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人生——聿桥
聿桥  发于:2011年0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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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阳,起床了吗?”

“起了。”欧阳朝门外应了一声,下床往光裸的上身套上一件T恤。这几年在大学里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来的,以前那份早起的干劲儿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打开门,看见母亲带笑的脸,安心的笑意从心里爬上了欧阳的脸。

“你这孩子怎麽睡到现在才起来?都快十二点了。”嘴上抱怨著,欧母脸上却不见任何不满。

欧阳推著母亲的肩头,在她後头嘿嘿笑著,说:“家里的床太舒服了,今天才明白了古人所说的欲罢不能。”

“贫嘴。”欧母笑骂了一句,催促他赶紧洗脸刷牙去。

欧阳在浴室里对著镜子歪头歪脑地端详,试图从脸上找回曾经的模样,坚硬的脸部线条呈现出男性的阳刚,少年时期的青涩圆润已经不复存在,这张脸明明在过去六年里看惯了,甚至以此自豪,但不知道为什麽一回家却觉得格格不入。

手指摸到下巴上新生的胡茬,欧阳暗笑,或许只有这个荷尔蒙分泌是与六年前一模一样的。

厨房里的欧母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探出头来对欧阳说:“你早上没吃东西,桌上的粥先喝了,我弄点菜咱一起吃午饭。”

欧阳端著粥走到客厅,顺手拿过遥控器将电视打开,入口的白粥温度适中,味淡而情浓。

电视上正播著S市的午间地方话新闻,播音员那一口流利的地方话让欧阳佩服得五体投地,尽管他自己本身就是S市人,但那口地方话说得真是惨不忍睹,从小到大没少受他父亲凌厉的白眼,说他这是背祖忘宗。

欧阳牙牙学语似的跟著播音员读了几个文绉绉的字,正巧欧母从厨房里出来听见他的怪腔怪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正在认真学习的欧阳结实吓了一跳。

欧母忍著笑说:“你爸要听见,血压又该高了。”

欧阳理直气壮地辩解:“不能怪我,是这几个字难念。”在他印象中,母亲是很少笑得这样见牙不见眼,这一刻他明白到他的归来对母亲而言有著多麽重大的意义,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将母亲矮小的身体拥护在怀里。

“妈,我让你操了很多心吧?”他像个知错的孩子一样问道。

欧母宽容地笑了笑,说:“操心是每个母亲的专利,我是不能例外的。”

欧阳想要给母亲一个承诺,张了张嘴,心虚地打了退堂鼓。

只要他的心里还想著云飞,他就无法给母亲一个完美的儿子。

母子间的感情因为这个意外的拥抱而越加深厚,欧母舍不得眨眼睛地看著久别六年的儿子,心满意足地微笑,不断将菜夹进欧阳碗中。

欧阳从饭碗里抬起头来,笑著问:“妈,你看著我能饱吗?”

欧母感慨良深地说:“你懂事多了,妈看著高兴,可下回别再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妈宁愿你坏一点但留在妈身边,也不想你为了学好而跑得远远的。”

欧阳低头,不发一语地将碗里的肉放进嘴里。

欧母觉得自己说得太矫情了,拿筷子的手不好意思地挥了挥,说:“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点儿高兴的。”

欧阳问:“有什麽高兴的事儿我不知道?”

欧母说:“早上小瑛打电话来,说他们一家晚上过来吃饭,顺便让珊珊见一见舅舅。”

欧阳早从母亲那里知道欧瑛生了个女儿,是他离开家第二年的时候生的,他确实还没见过这个外甥女,今天晚上第一回见面,是不是该准备点礼物以示他这个舅舅的和蔼可亲?

