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实际上,这个桥段有点太诡异了。齐萱从来没有修过关于宇宙学的学分,闹不清楚这些时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楠去
找一面镜子,果然看到的是自己。
虽然是一个眼神清澈、笑容平和、温柔纯洁版的自己。
他发呆了一会儿,问:“你到这边来几天了?”
“实际上,我刚醒没多久,你的朋友们刚走。”
所以说,时空的卷曲性,的确不是人类微薄的思考能力,所能企及的范畴。
这次的意外会面,感觉上和之前闯进同一个身体的经验不太一样。齐萱明白那是因为自己的灵魂还在与楠的身体同调,
或许只有深度睡眠的时候才会被原装正版召唤过来。抓紧时间分享了一些必要的记忆,觉得意识又渐渐模糊起来,离开
之前,只来得及交代了一句话。
“如果见到澈,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他大概是又睡了一阵子,醒过来,确认一下抱枕还好好的在自己怀里,然后就忽然睡不着了,盯着那个人的脸发呆。脑
子里开始设想要是刚才就这么回去了会怎么样,设想到某一步脑筋就自动停止,兜回来重新开始。这么死循环了好一阵
子,天边开始发白。戴歆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眼看着就要醒来。
失眠到东方既白,眼看着怀中人慢慢醒来的经历,齐萱并不是没有过。事实上这种事情他经验丰富,不下于睁开眼睛发
现身边睡着一个不记得见过的人,或者不小心出手兜搭曾经一夜情的对象。但是这一次他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装睡,然
后发现光是在呼吸上就瞒不过人家,心中大骂自己弱智。苦笑着睁开眼睛,果然发现对方正望着自己,皱着眉头,好像
不以为然的样子。
“昨晚有一阵子,我觉得你一定是死掉了。”
“……你看了我很久?”
“哦。没有你看我那么久。”
早该知道。这人伤既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感觉之敏锐绝对无疑可以排进这个位面的Top 10,自己那种目不转睛的看法
倘若居然能不被发现,魔教教主就是一头猪。
他大略描述一下自己的梦,苦笑着说:“还是灵魂好办事,倘若要带上臭皮囊,光是时空飞船的技术壁垒,大概就得花
上一千年。”
戴歆显然既没有听懂,也根本不打算听懂,微笑着闭上眼睛,好像还要继续睡的样子。齐萱看见他那个笑容就开始咬牙
,伸手去拨乱人家的睫毛,指尖羽毛般的触感一闪即逝,这么幼稚的事情他居然也能玩得很高兴。这样一来当然是大家
别睡,戴歆没睁开眼睛,伸手来赶蚊子,指尖拂向齐萱脉门。小齐回手避过,画了半个圈兜回来,去捉他手腕。两个超
级大高手就着这么暧昧的姿势斗起近身小擒拿,须臾间已经过了十几招。终于是两个人各自握住对方手腕,堪堪斗了个
平手。戴歆睁开眼睛,笑出声来。
“我说怎么这么奇怪……你不用也闭上眼睛跟我打吧。”
齐萱沮丧的答:“是,我也发现这些日子我的幼稚度直逼阿榕。”
这样的对话之所以没有进行下去,是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店门那边嘭嘭嘭捶门的声音。
天还没真正亮起来,这么早,却有一个女孩子大喊:“有没有人啊?我要住店。”声音娇嫩,中气却颇嫌不足,一听就
知道不会武功。可是教主大人住在这里是疗养不是出任务的,小顾当初离开的时候,在通往这里的路上一共安排了九道
暗哨,店里的人除了厨房工作组是邻近镇子上的专业人士之外,一律也是魔教卫队的精英分子。就凭这帮人能让一个不
会武功的小姑娘莫名其妙的撞进来,不要说戴歆不相信,看多了特工片的齐小萱同学更加不相信。
“那么,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很惊悚,要么很好玩……你买哪一边?”
“你要赌什么?”
齐萱眨眨眼睛笑。戴歆勾一勾嘴角,推开他起身披上衣服。整个店里的明岗暗哨好像都突然失去了踪影,教主大人施施
然走出房间,穿过整个院子,亲自到大门处去应门。那个敲门敲得有点累了,心情糟糕,正想发火的女孩子大概本来打
算一记窝心脚飞过来,忽然看到这样明亮宁定的一双黑眼睛,怔了怔,抓着裙角的手不由自主就松开了。
关于这个顾大小姐特地放进来的女孩子,齐萱本来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或者别的什么,可是远远望过去,
除了那身衣服看起来算是有品之外,其他也就是正常女生的值域之内,找不出什么一定要送过来给他们看看的理由。小
齐发呆一秒钟,直接去找卫士长。那个年轻人本来还想蒙混过关,齐萱拐弯抹角问了几句话,直接就把小顾的飞鸽传书
诈了出来。古今中外不管哪一个位面,特工片里的那点询问方式,看来都不是没有用的。
可惜小顾只交代了“放她进来”,却完全没有提原因。齐萱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把呈堂证供还回去,晃出去找戴歆。临时
客串店老板的教主大人把女孩的房间安排在院子的另一头,早饭已经送到各自房间。齐萱特地在人家门口张望了一下,
女孩子撅着嘴东挑西拣的显然不合口味。对付死小孩的最好办法就是不理她,自己回房间去,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发呆
一秒钟,冲去隔壁。
戴歆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想吃饭了。”
“……呃,我还以为你会让他们送到那边去。”
这话其实答得很蠢,所以他赶紧撇开,坐下来吃饭。戴歆好像已经吃饱了,放下筷子看看他,忽然说:“一,二,三。
”
他数到一的时候齐萱听到店里某扇门被一脚踢开的声音,二的时候有人在走廊上奔跑,三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他们今天
的新客人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叉着腰说:“喂,老板,你们能不能做点像样的早饭来吃吃?”
