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人生——聿桥
聿桥  发于:2011年0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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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大惑不解地问:“欧阳去哪儿?”

欧母眼眶泛红,说:“那孩子说要去学校报到。”

云飞心里对欧阳的没有交代有些生气,说:“需要这麽早吗?S大离这里又不远。”而且难得他今天有兴致找他一块儿去爬山。

欧母奇怪地看著云飞,说:“小阳考上的不是S大啊,是H大,要搭8个小时火车才能到,他说早点走才不会赶上大流量。”

云飞一下子愣住了,欧阳考的不是S大?为什麽他从来没有说过?为什麽他在自己面前连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阿姨,欧阳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填的是H大吗?”

“是啊,我还怪他怎麽考到那麽远的地方去,他说是远点儿的学校分数低。”

云飞六神无主地离开欧家,胸口仿佛被挖空了一样难受。被欺骗不是最难受,最难受的是,欺骗他的人竟然是欧阳!

欧阳亲手粉碎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离别曲》的最後一个音符敲下,四周响起的掌声拉回了云飞飘离现实的思绪,眼前不是鸣啸离去的火车,而是一张张带著崇拜目光的孩子的脸。

云飞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那天早上他离开欧家之後去过火车站,可惜他并没有赶上欧阳乘坐的那列火车,欧阳就这样走了,没有留给他一句话一个字地走了。

云飞伸手示意掌声停下,对台下的学生们说:“我刚刚弹的这首是萧邦的曲子,大家以前有听过吗?”

琴行的钢琴班一般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个,初级班的人数最多,因此又要再分成四个班,每个班四个学生。送到琴行来学钢琴的孩子一般是家里没有钢琴而又相当喜欢这种乐器的,也有些是父母特意让孩子过来,这样一方面可以让孩子学点才艺,一方面又减轻了父母的负担。

云飞的母亲是个钢琴教师,所以云飞从小就耳濡目染,虽然没有去考过钢琴等级,但听过他弹琴的人都知道,云飞的功底一点儿不弱。但云飞自认不是这方面的专才,所以应聘的时候只选择了做一名初级教师,专教刚入门的学生。

分配到云飞班上的四个孩子都是十岁左右年纪,他们互相对望一眼,朝云飞摇了摇头,因为今天是他们这四个人的第一堂课,所以每个人的表现都相当生怯和不安。

云飞理解地点点头,说:“那你们有没有熟悉的曲子?”

其中一个男孩举手回答说:“我听过《命运交响曲》。”

“很好。”云飞鼓励地笑了笑,修长的双手放在黑白琴键上,说:“那麽老师就为你送上一段,好好听,希望将来你也能够弹。”

“老师老师!”一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睁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是不是只要我们说出曲子,你就会弹一段给我们听?”

云飞反问:“你想听吗?”

“想,我想听!”小女孩的大眼睛亮了起来。

云飞笑了笑,问:“你想听哪一首?”

“《Kiss Goodbye》,要听《Kiss Goodbye》!”意想不到的是,另外三个孩子居然也同声同气地叫嚷起来:“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刚才举手回答的男孩子说:“老师我不听贝多芬了,我要听王力宏。”

“老师!”

“老师!”

云飞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安静,笑著问:“你们都喜欢王力宏吗?”

“喜欢!”孩子们的回答异常响亮,偶像魅力果然势不可挡。

看在他们是新生的份上,云飞勉为其难地答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琴行中午有两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云飞谢绝了同事外出就餐的邀请,拿出自己抽屉里的康师傅泡了一碗。手机响起,云飞习惯性地看了一下号码,见是个陌生来电便理所当然地按了拒听,然後把手机扔进抽屉。

回到任教课室,见有个少年坐在他的白色三角钢琴上,云飞走过去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下来。”

少年的笑容在半途凝固,跳下钢琴,朝背对他的云飞扮了个鬼脸。

云飞自顾自地在钢琴前坐下,拿出乐谱低头翻看,丝毫没有要理少年的意思,少年气急,手臂抬起就要往钢琴拍下。

云飞抬起眼看他,说:“有什麽事?”他的目光生生止住了少年即将落下的手。

少年讪讪地将手放下,露出一个自认有亲和力的笑容,说:“老师,我想请你帮个忙。”

云飞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说:“第一,我不是你的老师;第二,我不帮陌生人的忙。”说完低头继续看乐谱,大有“不送慢走”之意。

少年鼓了鼓两颊,说:“你好不近人情啊,至少该听我把话说完吧。”见云飞不答,他又说:“我是高级班的陈勉,算起来叫你一声老师也没错,而且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应该不叫陌生人吧?”陈勉凑到云飞跟前眨巴眨巴眼睛。

云飞抬头,不期然望进少年的眼睛,这双眼睛与记忆中的另一双眼睛重叠。云飞怔了下,冷峻的脸上寒意加深,说:“既然你叫我一声老师,那麽你就该尊师重道一点,没听到我叫你出去吗?”

