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在我们上次相遇的酒馆等你……”
冷然,等着我,我马上就要以拿到解药,手刃仇人,与你揩手退隐江湖了。
想念间,古九寒已从柜中取出了一个药瓶递给萧一意,萧一意成功在望!
可就在这一刻,一条黑影忽然自柜后窜出!
这个黑影很沉得住气,时机选得很好。
这一刻,萧一意警惕性最差。
只因这一刻,就是成功的前一刻!
这个道理,萧一意一直很清楚,只是不该在今天忘记。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道理才成之为道理,若人人都能做到时刻不忘,它也就不是什么值钱的道理了。
那黑影真是艺高人胆大,犹是暗道如此之黑,萧一意还拽着个古九寒做盾牌,仍能准攻萧一意要害,不仅招招奇狠,下手极重,而且以攻为守,没有守着,别说古九寒了,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的架式。
黑影一招紧似一招,萧一意挟持着古九寒施展不开,只一手招架着,渐落下风,把心一横,想着我先杀古九寒再拿解药不迟,抬手就要抹了古九寒脖子。
还未动手,空门已露,黑影觑见这个时机攻进霸道一掌,萧一意只觉奇经八脉一齐断裂了一般,狂喷鲜血的同时平衡尽失,剑锋也跟着支远,古九寒趁机一滑,滑出十几丈,不知在哪里扳动了一个机关,萧一意只觉脚下一空,就坠入了无边黑暗中,紧接着头上就有咔咔响了两声,应该是被关进了什么地方。
萧一意一声冷笑:“这招独门焚心断脉掌你信用十成功力还不放心?你不启动机关,我也飞不上去的。”
“孩子,你终究年轻,若你也活到我这把年纪,便能体会到小心谨慎的好处了。”
声间仿佛就在身边,可萧一意不仅人影没看到,连走近的脚步声也没听到。
萧一意知道这是传音入密,古九寒一定还没走这么近,只是想给他造成一种对无知的恐惧感。
人在黑暗中,不知危险在何处——也许就在身边,不知危险会在何时降临——也许就在下一刻,总归是很害怕的。
但萧一意此刻却已没什么可怕的了,他又冷笑了一声:“你会留我活到你那把年纪吗?!”
“当然——不会!”伴着最后两个字,二十几支粗若儿臂火把内突然一齐亮了,将暗洞照得如同白昼。随之而来一声惊呼:“萧一意!怎么会是你!”
萧一意好容易才适应这突然的光亮,先是发现自己原来是被囚在一精钢所筑的铁笼之内,接着更加惊异地发现,惊呼的人,是古玦。
“……我警告你,萧一意,你若是敢做出对不起我妹妹的事,我就和你新帐旧帐一齐算,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好家伙,原来是报应。
这就难怪为何刚才那黑景攻击萧一意时丝毫不投鼠忌器,这只因古玦本就恨他的父亲!
但恨归恨,古玦终究还是古九寒儿子,就算处处杀着,也还是阻止了萧一意,保护了他的父亲。
古九寒看了眼满面不甘的萧一意,朗声笑了起来:“萧一意,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不服气,不过你必须服气,只因你所有的自以为高明的行动自始至终全在我掌握中!怎么,你不信?从你那次去冰炎城开始我就怀疑你了:以你的经验和能力,竟然无法杀了申慧星,被钟离抓了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逃回来,就算有吴彦帮你也说不通。要解释这个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本就是冰炎城的人,所谓的受的酷刑只是为了骗我而下的成本。二是吴彦是冰炎城的人,所以才能内外相应把你救出来,可这样一来,吴彦为何要不惜暴露自己来救你就解释不通了。后来你杀了来自冰炎城的吴彦,我就更怀疑你是冰炎城的人了,而那日吴彦撑到小屋并不是为了找江东杰要药,而是为了把杀我的经验告诉你。现在看来,我的推测果然是对的,正因为他那日的经验你今天才会如此顺利,而那日你所演的‘杀他’,也不过是因为他中了我一剑本来就活不成了而趁机玩的苦肉计,他这样牺牲,为的就是你骗取我的信任好潜伏得更深再乘机杀我。我说的可对?”
萧一意没有否认——就让他以为我是冰炎城的人去吧,报出名号说出缘由只会令列祖列宗一同蒙羞,又有何益?
