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绫狡黠地笑，夹着漠落：“以后父皇大慨不会再疼爱我了，明大哥，你可是答应过的……要双倍的宠我。”
“明当还从不失言。”明当还微笑，柔声道：“你回去休息吧。”
碧绫听罢，灿烂地笑了，虽然夹着晶莹的水光，却淘气地朝明当还做了个鬼脸：“你可不要趁人之危，不准欺负我父皇！”
明当还淡笑：“公主多心了，微臣怎么敢。”
两人错身而过，碧绫以低得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明大哥，将来父皇退位，你带他离开大蔺吧，我希望他能幸福。他成全我一次，我想还给他。大蔺这个包袱就让我来背吧，正好为我的人生添几分色彩。”
“谢谢……绫儿。”
明当还微微侧头看着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越来越快的碧绫，在心里祝福她找到自己的幸福。
踏进殿内，迎着光，照面的就是碧苍石像一样的站姿。
脸色腊黄，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明当还走过去拉着他坐下，低柔道：“皇上还好么？”
碧苍终于转动了下眼珠子，脸色却越以苍白，颤抖着：“绫儿她……”
声音干哑到极点，嗓音破碎，嗓子也灼烫的疼痛。
明当还到桌边倒水凑到他唇边喂他，一口清茶润喉，碧苍才如回到水里的鱼活过来，惊跳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皇上！”
明当还按住他的肩膀，制住他，低声道：“皇上，别冲动。”
“冲动？你可知道绫儿她……要要……”碧苍抢白地怒吼：“她居然想做皇帝！皇帝！”
“那又如何？”明当还反问。“没有谁不想，只不过一般人没有这个机会和命。”
碧苍呆了下，确实，天下底没有不想皇帝的人，谁不想坐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可是……“可是绫儿她是女子，怎么可能？”
简真如天方夜谈般不可思议，绫儿怎么会想做皇帝？虽然不可否认她的能力，她的才华。可这也不可能……
从古至今，哪朝哪代曾有女皇？
“女子也未常不可，公主才智无双，她有这个能力与胆识。”明当还淡声陈述。
碧苍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脑子一片混乱，该如何阻止她疯狂的想法？该如何从她中夺下不可想象的兵力？
“不行不行！朕不对允许……”
“皇上。”明当还抓着像无头苍蝇乱蹿的碧苍，紧紧锁住他迫他注视自己，用手指无平他皱得死紧的眉峰，两年的时光，眼前的人消瘦得让人心痛，脸苍暗淡眼神焦躁，唇色略浅，比起曾经的风神如玉，眼角居然已暗生皱纹。
揪心的感觉紧紧压迫着明当还，温柔地靠近碎吻着男人的唇瓣，看着男人一瞬间的迷茫，呆愣地模样忍不住叹气：“皇上，何不试着去迎接接一个奇迹的诞生？”
碧苍迷茫的眼神一变，怒意渐渐激生，“奇迹？你怎么能确定是个奇迹而不是毁灭，万一……万一绫儿真逼宫夺位，危及的并不单是我，而是整个大蔺命脉，天下百姓要如何去接受一个女皇？大蔺上下文武百官会那么轻易地接受一个女皇么？明当还，绫儿年幼，天真过头，难道你也这么天真么？绫儿暗中接手六王的兵权，她暗中收集苏伯候的旧部，这些……你都知道吧，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朕？为什么不阻止她？”
君有明珠（帝受）51
明当还从容地面对他的执问，淡道：“不错，我是知道。我不想提醒你，甚至希望公主一举成功，皇上，你心里什么放在第一位？大蔺江山对么？如果不放开它，你我二人穷极一生，可有希望相守一世？”
碧苍怒气梗在胸间，相守一世？
明当还继道：“皇上写那句话时，心里真实的想是什么？皇上是在问何时与我牵手么？皇上能否认对我的感情？不过即使皇上现在想掩饰也来不及了，明当还还来没有学会过放手，我给了皇上足够的时间考虑，皇上可想清楚了？是否接受明当还的一片真心？明当还只是个俗人，喜欢一个人喜欢与他天长地久，朝夕相处。”
天长地久，朝夕相处？
他自然也想，可……怎么有因此弃大蔺不顾？怎能因此让绫儿……绫儿……做皇帝？
她是女子，从古至今断没有女子做皇帝的，红颜只能祸国，而不是治国，他当然明白绫儿的能力，他也曾感叹地想若绫儿是男子多好……
如果绫儿是男子……
可她不是！
“皇上，如果大蔺与明当还选其一，皇上是要大蔺还是要明当还？”
明当还忽然低问。
碧苍僵住，烦怒，这怎么能选择？他对大蔺有责任，他是大蔺的主人，他怎么能抛弃大蔺？
可明当还……明当还……
