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冷然先开了口:“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跟我走吗?”
事到如今,我就更不要走了,我要留在这里,弄到七月的解药!
这是萧一意要跟冷然说的话,可他说不出口。
正是因为他坚持不肯跟冷然走,才把事情弄到了这个地步。他抬不起头,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冷然。
冷然缓缓拖起他的脸庞:“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萧一意,可我要告诉你,我不怕背叛城主,更不怕七月,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出事!萧一意,你是斗不过古九寒的,留在这里你只会吃更大的亏!你还是跟我走吧,把这里的一切恩恩怨怨都忘记,我们一起找一个……”
“我们走了,你身上的毒怎么办?你最怕我出事,我最怕的,又何尝不是你出事?你叫我把一切都忘记,可你教教我,我怎么能忘记,你只有七个月的命好活了?”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没有牵绊地生活,别说七个月,哪怕只有一天,我就死也瞑目了。”
和萧一意和疯狂正成对比,冷然无比冷静淡漠。
萧一意又低下了头,他完全相信冷然的话,他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要他只为顾忌自己的安危就眼睁睁看着冷然毒发身亡,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事!
冷然知道,萧一意的驴脾气又上来了。
萧一意是头倔驴,只要是他决定做的事,就算撞了南墙,他也不会回头。
这个道理他在九年前第一次见到萧一意时就了解得非常透彻了。
“我也不勉强你,你再好好想想,等伤养得有起色了,就来找我吧。”
冷然准备要离开了!
萧一意一把牵住他的衣角:“怎么,你要走?”
冷然冲他笑了笑:“你莫要急,我会在我们上次相遇的酒馆等你……但我不会等太久,最多一个月。”
“你不要走!冷然,留在这里养伤!既然古九寒他已经知道了你,你留在这里就再无任何危险了。留在这里,冷然,我很快会从门主那里把解药盗来的!不要走,冷然……”
萧一意牵着冷然的衣角不放。
“我们分开走,总要比一起走容易得多的。况且,让古九寒以为我已乖乖回去为他取书了,你才好留在这里处理你那件一直要办的事啊。”
冷然,他归根结蒂还是一切为我着想。
冷然还是走了,萧一意没有挽留,虽然他有强烈的一别成永诀的预感。
他也了解冷然的脾气,他知道冷然轻易不为自己做决定,可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改变。
萧一意倚在窗口,望着逐渐远去的冷然,全身的力气在以最大的速度逃离。
经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日了。
三个字,不断地要向萧一意的口外涌,在一波波的冲击下终于他熬不住了……
“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我到底还是没有喊出来,萧一意内心苦笑。
冷然只是顿了顿,没有回头,慢慢远离了萧一意的视线……
第 28 章
无剑天的婚宴没有花仗,没有炮烛,没有道喜,也没有祝福。
说是个婚宴,还不如说是个娶餐,还是个酒水很少的聚餐。
因为古九寒他认为,酒会令人麻痹,于杀手不利。
萧一意知道秦玄羽一定没有喝够,所以他现在提着从江东杰那里搞来的好酒来到了新房。
白天的时候他去找了古九寒,表明了他要娶古玥,可古九寒不同意。
为了他所爱的人,他只好施行他最不愿意施行的计划。
新房也不是新房,只是古玥的闺房,连装饰都没装饰一下就将就着用了。
所以说好听了是秦玄羽娶了古玥,不好听了是秦玄羽做了上门女婿。
萧一意和秦玄羽在房外对饮,古玥就在里屋候着。
这哪里像是新房,不仅里屋静静地,就连外房也静静地。
两个人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都不说话。
秦玄羽哪里喝得过萧一意,没多久他就摇晃着站了起来:“不行了,再喝就真醉了。你请回吧,我要去陪新娘子了。”
萧一意没有动:“秦玄羽你坐,听我说句真心话。”
秦玄羽又摇晃着坐了下来。
沉吟着,萧一意开口了:“秦玄羽,我知道你执意要娶古玥很大程度上是在跟我赌气,我劝不住你,但绝对不会让你娶古玥,只好出此下策。可我想告诉你,秦玄羽,无论今天晚上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都是为了你好。”
秦玄羽的酒马上醒了一半:“这酒……”
话没说完,他的人就倒了下去。
萧一意站了起来,缓缓走向了里屋……
古九寒,我很快就会让你付出代价!
萧一意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睡着了的古玥。
萧一意几乎有些佩服古玥了。
她发现了占有她的郎君不是秦玄羽而是他时竟没有装模做样地寻死觅活,也没有没完没了地嘤嘤哭泣,而是安之若素地接受了一切,看她现在的样子,好像还睡得很香甜。
若非她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早已习惯了一切都听从那个泯灭人性的爹的安排,又怎么会如此表现。
萧一意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在愤怒与仇恨的驱使下一时冲动毁了古玥一世的幸福。
自己这样以牙还牙与古九寒的卑鄙伎俩有何两样?