但他并未注意到,黑暗中,古玦的拳头已暗暗握紧……
古九寒并不知萧一意是这样想的,自以为料事如神,更加得意:“可当时我并不敢确定,所以我用要你杀了壬白虹和申慧星来试探你,你果然不肯,我便动了杀念,想让你死在任务上。没想到你忽然跑回来,还强娶了古玥,摆明是要让我亲信你好图谋杀我!我本可杀了你,却很是欣赏你做事的辣劲和韧戏,就想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不是冰炎城的人,我可以放心收你做我的左膀右臂;若你是,我也没有错杀个人才。所以我表面信任你,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早就安排古玦住在这里。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但我并没有搬走,因为我知道若你确是冰炎城的人,就一定不会一剑杀了我,事实上会逼我拿出解药去救你那小相好的。哈,你果然中计,一步步踏着我的计划走,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已很高明,真是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只是有一点我没有料到……其实是我高估了你,我以为你会再过一段时间再动手的,可你动手的时间却比我想象中的早太多了,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啊……”
“要杀便杀,何必费话!”萧一意现在只求速成死。
“别急,你知道的,杀你之前,我总要先做一件事的。”古九寒慢条斯理道。
要吸我的内功了么?萧一意暗中收拾起被古玦打散了的内力——自之风哥告诉了他古九寒一定会来这招后他就备好了对策,只待他古九寒一动手他就可以反客为主将古九寒导入的内功规入死路,求个鱼死网破!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萧一意想,我一定要把握住!
显然,有了游之风的刺杀后古九寒也有了准备,他悠悠绕着囚笼转了一圈,找了个捉萧一意脉门的最好角度站定:“萧一意,虽然你背叛了我,可看在你这么多年来为我出了这么多力的份上,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已暗中派人解决掉了秦玄羽!而且,我还让他们告诉他这是你的命令!哈哈,我想他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宛如晴天霹雳,萧一意顿觉天地一片昏暗,双目眩晕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脑中只剩一个念头:秦玄羽,是我害了你!
古九寒等的就是这一刻,出手如电,扣牢萧一意脉门,内力刹那间涌进萧一意任督二脉!
萧一意本就伤重,听到这噩耗后又一分神,好容易集起的内功被不费吹灰之力冲散,再也提不起来,眼睁睁看着古九寒把他修炼多年的内力一点点榨干,才真正体会到了秦玄羽的痛苦。
冷然,你说的对,真正自作聪明的人是我才对。
秦玄羽,我对不起你,你等着我,我马上下去陪你,求你饶恕!
古九寒吸完,满意踢了踢怒力了几次也爬不起来终于放弃的萧一意,萧一意连指头都没有再动一下。
“萧一意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欣赏你,如果你不是执意要杀我,我可以让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只可惜,你偏偏是我的仇人,而我做事又向来是斩草不留根的。其实我真的很想留你一命,可看你的样子永远也不会归顺我,留着你就是给自己留后患!”
古九寒似乎动了情,萧一意却只是自鼻间哼了一声,半个字也没有回他。
“本来我是很喜欢猫杀老鼠的方法的,不过我愿意马上成全你上西天的愿望,也不枉你我主仆一场情谊。”
萧一意这次连哼都懒得哼一声。
古九寒长长叹了一口气,拎起萧一意,手已举起……
“等等!我有话说!”看见古九寒饶有兴味地等着他说下去,他扯动嘴角,隐隐有报复的快感:“秦玄羽,他是你的亲手儿子!”
“萧一意,你真令我失望。就算你想借这个理由打击我好再偷机杀我我也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了,难道这你都不知道吗?”古九寒阴阴冷笑。
“信不信由你,是金游之风临死前告诉我的。”
古九寒盯着萧一意看了半天,手竟然有些颤:“所以你设计让我杀了他,好后悔终生?!”
萧一意凄然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设计让他离开这里,免得有一天真的死在你手上。没想到,却反而促成了悲剧——我是个罪人!”
古九寒哪里肯信:“骗人!明明是你故意逼我杀他的!你……你……我这就杀了你,替我儿子报仇!”
“住手!”古玦忽然冲了过来,拦在萧一意前面,双眼血红。
两个人同时一愣,他们都早已忘记了这里还有古玦的存在。
“滚开,古玦!他害死了你弟弟!”
古玦丝毫退让的意思也没有:“弟弟不是他杀的!”
这笔罪孽到底还是添上了,萧一意心中不住哀苦:是我,是我太自负了,以为能给秦玄羽个好结果却反而害死了他;以为可以瞒住古玦却还是让他们父子相向!之风哥,一会儿我又有什么样的脸面去见你?!
古九寒又盯着古玦,半响缓缓道:“古玦,不管怎么样你是我儿子,即便这个人他没杀死你一直想念的弟弟没有杀死你一直喜欢的游之风他也妄图行刺我!难道你爹在你心中的地位还不及那个金游之风吗?为何他杀死了金游之风你恨他入骨而他要杀我你却反而要替他说话?”
古玦忽然轻轻笑了:“爹,我哪里要替他说话,他害死了弟弟毁掉了妹妹又刺杀了您,死千百万次都不够赎罪。只是孩儿在想,若是现在这样杀了他,有朝一日他那个小相好偷得了冰炎宝录却发现他已不在了,拼得一死也不给我们宝录,我们岂不是吃亏了?”