“为什么要选择？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少詹士。”
“少詹士？皇上少说了一个，明当还还是皇上的女婿，还是皇上亲自赐婚，皇上……明当还的心是肉做的，也会难过……”
“明当还……”
碧苍烦闷，为什么都要来逼他，他明明早已计划好，只要明当还再等他几年，等绂儿和弘儿再大一点……
“明当还，等我五年…不，三年……等我三年……”
“明当还等不到那么久，皇上。鱼一时缺水还可以撑下去，但一旦超过极限，便是瑶池甘露也难再存活，明当还就好比一条鱼，小小的干涸，明当还还可以有焉焉的一息，可被捞出池子太久就死了。”
明当还这话说得缓慢坚决，眼神依旧温雅，却不容变改。
碧苍惊措地抓着他，急道：“明当还，你不明白……只要三年，等绂儿和弘儿再长大一点……”
“皇上！”
明当还冷冷打断他的话，强硬道：“微臣并没有逼你真的让位给公主的意思，公主有没有这个实力也未必，只是希望皇上让它顺其自然。”
明当还说完揖首，轻道：“微臣先告退了。”
碧苍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殿内，苦笑地跌坐在椅子里，心里百般滋味语方难以描述。
绫儿的转变，是他始料未及的，原本……
原本他打算待明当还和绫儿回京后，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宁可伤害疼爱的女儿，宁可接受绫儿怨恨，他不想错过明当还。
因为他发现他已经对明当还到了无法失去的地步，他对明当还的重视已经有凌驾宠爱绫儿的趋势。
可是绫儿的计划扰乱了他的一切，而明当还让他决择……
大蔺三五八年秋奉天帝派驸马明当出征。
同月，梅相病逝，梅如晦官晋丞相之位，代天子与大汉车护谈判，这位年轻的梅相巧舌如簧，妙计连连，令大汉答应和谈，嫣公主一事化了，两朝相安无事。
冬末的京城干冷，树稍上已有嫩芽吐出，在厉风中颤巍巍地摇曳。
馨香十里芬芳。
捷报不断自西北传来，春天也在捷报中传来。
烦琐间想起那明当还要他决择的话来，寒意阵阵，疲倦难挡。
如何决择，怎能决择？
碧绫拈着折子细看，碧苍在盯着她专注的神情，面无表情，没有止阻。
从前他并不介意与碧绫一起探讨这些无穷无尽的看不完的折子，如今……
“父皇，我就说，明大哥不会让你失望吧？”
俏笑地看着碧苍面无表情的样子，转眸拈起下一本，却被按住了。
“绫儿，后宫不得参政，可况你是已出嫁的公主。”
“呵……父皇，你承识儿臣是明大哥的妻子？你舍得？”
“……”碧苍脸颊绷得死紧，按住折子的手却不动。
“父皇，其实儿臣也并非真要做这个皇帝唉，只要……”
碧苍峰眉微紧，打断她：“绫儿，朕不会把明当还再让给你，但……朕也不会让你做皇帝──除非我死！”
碧绫歪头看着他笑：“难得啊……父皇居然会说这样的话？……明大哥，就算你让给我，他也不会喜欢我，我要着着有什么用？父皇，其实这两件事你完全可以分开来看，儿臣不会以明大哥要挟你让位给我。”
碧苍惊诧，怔愣，分开来看？
“父皇，有些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就没有了，您可要好好把握啊。”
碧苍紧据双唇，沉默不语，忽然想起碧殊，他从来没想过碧殊当初的答应与六王合作的目的。
碧遥北的交代里零星模糊得连六王为什么篡位都不清楚。
碧殊与碧葬花合作，就算当初他死在苍龙苑，有能力登上帝位的也是碧葬花而不是碧殊，那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而嫣无暇，那个小小的少年，因为对他有救命之因，他从未探查过那个少年的底细，却未曾料到那少年精明如狐，掌握着碧殊的秘密，以对他的救命之恩，以让碧殊假死的方式将碧殊带离皇权之争。
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老三为梅如晦，可以放弃和阳的封地到京城这个龙蛇杂混，伴君左右，将先帝为他费心按排的一切都舍弃，一旦发生什么事，碧函就如池子里的鱼，一旦被抽干水就再无力回天。
老三对梅如晦之心，逾越自身，这份情义，他感动羡慕，却无法为明当还做到如此。
而六王也因嫣无水放弃他谋划已久的篡位之心……
碧苍还未来得及想清楚如何决择，还未想清楚那个一旦错过是什么，西北大获全胜的战捷已传来。
西北自此成为大蔺版图，胡人自此以后纳为大蔺管辖之下。
大蔺上下举国同欢。
此时京城桃花盛花，整个宫殿里，桃红粉白，花香遍野。
喜鹊鸣啼欢乐在花枝上舞动。
碧苍在一株桃树下下旨，立碧绂为太子，碧绫在一旁听着，淡淡一笑。
反而是梅如晦与碧函听得惊讶无比，对他的突然很是奇怪。