欧阳正琢磨著一会儿到玩具城逛逛,欧母继续说:“小瑛还说要把小飞一块儿请来,当是吃顿夏季团圆饭,呵呵。”

“云飞他答应来吗?”一听有可能跟云飞同桌吃饭,欧阳又惊又喜,忐忑不安地问道。

欧母摇摇头,说:“这不清楚,你一会儿打个电话给你姐问问。”

有了这事在心里,欧阳两三下扒完了饭,等到母亲进厨房洗碗才拿了座机到阳台打电话给欧瑛,拨的是她家的电话,这个称职的家庭妇女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姐,是我。”

“哦,什麽事?妈没告诉你我晚上过去?”

“妈说了,我是想问问你晚上……云飞来吗?”

“哼,原来是为了云飞才打电话给我,我就说今天太阳怎麽打西边出来呢。”

“……”

“云飞说他晚上有事,不一定过来。”

“……姐,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一定来?”

“我能有什麽办法,亲自去押他啊?话说回来,你不会自己去跟云飞说吗?”

“我……我……”

“你们俩到底什麽事啊?才不过六年,过去那麽多年的交情就没了?”

“不是,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两大男人居然比我还婆妈!算了,这事我尽力吧,珊珊喊我了,就这样。”

欧瑛啪地一声挂上电话,来不及听见欧阳最後的一句话:“姐,谢谢。”

转眼就到了晚上聚餐的时间,欧瑛打扮得像个贵妇一样携丈夫陈可铭到来,陈可铭是个相当好脾气的人,戴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脸上还总带笑。他们的女儿陈珊珊完全继承了欧瑛的优点,白肤大眼,被欧瑛穿戴得像个小公主。

欧阳见到珊珊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小脸就忍不住手痒地捏了上去,可怜珊珊人小皮肤嫩,经他这一“蹂躏”,顿时扁了嘴巴掉眼泪,跑到欧瑛身後哭喊“妈妈怕怕”。

欧瑛二话不说捏住欧阳耳朵,皮笑肉不笑地说:“胆子很大嘛,敢欺负我女儿。”

欧阳急忙向陈可铭求救:“姐夫救命!”

陈可铭把哭得梨花带泪的女儿抱在身上,没心没肺地笑著:“你姐跟你闹著玩儿的。”

哪里是闹著玩儿的,耳朵都快掉下来了!欧阳揉著脱离魔掌的耳朵气愤难平,这个陈可铭跟欧瑛果然是同一鼻孔出气的!

欧瑛向欧阳摊开手,命令一样的口气说:“拿来。”

“拿什麽啊?”欧阳没好气地瞪她。

欧瑛作势要打,欧阳这回聪明地躲到母亲身边去,仰起脖子嚣张地说:“礼物又不是买给你的,你讨什麽讨!”说著,将藏在沙发後面的米老鼠公仔举了起来,朝珊珊诱惑地晃了晃:“可爱吧。”

珊珊看了看公仔,又看了看公仔目前的持有人,努力回想妈妈出门前教导的话,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舅舅。”

欧阳一乐,跳到她面前将公仔拱手相送,这时候欧瑛趁机又要过来捏他耳朵,幸好门铃丁冬一响。

“我来开门,我来开门!”欧阳发出脱苦海一样的欢呼声,大门一开,他脸上的笑容因措手不及而凝固了几分:“云、云飞……”他还以为这个时间应该是父亲回来了,没想到居然是云飞!

8

云飞扫了欧阳一眼,欧阳这才如梦方醒地侧身让出路来,云飞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进屋里向欧瑛夫妇和欧母打招呼。

欧阳关上门,背著众人的时候,嘴边抿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欧阳,干什麽呢?”欧瑛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欧阳背上。

情感正处於脆弱状态的欧阳没有防备这个突袭,哇的一声惨叫後转过脸来用泛红的眼角瞪著欧瑛:“你想要我的命啊!”

欧瑛甩了甩手,一脸鄙夷地说:“亏你还是个男人,我拍这一下就能要你的命?敢情比我还娇贵。”

“换你给我拍一下试试?”欧阳猛翻白眼,忿忿不平地指责:“幸亏妈把我生得壮,还有我後天的努力锻炼,要不然不给你拍死也拍残废了!”