萧一意的一口气这才松下来,倒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是在庆幸古玦总算没有和父亲正面冲突。
是我多虑了,古玦并非鲁莽之辈,否则刚才听到真相时肯定早就动手了,现在缓了这许久功夫,定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才来的。
古九寒想了半晌,脸色缓和了下来:“虎父无犬子啊,你不愧是我儿子,不错。那依你之见,我应该怎么办呢?”
古玦趁机进言:“依儿子之见不如关着他,等他那小相好乖乖把宝录给我们了再动手也不迟。他内功尽失,和废人没什么两样,干瞅着我们活得风光无比却无计可施,也是活受罪。我们有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再来找他练练手,岂不比杀了他更过瘾百倍?”
古九寒拊掌大笑:“好!妙!不过你想得还是不够周全。若是他一心求死不肯吃喝怎么办?”
“我们总有法子让他吃的。”古玦陪笑道,只觉脊背发凉,经验告诉他古九寒肯定又想出什么任谁也想不出来的绝妙法子来了。
这绝妙的法子自然不可能是好法子。
“就算他吃了,我们不也是养个废人?干把他关在这里不让他为我们做事,着实可惜了。我平生从不浪费一丝一毫,什么样的东西到了我手里我都能找出它能用的价值来,什么东西到最后一丝价值没用光前也别想离了我的手,所以你爹我这位子才能坐得这么高这么稳。这道理,你要学着点。”
“父亲教训得是。”
“我有一个好地方,保管叫他逃也不想逃。”古九寒说着,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萧一意下巴:“萧一意,这些年来你算是为无剑天出力最多的下属了,现在虽然你无法再出力了,可我一定会仁至义尽把你送到一个天天快活得不行的地方享福。”他转过身又自柜中取出了一个药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我猜你刚进门时肯定没尝着这个,我古九寒从来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这羽化丹,我现在就赐给你。”
逼萧一意咽了下去后,他向古玦一摆头:“去,把卢赞洪叫来。”
“父亲,您叫他这是要……”
“自然是送萧一意去那个好地方。”
“儿子亦能代劳。”
古九寒上上下下打量了古玦一番,“我叫你把他叫来你就快去!你是我儿子,就更应该服从我的命令,快去!”
“……是”
古玦最后深望了萧一意一眼,眼里有悔恨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坚定:相信我,我一定想法子救你!
萧一意只是冲他笑了笑笑里有谅解有宽慰,但更多的是感激:不必了,听天由命吧。你没有因我与你父亲反目,我不知有多感激你!
“到了这地步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古九寒真的很气愤,萧一意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令他不能产生一种完胜感:“趁着你还没有将一切都忘记,还是赶快想想你欠了多少债,下辈子如何还吧。”
萧一意冷笑一声:“这我不用想!我欠的,都是情债,你欠的却都是孽债。我劝你还是趁早想想你欠的这么多债如何还吧!尤其是秦玄羽的!你看,他就站在你身后呢!”
“你现在还能得意就快得意吧,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我保证!”
古九寒匆忙扔下这句话仓皇离去,就好像秦玄羽正追着他跑一样。
萧一意开心地放心大笑:“你怕了!你怕了!哈哈哈哈……”
古九寒已离去很远了,萧一意仍在大笑,心,却被遗忘所带来的恐惧紧紧包围了:情债,岂非比孽债还要难还百倍吗?自己欠下的情债,数也数不清:父亲、游之风、古玦、秦玄羽、美兮、古玥,还有,冷然……最要命的是,这些债他都即将忘记,还也还不了。
是啊,一切都即将忘记,包括父亲的仇恨。
但此时萧一意最不想忘记的,不是父亲的仇恨,而是冷然的爱。
他已为父亲的仇恨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而对为他付了一切的冷然,他却从始至终都是亏欠,是辜负!从那支叫“妙音”的玉箫的遗失,到如今一月之约的背负……
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萧一意许了最后一个愿望: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我一定要对你好,冷然,就从守护那支箫开始……
一盏灯、一壶酒、一个人,日日守望。
这个人很怪,一看他就知道他是在等人,却不是巴巴地望着门口进来一个人就抬眼的那种,而是背着门,对着如豆一灯,一人独酌。
惟有遍尝失望辛酸的人才会选择这种等人的方式。
又一个人进来了,环视一圈,坐在了他对面。
这人一见进来的人,一双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已经快两个月了,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
“师弟,你走了之后城里发生了好多事。先是城主因爱子痛失悲怆过度,练功走火入魔,全身瘫痪,然后是隶属我们的帮派蠢蠢欲动,大有起事解散之势,再然后是趁火打劫来闯冰炎山取宝录的人一拔拔地来,杀也杀不尽,还有无剑天的古九寒虎视眈眈,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假仁假义地打着为江湖除害的旗号商议着要来围缫冰炎城……冰炎城现在真的是多事之秋危机不断,之前城主又什么事都一人独揽,从不让任何人参与,现在我接手支撑得很辛苦,师弟,我需要你回去帮我……
来人已一口气说了一堆话,原本坐在这里的人却仍无知无觉,喃喃重复一句话:“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