脾气这么坏,又不会武功的女孩子一个人到处晃,还没遇上什么三长两短倒真是奇迹。齐萱含笑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
看桌子,耸耸肩摆一个又无辜又茫然的表情。女孩子虽然正在发火,看到他的样子,却忽然呆了呆,说:“那个……呃
,其实也还行。”
对付死小孩的第二好办法,就是出手泡到她。
这其实是习惯成自然,某人天性里的牛郎因子发作,自然而然的对女士献殷勤。戴歆闲闲坐在一边含笑看着齐萱安抚那
个心情烦躁的小女生,好像毫不意外的样子。一直到某人好好记下了人家说的菜单,许诺立刻去办,把女孩子送出去老
远再回来,教主大人脸上那个又悠闲、又讽刺的笑容都没有变过。齐萱刚觉得有点奇怪,戴歆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慢悠悠的说:“到现在你还没有问出人家的名字,还真是没用。”
根据齐萱那一点点古装电视剧的经验值,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只身跑出来,一半的概率是逃婚,另一半是失心疯了
要出来体验江湖。鉴于对方完全没有任何企图扮演一个老江湖的努力,兼显然是一个路痴否则不会撞到这里来,他认为
是前者。而浪漫主义者齐小萱一向认为婚姻和恋爱都是神圣的自由,不能够无缘无故去刺探一位女士的隐私,哪怕那是
一个死小孩。
但是当然戴歆不见得会因此就嘲笑他,看起来那个表情别有所指。齐萱坐下来,抢过人家手里那杯茶喝了一口,努力装
出恶狠狠的样子,说:“快快坦白,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显然在这一方面他的演技并不成功。戴歆看着他的眼睛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说:“如今这年头虽然流行
逃婚,可是慕容长公子这也已经是第二个不愿意嫁给他的未婚妻了……所以之前发现她是洛嘉凝的时候,我也有点不相
信。”
他满意的看着小齐的表情,大笑着起身,拍了拍情人的脸颊。齐萱花了整整五秒钟才消化掉这句话,忽然反应过来,跳
起来说:“那么,那个被逃婚的未婚夫,岂不是很快就会追过来?”
仿佛心情大好的魔教教主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晨的清冽空气,微笑着回答:“否则你以为,小顾为什么会把
她放进来?”
齐萱呆在那里,想一想自己刚才对洛二小姐说过的话,忍不住就开始头痛起来。瞪了戴歆半天,苦笑着问:“你什么时
候知道的?”
“啊,在她告诉我'我是洛二小姐'的时候——你住店的时候,有些事情是需要告诉掌柜的。鉴于这位小姐从来没有自己
住过店,我觉得就算再多问些东西,她也会好好回答。”
洛大先生退隐深山精研医道已久,身边只有爱女陪伴。这次出山,固然是因为开春后江浙一带微有疫情,更多的原因却
是洛二小姐的亲事。他是当代医中圣手,虽然隐居,自然有人不辞辛苦上门重金求治。这位小姐那是从小就娇生惯养的
,吃穿用度都挑剔得很。看着这么一桌子早饭发脾气,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再挑剔的女人,也不至于看不上慕容蓝天。
齐萱觉得这件事情已经从好玩直接跳到了惊悚,又发了半天呆,叹了口气说:“不要告诉我,她有另外的情人……”
戴歆微笑答:“从她看着你的样子判断,我觉得那倒是没有。不过既然你已经跟她混得这样熟,顺便去打听一下原因,
算是帮朋友一个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齐萱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要是他跟慕容长公子的确只是朋友的话。但现在当然是暂时躲起来装死为上策,假装
什么都没有听到,宣布要回房间去睡回笼觉。戴歆招了招手让窗外盘旋的那只鸽子落到自己手上,回头说:“但要是你
坚持要帮那位小姐,这只鸽子我就不送出去了。要让一两个人人间蒸发,我们大概也还做得到。”
实际上,男生同盟这种东西,就是在这种时候发挥威力的。即便是女性至上主义者齐小萱,也只是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
力而已。目送那只鸽子飞出去,转身打算回隔壁房间。推开房门的同时改变了主意,说:“我还是去一趟吧……希望不
要是太惊悚的理由。”
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关于要怎么从女孩子嘴里套出话来,齐萱多少有点自信。像洛嘉凝这种既没历练、又没心机的大小姐,一向是他出手的
首选。倘若不是因为那个未婚夫的缘故,兜搭一下也没什么奇怪——或者毋宁这样说,看到这种女孩子,总是会忍不住
想要作弄一番。所以他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信步向洛二小姐的房间走过去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好了七八个腹稿,每
