公司收件,虽然才隔一条街,不过我们公司可是九点上班的耶!这一小时又要我干嘛?结果还夸张的要我在那里等到九点,什么嘛!浪费我的时间。"微微扭曲著脸的小桢,平时也是办公室里气焰最惊人的一位,就是身为主任的我,也吃过她好几次排头,这次会被人摆一道,同事们大多也是抱著看好戏的心情,对于她的不满,心底也许正在拍手叫好也说不定。
"是吗?那么下次我和他们主管谈看看好了,请他们早一点办理,也让你们不要这么累......"顶顶眼镜,我笑著说著,却被她一把打断。
"算了啦!姚主任这么温吞,还没说一句话就被人家堵到不行了,而且对方还是我们公司里最大的合作企业耶,要是得罪他们的话,说不定我们整个部门会被上头革职赔罪咧!"挥挥指甲涂得极漂亮的手指,小桢的话立刻引来好几句附和。
"怎、怎么这么说啊......"摸摸头,无法反驳的我只能低下头处理起急件来了。
"姚主任,外找哦!"门外的年轻同事朝里头喊著,让我从大堆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只是一对上那戏谑的目光,我就有宁愿自己没抬头的后悔,不得不的,我推开公事,往他的方向走去。
"姚先生,看来你没什么威望呢!居然连年轻职员都能对你吐糟,只能说你做人太失败了。"啧啧称奇似的,他抚著下巴,一副鄙夷的模样。
"南宫先生,你这么说太过份了,他们只是在闹著玩而已。"忍著叹息,被他针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偏偏对方身为‘征宇'的特助,我也不能对客户有所埋怨,奇怪的是他似乎明明很讨厌我,却又指名我直接负责他的交代,把对方上头的指令传达给我,然后由我表达给公司,也因为如此,公司在疑惑之余,乾脆把我从小职员晋升为主任,至少名称也比较好听。
"是吗?唉!姚先生啊!你果然一点说服力都没呢!真不知道你的公司为什么会任用你这种没啥作用的人。"毒舌,南宫仲夜的另一项特色,我后来想过,会指名我为传达者大概只是障眼法,他也许只是想要一具垃圾桶,心血来潮便能过来发泄一下,也因为公司太近,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所以我也只能每天听著他的冷嘲热讽和刁难,一边训练忍耐力,半年来,成绩显著,也许我该感谢他才是。
"你说的是。"默默的点头,微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贱了,被人指著鼻头骂的像条狗,还能笑得出来。
"这样还能忍啊!"他小声的说著,让我一阵沉默,原来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很毒啊!又听著他开口:"所以我说啊!你乾脆就来我们公司就好了嘛!当一个打扫人员都好过荼毒人家的小企业,要是把人家害到倒闭了,你赔得起吗?"
第七章
"不用了,我工作时都很小心,会尽量不让公司倒闭的,让您费心了,南宫先生。"不是第一次被他贬低,我也习惯了,只是,他也没必要每次都要我跳糟去他的公司当员工吧?上次说当警卫,多看一点人看能不能聪明一点;上上次则是说当工读生,说我不够做事不够俐落必须重新训练,这次又变成打扫人员?他们公司有这么欠人吗?
"去,我可是好心耶!算了算了,让你来打扫的话,我们公司说不定还会发生火灾呢!"点起菸,他笑道,那副轻浮的神情告诉我,要我去他的公司大概只是在开我玩笑,我也不会真得当真就是。
"走吧!"聊够了,总算是该做正事了,但想起南宫仲夜的‘正事',我就想皱眉。
"南宫先生,文件直接交给我就行了,不必特地去外头吧?"很想直接抢过他夹在臂间的文件袋,我与他唯一的工作交流便是那只黄色纸袋,偏偏为了拿到它,我还得放下公事和他一起出门......玩乐,不是去喝咖啡、喝下午茶,就是吃大餐、逛街买东西,而且还是买给我的,他的说法是我的穿著太寒酸了,站在他的身旁像个乞丐一样,不顾我的反对硬是添购了许多新装;本来以为他是性向特异对我有兴趣,结果被迫试穿之后又被他不留情的嘲笑,说是丑人果然不适合作怪,我看起来就像是猴子穿衣一样难看。我想,这应该不是欣赏的意思,而且又不能拒绝只能接受,有时我还是忍不住会觉得非常的怪异;当然,被迫收下的衣服我从没穿过,整齐的放置在衣橱的最角落,不论他如何威迫,我都坚持不穿出来。
"说什么鬼话,能让你去偷懒还嫌啊?还是你觉得和我出门很丢脸?"危险的眯起眼,他的眼底写著如果我敢点头,他绝对会把我从顶楼丢下去。
"不、并不会,很您一起出门是我的荣幸。"抿著唇,不能生气啊!这个人只是想逗著我玩,没什么的。
"那就好,我可是看你可怜,一把年纪了还瘦的皮包骨,丑死了!好心想带你去见点世面,知道吗?"高傲的仰头,他那神情就像是施舍。
"谢谢你,但是......"我不想接受啊!
"没有但是,走!"头也不回的走向电梯,他也不怕我不跟上,毕竟,事关公司命脉的文件还在他手中,咬牙了一阵,我才走到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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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电话那头有著明显苍老的声调,我沉默的听著,直到许久才出声。
"妈,是我。"忘了只是通电话,她并不会看见我,我的微笑转淡,听著那头的惊喜。
"小姚?你好久没打电话回来了......"忍不住哽咽著,妈妈似乎变得爱哭了,总是和我说不到几句话就开始抖著音节。
"是啊!最近公司很忙,钱汇过去了,你有空拿著簿子去银行刷一下。"不知不觉,我彷佛只剩下这些事情可以和她连系,我明知道她的孤单,却没有勇气回去面对她。
"你也好久没回来了,最后一次是四年前吧?是你爸他......"四年前,爸爸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在加护病房里躺了一个星期,然后,在昏迷中去逝,连一句遗言也来不及交待,妈妈几乎崩溃,失去了女儿,又失去了丈夫,她很痛苦,几乎没办法活下去,而我在那时赶回去陪著她,一等她稍微振作时,又逃了出来;此后四年间,从来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