陈勉扁扁嘴,不甘心地问:“那你什麽时候有空?”

云飞说:“我什麽时候都没有空。”

陈勉说:“我只要你半个小时就好。”

云飞懒得回答。

陈勉说:“二十分锺!”

云飞不为所动。

陈勉咬牙,说:“十分锺行了吧?”

云飞看了一眼手表。

陈勉伸出手掌,可怜兮兮地说:“老师你就给我五分锺吧。”

“说吧。”云飞合上乐谱,心想莫非他天生就招惹这类人?

陈勉眉开眼笑,诚诚恳恳地双手合十说:“我想求云老师指导我弹一首歌,因为我要把这首歌当作生日礼物来送人。”

云飞直入重点地问:“哪首?”

陈勉说:“你刚才弹的那首《Kiss Goodbye》。”

云飞考虑了下,说:“可以,费用照补习班来算。”反正他每个星期的一、三、五晚上都有办私人的钢琴补习班,是一对一教学,多一个晚上出来指导陈勉不是问题。

陈勉欢呼一声:“太棒了!老师,今天晚上开始可以吗?”

今天是星期六,云飞正想说好,一道声音比他更快回答陈勉:“不好意思哦,今天晚上你的老师要被我借走了。”

云飞望向门口,欧阳摘下墨镜朝他微笑。

10

欧阳随意而懒散地靠在墙上,双手插入裤兜,视线穿过宽大的玻璃窗,落在琴房内专注於演奏的人身上。

这个时候,欧阳才找到了机会认真仔细地看一看他。

云飞的侧脸朝向窗口,面容泛著瓷白的光泽,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的线条是那样完美,如同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他的眼微垂著,目光随著手指的弹奏而不经意地变动,不带笑容的唇微抿,有意无意地形成一丝冷漠。

欧阳不禁低叹,以前的云飞在弹奏钢琴时是多麽快乐,虽然不爱笑,但脸上总有一种暖意,那样的云飞仅仅用漂亮来形容还不足够。

或许,他的心真正陷落是在第一次聆听云飞的钢琴演奏时云飞无意投过来的一个目光,是那个目光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一刻的自己心跳得那麽急速,那麽激烈,仿佛稍不注意就会从胸腔蹦跳出来,裸露在云飞的面前。

“我认为你该好好跟小飞道歉,这件事错的人是你。”

“问题是我不知道该怎麽开口。”

“啊!我怎麽会有你这麽笨的弟弟?道歉就道歉,难道还要打草稿吗?一句‘对不起’很难吗?我相信只要你好好解释一下,小飞是会谅解的,他是什麽样的人你不比我清楚吗?你们两个现在这样我看著难受,我不管,你明天给我到琴行找小飞道歉,如果小飞不原谅你,看我不把你耳朵拧下来!”

想起欧瑛今早特意打来慰问的一通电话,欧阳哭笑不得地扯了扯唇角,无奈中又带出一丝感激。

撇开力大无穷又有轻微暴力倾向这些缺点不说,欧瑛真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好手足。

下午的时光因等待而显得相当漫长,欧阳拒绝了云飞同事让他到办公室坐坐的邀请,一直站在琴房外看著云飞上课,让他有些气馁的是,其间云飞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他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彼此没有交心的年代,甚至比那时还不如。

站得两腿疲酸的欧阳将头一歪,皱了下眉闭上眼睛,轻声嘀咕了一句:“还要多久啊……”随即又认命地睁开眼睛继续等待。

欧阳丝毫不知,在他闭上眼睛的那短暂的几秒锺,他一直关注的人终於朝他看了过来,却又在他睁眼之前若无其事地转开,平静的面容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课程终於在欧阳的第N次抱怨下结束,云飞拿著一大叠琴谱,低著头从琴房里走出来,欧阳深吸了口气,展开笑容迎上前。

“下班了吧?”

云飞像是才意识到他的存在一样抬头淡然地扫了他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欧阳说:“那我们赶紧吃饭去。”

云飞边走边说:“有什麽事非要带到饭桌上说吗?如果没有,你现在就说了吧。”

欧阳的笑容僵硬了下,很快舒展开来,语调轻快地反问:“没什麽特意的事就不能找你吃饭吗?”

云飞进了办公室,这个时候别人都已经下班走了,他把琴谱放到自己的桌上,转身看了眼紧跟上来的欧阳,双手环胸一抱,靠坐在桌沿,脸上有点儿疑惑也有点儿不耐烦。

欧阳开玩笑地说:“怎麽?跟你吃饭要算补习班的费用吗?”

云飞脸上没有笑意,说:“我只是不想吃饭的时候不痛快。”

欧阳怔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继续讪笑,他问云飞:“跟我一起吃饭让你不痛快?”