欧瑛乜斜他一眼,两根手指头跟捏猪肉一样捏著欧阳手臂上的肌肉,不屑地哼了声,说:“就你这模样还叫壮?那非洲就没灾民了。”

欧阳听得好气又好笑,他的身材是得过大学室友公证的,就算说不上强壮,也抵得上一个结实有劲儿,这样的身材条件去跟非洲灾民比,那不把灾民往死路上逼啊?都太自惭形愧了!欧阳早习惯了与欧瑛之间这种无伤大雅的口水战,虽然屡战屡败,他却越挫越勇,反正就是不能让欧瑛太得意嚣张,况且今天是云飞在场的日子,欧瑛奚落别的什麽不好,偏偏奚落他最有自信的外貌,这可让他的面子相当地挂不住。想到这儿,他的眼珠提溜一下,偷偷朝云飞望去,结果大失所望。

云飞对欧阳姐弟的争吵视而不见,与陈可铭一起走到客厅角落谈话,珊珊抱著米老鼠公仔跳进他怀里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欧阳渴望已久的微笑。

欧阳的满腔斗志顿时化做青烟散去。

“算了,不跟你吵了。”欧阳有气无力地说。

欧瑛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把死气沈沈的欧阳弄“活”了,怎麽一眨眼就故态萌生?欧瑛把他拉到房间门口,这时候的语气跟刚才冷嘲热讽的样子恍若两人:“你告诉我,你跟小飞怎麽了?”

欧阳故作轻松地耸肩,说:“没什麽。”

“没什麽?”欧瑛咬著牙眯起漂亮的丹凤眼,她又不是瞎子,云飞从进门到现在就没跟欧阳说上半句话的情况难道还不够怪异吗?

“是没什麽啊。”欧阳别开目光。

“那小飞怎麽不理你?”欧瑛双手抱胸看著他问。

欧阳顿了一下,低低地说:“或许他生我气。”

欧瑛在他手臂上拍了一记,说:“你本事真好啊,才回来没几天就把他惹了!”

“不是。”欧阳烦躁地抓抓头发,想说又不想说,犹豫不决了下,还是说了出来:“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骗了他,我本来答应跟他一块儿考S大,他读一线专业,我读二线的,可是我填志愿的时候根本没把S大填上去,我填的是我後来读的学校。”欧阳愧疚地低下了头,其实欺骗云飞的时候,他的心比云飞更疼,可是带来伤害的毕竟是他,无论他疼得多严重,他都逃脱不了罪名。

欧瑛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听完之後一脸凝重地说:“你不该骗他的,这下子我也帮不了你。”

欧阳没有说话,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人能够帮得上忙。

欧父因单位有事回来晚了,晚饭拖延到了将近八点才开席。圆型餐桌上,按照惯例,欧阳跟云飞坐在了一起,欧阳多次想将云飞喜欢的菜色夹到他碗里,却一次又一次因怯弱而放弃。

夹了菜又怎样?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说不定云飞还会认为他是在大家面前假惺惺。欧阳闷闷不乐地扒著自己碗里的饭,忽然从天而降一块清蒸排骨。

欧母担忧地说:“别光吃饭不吃菜。”

欧阳笑了一下,把排骨送进嘴里。唉,果然只是他的妄想。

到了晚上十点,欧瑛一家要回去了,云飞也起身说该走了,欧瑛丢给欧阳一个眼色,却对云飞说:“我差点忘了,我给家里买了台微波炉还放在车里呢,你跟小阳去帮我拿上来好吗?”陈可铭在旁边要张嘴说点什麽,被她用力一瞪憋了回去。

云飞没有异议地同意了,欧阳马上回房套了条长裤跟他们一起下楼。

欧瑛拉著抱女儿的陈可铭走在前头,回头对他们俩说:“今天来的时候没车位了,车子停得比较远,就在小区外。”

云飞说:“没事,时间还早。”