他开始相信美兮的看法了:我的确变了,变得罪恶了。
古玥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一定也像古玦一样缺少关爱,而我却对如此可怜的她做出了如此下作的事,又怎么能不负责到底!
想到这儿萧一意有些动情,轻轻道:“古玥,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来补偿你的。”
古玥向他怀里更深处又偎了偎,似乎梦里也听到了他话一样。
但萧一意此刻并没有成家了的男人娇妻在抱的满足感,他的心被一种负疚感攫住了。
这欠疚,有对秦玄羽的,更多的,是冷然的。
对秦玄羽他还好为自己开脱,可冷然呢?他怎样向冷然交待呢?
对另一个男人的负疚感?这感觉还真是很奇特,可萧一意现在就实实在在地感受着这种感觉,并深深地知道,从昨夜起,他就是个罪人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怎样的借口,他都没办法逃脱自己良心的谴责了。
“呯!”门被撞坏了,秦玄羽闯了进来,照着床上的萧一意挥臂就是一拳,接着变拳为爪,三指锁住萧一意喉咙:“这就是你口中的为我好?我秦玄羽以前真是瞎了眼,竟尊你这衣冠禽兽为兄长这么多年!我……”
一根尖锐的东西突然抵在了他的死穴上。
是一支簪子!
握着簪子的,是一只纤细而稳定的手。
“古玥?你为何要帮他?难道你忘了,昨晚,是这个禽兽毁了你的清白!”
“正因为我没忘我才要救他。无论如何,我已是他的人了。我既是他的人了,就不会让你杀了我相公!”
古玥看起来很正常,一点也不像发了狂。
秦玄羽相信她,却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双目喷火,尖刀一样戳在萧一意身上:“别抱希望了,今天就算是拼个玉石俱焚,我也要杀了你!”
如果这刀能飞出去,萧一意身上恐怕早已多了不知多少个窟窿了。
萧一意没有挣扎,脸憋得通红,眼却平静如水。
他深深地知道,秦玄羽生性善良,别人伤他十分,他也不会忍心还人七分,一定下不去死手。
事实证明,他的确很了解秦玄羽。
秦玄羽下了许久狠心,还是负气地扭了头,认命地松了颤抖的手:“我真没用。”
“你说得对,你的确没用!”
又是古九寒!
萧一意气未喘匀便翻身下床:“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好女婿,快起来吧。”古九寒脸上竟有一丝笑容:“你昨天来找我时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今天一定会有好戏上演,果不出我所料。”
“这么说来,您老不怪罪属下先斩后奏,同意属下和小姐的婚事了?”
“不怪罪,我当然不怪罪,我怎么会怪罪呢?我女儿可不是一般的宝物,那可是无价之宝,能者方能得之。”
古玥低垂着头,不知脸上是阴是晴。
“多谢门主成全!”
“不要谢我,我没有成全你,我也从不成全任何人,我只是要找个能成得了气候的女婿,能当断则断不拖泥带水方能帮我,若是找个满脑子仁义道德心慈手软的,早晚坏事。”
古九寒说着,眼角有意无意扫了秦玄羽一下。
秦玄羽只是感觉自己莫明奇妙地被搅进了一场闹剧,明明是自己的妻子被夺了,现在的情形看来,倒好像是他抢了别人的妻子一样。
“秦玄羽,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古九寒从始至终就没有正眼看过他。
秦玄羽突然快掌如刀,眨眼间向萧一意攻出了五招。
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他忘了兵家大忌:此时他的情况是不宜于交手的,尤其不宜选本与他旗鼓相当的萧一意交手。
不出十招,秦玄羽已被萧一意压制住。
萧一意突然收了手——他已不需再出手了。
秦玄羽默然立在那里,已不再发抖。
短短的一天,他所拥有的一切已全部被萧一意夺走!
古九寒冰到底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秦玄羽,你可知一个未给允许就在我面前冒然出手的人是什么下场?”
秦玄羽没有说话,堆在那里,已是一堆死灰。
“回去收拾行装,马上出发!二十日之内,提四川唐门掌门张健东的人头来见我!”
唐门!张健东!二十日——秦玄羽去了就必死无疑!
又是老招数。
秦玄羽已转过身,面前是一条不归路。
“且慢!”萧一意单膝点地,努力支撑:“小婿命在旦夕,请岳丈大人作主!”
“哦?你如何命在旦夕了?又要我怎么为你做主?”
“请岳丈大人下令将秦玄羽逐出无剑天,永远不许他再进山门!”
秦玄羽涣散的瞳孔急剧聚集,他万万料不到提出这个建议的,会是萧一意!
“我不是已经派他去杀张健东了嘛!”