云飞看他的目光仿佛在说“明知故问”,这让他的心一下子难受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几乎没有办法再对话下去。

“不管,反正今天晚上我预定了你,你就一定得跟我去吃饭。”欧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将这句耍赖一样的话说了出来,话音刚落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惊讶地愣了一下。

云飞同样愣了一下,吃惊之余,内心深处却不免涌起怀念。

“不管,反正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帮我复习,不然明天考试我就死定了!”

“不管,反正我今天一定要买那套球衣,你一定得陪我去!”

“不管,明天是我生日,你一定要弹生日快乐歌给我听!”

……

……

类似的话曾经听过多少遍,他还以为六年足够长到将此遗忘,却原来没有消损一丝一毫,刻意掩藏的记忆仍是这样鲜明。

云飞慢慢垂下眼睛,随著怀念而来的还有伤感和愤怒,他骤然转身,对欧阳说:“我不想去。”

欧阳看著他动手整理桌面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於完全褪去,只有一脸的无奈和失措。

难道他跟云飞就连普通的朋友都当不成了吗?他不禁要扪心自问一下,究竟是什麽原因使他们走到了这一步?

答案早就在心底,是他的自私和懦弱。

如果一回来就找云飞好好道歉,而不是刻意回避和闪躲,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又或许,六年前的离开不该是那样悄无声息,至少留下一句“再见”,那麽是不是现在云飞对他还不至於冷淡到这个地步?

忘了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千金难买後悔药。”欧阳此时真想大喊这真他妈的是真理!

云飞收拾好东西,看见欧阳还呆在原地,叫了他一声说:“没什麽要说我就要回去了。”

欧阳从自责的思绪中陡然回过神来,望著云飞脱口而出:“对不起。”

云飞因这没头没脑的道歉而微微拢起了两道形状细长的眉,他冷冷地问欧阳:“你知道自己说了什麽吗?”

欧阳笑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云飞没有告诉欧阳一件事,那就是他很擅长读懂欧阳眼睛里的意思,所以欧阳在他面前是很难伪装和使坏,也正因此,六年前欧阳对他的隐瞒和欺骗才会伤他那麽深。

究竟是什麽样的原因才能使欧阳将自己伪装得这麽无懈可击,完美到他连一丝异样都没有发觉?

云飞隐隐明白其中的原因,那是他们二人谁也没有说出来,没有勇气承认的原因。但是如今,云飞并不怕坦然承认,他已经不是六年前懵懂胆怯的孩子,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後,他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再面对曾经逃开的欧阳,他没有第一时间去逼问,不只是因为负气,更因为他欧阳的逃避让他心寒,如果两个人不是一条心,那麽这条只有他独自一人在力撑的路就没有必要走下去。

云飞看著欧阳的眼睛,立即就明白了他在为什麽而道歉,但他并没有马上接住欧阳的话,仍是一动不动地看著他。

欧阳歉疚地笑了一下,说:“对不起,六年前我不该不说一声就走了。”

云飞开口说:“你的道歉只是为这个?”

欧阳疑惑地看著云飞,想了一下,说:“还有填志愿的事,我不应该骗你……”

“好了,不用说了。”云飞打断他的话,面容冷峻得像是被冰层覆盖,欧阳似乎在无意间踩中了他的地雷。

“云飞,我是真心跟你道歉的,六年前我……”欧阳顿住了,思考更为合适的措辞,然後说:“六年前我太不成熟了,如果填志愿前好好找你谈谈,我相信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背著你实在有点儿过分,你也知道我这人有时候就是脑子转不过来,为了考上大学,眼里什麽都看不到了,骗你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但是我并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能原谅我吗?”最後一句,欧阳轻轻地问。事实上,他要云飞原谅的不仅仅是这些,但是既然他们之间的那层纸从不曾戳破,到了今时今日,他又何必去说穿?还是将它尘封在心底就好。

直到他说完,云飞才冷冷笑了一笑,漂亮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有薄薄的唇开合:“原谅,太轻飘飘了。”

11

云飞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防盗门口站了一个人,长年不修的楼口灯光微淡,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

疑惑只是一下,云飞掏出钥匙跟没看见一样走了过去,却听到那个人高兴地叫了一声:“云老师。”

从黑暗中跳出来的少年是中午出现在他琴房的陈勉。

“你怎麽来了?”云飞问著,把钥匙插入了钥匙孔。

“我一放学就到这里来等你了,不是跟朋友去吃饭吗?这麽早就回来?”陈勉喋喋不休地说,目的旨在跟这个冷冰冰的老师套近乎。

云飞听得有点头疼,後悔不该这麽早把家里的地址告诉少爷。他走上楼梯,陈勉在後面像小狗一样地跟上。

陈勉说:“云老师,既然时间很早,我们的指导课可以今天晚上就开始吗?”

云飞停下脚步,扭头看著他,问:“你很急?不是说好星期六才开始的吗?”刚刚结束了跟欧阳的一场谈话,他实在没有心情指导少年的演奏,从内心蔓延到全身的疲倦让他只想安静地独处。

少年无疑是此刻的不速之客,因此,云飞的表情和语气都算不上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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