一个都可以保证在五分钟之内弄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惜这七八个腹稿全都没来得及用上,只搭了两句话,洛嘉凝就冷笑着说:“我知道你觉得我一定是离家出走。是,那
又怎么样?我老爹给我找了个好夫婿,谁知道那家伙看起来虽然不错,却是个只喜欢男人的兔子。”
齐萱呆了一秒钟,苦笑着心想原来被宠坏的小女生之口无遮拦古今同理,想当年也有纯情的少女球迷因为玫瑰色梦想破
灭大骂林戈是变态。当然发现自己的未婚夫喜欢男人的确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他也就没有就兔子这个词的名词
解释费太多工夫。反正他既不见得支持政治婚姻,也从来不曾对婚姻抱有什么崇高的理想,蓝天成亲不成亲,齐萱觉得
根本不关自己的事——可是看来好像又的确关他的事,因为那个未婚夫喜欢的男人,无巧不巧偏偏就是他。
——假如这位洛二小姐发现了自己是谁,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的借口,问了“后面山上碧桃开得好,姑娘要不要折一两枝插在房里”,尽一个店家的义务随口安
慰两句,唯唯告退。洛嘉凝托着腮盯着他看了老半天,忽然说:“倘若你或者老板陪我去的话,就去挑一枝折了来也无
妨。”
齐萱微笑答:“山路不大好走,昨晚新下了雨,脏得很。在下这就去折一枝来,去去就回。”转身离开。他决心不让人
追上的时候,洛嘉凝这样不会武功的小女生当然连背影都看不清楚,只觉得眼前微微一花,那个温和微笑着的少年就已
消失不见。她撅起嘴坐在有点高的椅子上,两脚无聊的踢来踢去,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喃喃说:“那家伙要是……要
是肯好好的喜欢女孩子的话,一定也就是你这个样子。被我查出来是哪一个混蛋男人,我一定要杀了他。”
那个混蛋男人在远处的房间里打了个喷嚏,面对教主大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摊开手苦笑着说:“早知道我就不该去打听
的。这种事情,那位慕容大少爷怎么会不知道。”
蓝天若存心要隐瞒的话,十个洛二小姐也不可能知道半点真相。既然听任自己的未婚妻逃了出来,显然不但并没有打算
隐瞒,十之八九还故意透露了点风声。齐萱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身边多的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随便结婚或者离
婚的朋友,其中一些是好朋友。但现在这个位面和那个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世界不一样,一个家族的长子继承人不
被允许独身。而慕容蓝天长公子,虽然一向表现得潇洒无碍,却绝不是一个缺乏责任感的男人。
一想到这无疑是某人最后的任性,齐萱就莫名其妙的有负罪的感觉。他自己也明白这不但无趣无聊,而且还很无稽,不
过是下意识要满足自己道德优越感的虚伪同情,既不可能对形势有所帮助,也没办法让任何人觉得好过一点。倘若蓝天
要的只是大家各自内疚,早十年就可以办到,何必弄到如今这样。
所以他只是微笑着对戴歆说:“那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折桃花?先到的人为胜,输的人要听一天话。”
戴歆失笑答:“难道我会怕你……”肩膀微微一晃,已经轻烟般从窗子掠了出去。
实际上,有一点必须要澄清,我们的教主大人无论是武功还是个性的骄傲程度,在这个位面都无疑可以排进前三位。要
他干出现在这种类似于耍赖的抢跑行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刚刚好才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齐萱当然也知道这
一点,大笑着说:“犯规犯规……”也追了出去。
他这并不是第一次全力展开轻功去追戴歆,上一次刚刚发现自己成为武林高手,有点跟梦境区别不开,感觉怪异。如今
不能说已经习惯,却已经能够有意识控制自己的武功。只是无论怎么努力,好像都追不上前方那个黑色的身影。天魔幻
身法何等了得,轻轻几闪就已经到了山间。齐萱虽然笃定这人就算赢了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输。提
一口气身法再展,脚下轻飘飘的毫不停顿,随手在路边树枝上摘下一片叶子轻轻弹出。前方的戴歆似乎笑出声来,侧身
避过。就是这么微微耽误一下,齐萱已追了上去和他并肩,笑嘻嘻说:“打平。”
所谓Love & Justice的天秤座,并不是说为了爱就能抛弃公平,但在所爱面前略微撒一下娇,对彼此的美学原则来说都
谈不上冒犯。身为一个职业球员,齐萱虽然一向既任性又无所谓,在胜负的执着上却还是比楠要坚持。得意洋洋的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