古九寒有些不快——他不愿浪费兵器。
“张东健虽然棘手,可秦玄羽也不是没有得手的可能。即便您再多多地给他派任务,也保不准他哪天会溜回来杀我,也可能会对小姐不利。您老身为杀手帮派的掌门,自然知道这猝不及防的可怕。若是他再得手,小婿生死不值一提,但若是无剑天出了叛徒的消息传到了江湖上,有损于您老人家的英明啊。”
“不错,那么你为何不让杀了他,那多干脆?”
“万万不可!秦玄羽区区兵器一件,丢了就丢了,本来无足挂齿。只是您昨天还认他为乘龙快婿,今天就对他夺妻又夺命,难免令门内其他杀手心寒,不愿为您出死力。这些杀手虽微不足道,更不配谈什么感情,但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不必要招惹的,您说是吗?”
萧一意句句都在为古九寒着想,还不露痕迹地把古九寒恭维了一番。
古九寒虽无情,但毕竟是个人。
是个人就难免要吃恭维的,所以古九寒现在很高兴。
“萧一意啊,我越来越欣赏你了——不仅心狠手辣,还心思缜密,前途无量哟。”
萧一意谄媚微笑,将身子放得更低:“还要仰仗您老人家多多提携,日夜督促才是。”
古九寒不住点头:“好好好。只是,就算我把他逐出了无剑天,他有朝一日还是可能再上山的呀。”
“这个好办,只消在逐走他之前废去他的武功便是。”
只要秦玄羽被废去了武功,他就是个普通人,于这个纷纷扰扰的江湖就再无瓜葛,古九寒也就没必要再与他为难,他也无法再向古九寒报仇,父子相残的惨剧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至于他要恨我一辈子,那就让他恨去吧,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说得对。”古九寒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他的内功底子比你还好,确实不能浪费了。”
秦玄羽根本没有反抗,甚至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他整个人似已变成一块木头,任凭古九寒搭上了他的脉门,痛快地一点一点把他的每一点内力都吸光。
只是他眼睛一直停在萧一意身上,不可置信的目光似要把萧一意的灵魂看透。
萧一意转过头,并不是因为他无法与秦玄羽对视,而是为了掩饰对古九寒的憎恨。他多想趁机一掌拍死古九寒,可那样的话秦玄羽体内流动的真气就会无所归导,四处乱窜。到那时秦玄羽就也无法活了。
古九寒吸完时,秦玄羽已瘫在了地上,像一瘫泥。
]“哥你答应过,永远不离开我的。”
声音发自近在咫尺的秦玄羽,萧一意听来就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样的清晨,一样的质问,只是今天的质问没有一滴眼泪,听起来更像垂死的人绝望的呻吟。
摆出最冷酷的面孔,最阴险的笑容,萧一意俯下身,盯着秦玄羽一字字道:“那都是我小时候说来哄你的话,你竟然现在还相信,真是单纯到了极点的白痴!”他站起身来舒了口气:“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适合江湖,你还是乖乖做个普通人,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再娶房妻子,生几个儿女算了。”
能让秦玄羽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发挥他的长处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是萧一意多年来的愿望。
秦玄羽已经被拖出很远了,忽然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声嘶喊:“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萧一意,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萧一意缓缓闭上了眼:还是让我活在黑暗里吧。
曾几何时,萧一意比秦玄羽要单纯得多,可是今天……
仇恨,到底改变了萧一意多少,或许萧一意自己也不会知道。
第 29 章
又是晦日。
古玥吸了萧一意准备的特制薰香,睡得很熟。
萧一意深望了她最后一眼,悄悄出了房,对着天叩了个头:“之风哥,今天是你三个月的忌日,你和父亲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今晚手刃仇人!”
“……我不会等太久,最多一个月……”
冷然,等着我,我很快就可以去找你了。
循着之风哥探好的路,萧一意轻巧爬上高台,悄无声息地来在大床边,将剑抵在了“聋哑老伯”的脖子上:“把七月的解药交出来!”
“聋哑老伯”睁开眼,惊疑不定地看着萧一意。
“别再装了,我知道你就是古九寒!”
不愧为古九寒,很快就沉住了气:“解药不在我身上。”
“在哪?快带我去找!”萧一意稍微用了用力,剑刃已划破了古九寒皮肤:“不要想耍花招!”
古九寒缓缓起身走向高台更深处,按动墙上一块凸石,石壁訇然中开,里面竟别有洞天。
一样空旷,只是更黑些的洞穴,萧一意用古九寒挡着胸前要害,小心踏着古九寒走过的地方挪步,防着有什么机关暗箭。
可一路走下来,什么也没有,眼见着最深处的柜子已隐约可见,萧一意心中忽起一阵莫名不安:怎么这么顺利?
尽管有之风哥用生命做代价为他铺平了路,可这也实在太顺得了,顺利不太正常,顺利得好像暗藏着什么阴谋。
短暂的不安很快就被狂喜取代了:大仇即将得报,之风哥的血没有白流,自己的苦也没有白受,父亲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幕,也该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