凯旋中的将士已快至京城，碧苍早早的穿戴整齐，对着铜镜看着其中眼睛明亮的男人，整个人都染着愉悦，显得神采飞扬。
碧绫不知何时站在殿门边静静看着他。
碧苍略为尴尬地道：“绫儿怎么擅闯朕的寝宫？”
碧绫掀动着唇瓣，“父皇今天看起来风神如玉，风流侃倜，是想迷煞宫中一众宫女么？”
碧苍恼羞地瞪着她：“绫儿，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谁叫父皇说过，绫儿犯了错也不会怪罪于我。”
苍碧苍被她噎到哭笑不得，原先乖宝宝般的绫儿哪里去了？
转头不理会碧绫，吩咐刘瑞青准备出城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的事宜。
碧绫信自言自语似地道：“儿臣跟父皇谈了这么多次，父皇总不肯松口，但明大哥可不一样……”
“绫儿！”
“哎呀，时辰差不多了，父皇还不动身？”
碧绫嘻嘻地笑，率先走出内殿。
碧苍神情凝重地怔在殿内，绫儿之前的只要……是什么？
心里微有不安，但他肯定绫儿不会伤害他，也不会伤害明当还，可她究竟在暗中计划着什么？
如此心绪难宁地出宫没有坐皇辇，而是骑马，沿途民众欢腾无比，大呼万岁，一声声震天而响，压下他的些微不安，心思又飞往明当还身上，一切可好？
君有明珠（帝受）52end
城外肃清后，禁军把守，奉天帝率文武百官迎接凯旋而归的英雄们，墨色的旗帜，在风中翻飞，战马中却没有明当还的身影。
副帅许非凡搭拉着脸，一脸悲痛地下马叩见皇帝。
碧苍不安地蹙眉，“明当还呢？”
环目望去，一众的铁骑军个个垂眉寂静。
许非凡沉痛道：“回皇上，下官保护不力，明大人重伤。”
“什么？！”
碧苍震惊，惊呼出声：“伤得怎么样？他现在何处？”
“回皇上，明大人伤势过重，在呈封城伤势恶化，不宜再赶路，因此现留在呈封城养伤。”
碧苍一脸冷冽之气，飞快地跃上马背。
“皇上！”
身后被碧苍绝尘而去的举动震得惊惶失措的文武百官齐齐大叫。
刘瑞青立刻叫上禁卫追赶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文武百官及一干凯旋的将士。
碧函很快自惊震中回神，嘻嘻哈哈地去揽梅如晦的肩，“想不到皇兄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啊？哈哈……”
梅如晦冷冷打开他的爪子，回头温文而雅地对文武官员道：“皇上担心明大人伤情，各位先回吧，庆功晏不宜推迟，今晚有长公主主持大局。”
碧函揉着被拍得通红的手背，挤眉弄眼地抱怨梅如晦下手太重，但被后者一瞪，只好老老实实的跟着回宫。
文武百官莫明其妙地回京，殊不知，夜里，等着他们的是一场千载难逢的闹剧，也是大蔺一则传奇。
呈封离京城给三百里地，急驰亦需要半日，碧苍一路狂驰，赶到呈封城，才想猛然想起未曾问清明当还在何处养伤，身后马蹄阵阵，是刘瑞青一行人赶来，于是立即下令，去查寻明当还的养伤处。
很快在一间药堂找到明当还，清雅的后院里，亦是桃花茂盛，香气袭人。
碧苍压抑着颤抖的手推开厢房的门，纱帐下，隆起的溥被。
他呼吸急促地走过去，伸手掀纱帐，那一刹，电石火光的一瞬间，溥被里的人飞跃而起，一指精准的点在他肋下大穴上，顿时动弹不得。
碧苍瞪着眼睛看清那人的脸，那人眉目冷峻，是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却不是明当还。
“秋啸灵！你想干什么？”
碧苍震怒地剜着碧苍。
秋啸灵飞快地起床却他放进纱帐内，仍是恭敬地道：“皇上，您在此休息，明日属下会再任您定罪。”
“你……，明当还呢？”
“皇上放心，明大人安然无恙，您很快就会见到他。”
“秋──”
碧苍怒喝，却被秋啸灵点中黑甜穴，陷入晕睡中。
梦中，无边无尽的火焰中，明当还被包围着，他想去救他，但被文武百官拦住，要他以大蔺江山社楫为重，以百姓为得，万不可任性冲动。
可明当还在火海中对他伸着手，虽然模糊，他却知道，明当还一定是在看着他，而他却不得不在这目光中缩回伸出想救他的手。
然后，绫儿却跳进火海紧紧抱着明当还与他一起浴火重生，化为一对飞凤，冉冉升空高翔。
不──
他大叫地想追逐那对翩飞的凤凰，却无能为力……
“苍……”
有谁在耳边叫唤他的名字，声音轻柔熟悉，他努力自恶梦中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眸的是一双清亮的眼睛，温温地笑着。
“终于醒了，刚才做恶梦了，满头大汗。”
碧苍有点茫然地瞪着眼前的人，奇怪……不对，不对，很不对……
“要吃点水吗？”
一只修长的手掌递来一杯清茶，还是温热的，凑到唇边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