欧阳战战兢兢地走著,怕走快了,又怕走慢了,更怕跟云飞并排而走,两人之间的沈默最是难熬。

找到了陈可铭的车後,欧瑛用钥匙打开後车箱,“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怎麽不见了,奇怪……”

云飞走上前看见车箱里除了备用轮胎和工具外就没有其他东西,心里马上像明镜一样了然。

欧瑛拉过丈夫,埋怨地在他手臂上捏了一下,说:“你把东西放哪儿了?我明明记得在这儿的。”

欧阳看见,不禁在心里替陈可铭叫痛和叫屈。

陈可铭的两条眉头皱在了一起,幸亏当时他已经把熟睡的女儿放进了车厢,不然这双手铁定抱不住。他也看了看车箱,说:“可能是我今天早上洗车的时候落在洗车场了,我明天再去拿,然後送过来。”

欧瑛对云飞一脸抱歉地说:“都怪可铭没记性,害你白跑一趟。”她身旁的陈可铭听了,嘴角抽搐个不停。

云飞谅解地笑了笑,说:“没关系,你也别怪姐夫,看把他吓得脸都白了。”

陈可铭赶紧一抹脸说“没有没有”,心里叫苦不迭,云飞这样说不就是暗示欧瑛是个河东狮吗?看来今天晚上他免不了要当一回替罪羔羊了。

欧瑛果然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急急拽著丈夫上车而去。

轿车开远之後,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欧阳想先开口说点话,云飞却陡然转身走开,欧阳一急就把他的名字脱口而出:“云飞!”

云飞脚步停了下来,高挑的背影在街灯下孤傲地竖起禁区,拒绝他人的靠近。

欧阳硬著头皮走到云飞身边,裤兜里的两只手紧张得都捏出了汗,他笑著说:“时候还早,我们再走走怎麽样?”

云飞侧过脸,不冷不淡地说:“十点半对我而言已经相当晚了,而且我明天有课。”

欧阳强迫自己再笑,对云飞就是要实行不气馁不放弃原则才行,他说:“就这里随便走走,不会很晚的。”

云飞看著欧阳,眼中的情绪波动很快隐去,他没有拒绝欧阳的坚持,点头说:“走吧。”

欧阳喜出望外地跟著他步调走,渐渐有了勇气与他闲聊,问道:“你明天几点的课?”

云飞说:“一般都是早上九点。”

欧阳问:“教钢琴累不累?”

云飞说:“视人而定,有天赋的学生教起来就容易,没天赋的就要多花点耐心。”

欧阳笑笑,说:“这不正好就是说的你和我吗?你就是有天赋的,学什麽都快,我就是没天赋又不肯努力,专门让老师操心的捣蛋鬼。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就梦到我用冲厕所的水整老师的事,哈哈。”

云飞形状优美的唇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他还记得欧阳为此而拉了肚子,也记得这是他开始尝试去接纳欧阳这个朋友。

无论中间发生过什麽,开头和结尾总是最难忘的,云飞同时也想到了欧阳六年前的不告而别,微有笑意的唇瞬间拉成了冷冷冰冰的直线。

欧阳刚觉得气氛轻松下来,脸上的肌肉也不那麽僵硬的时候,云飞却宣告了happy

hour的结束:“你自己走吧,我回去了。”他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欧阳,散发冷漠气息的背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中的小区。

9

欧阳在高三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一定会跟云飞考在同一所大学!”

云飞不以为然地取笑他:“你确定吗?我可是非清华北大不填的。”

这时候欧阳通常会哇哇大叫:“云飞,你别耍我了!清华跟北大?我投胎再去考还快一点!”

填志愿的时候,云飞没有犹豫地放弃了更高更远的梦想,在第一志愿的第一栏上填下了S大,他不知道,同样面对著志愿表,欧阳却痛苦不已,最後选择违背他们之间的约定。

欧阳离开的那天早上,云飞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到欧家来找他,欧母开门的时候吃了一惊,说小飞你怎麽没去送送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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