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上一壶茶，我好心情的等待昨天预约的那位大人到来。

台上在唱着花前月下、比翼双飞，风过廊间，一句句唱词穿透人群的喧嚣喝彩，洋洋洒洒的笼罩下来，只把人往那红尘

幻梦里带：“也曾梦里寻归处，也曾轻身倚朱户，良辰美景看遍了，方知晓君胸怀是奴归宿，空耽误好时节，抛却韶光

，情难负……”

沉浸在这婉转莺啼中，忽听得耳边传来轻缓男声：“人只道梅郎妙手灵心，却不想亦是情思细敏之人。”我仰起头，才

发现身旁站了一人，俯身向我笑语。

忙起身施礼。“大人过奖，今儿个货品齐备，不知大人想要哪些口味的茶食？”

“呵呵，不忙。”他手搭在我肩膀上，慢慢按着我坐下，两人挤了一条板凳。“先看戏，你每种都拿点我尝尝，不是一

举两得？”

自失身晗骏后，我变得不喜与人亲近，尤其是男人。寝独卧，雨则孤伞独行。奈何民不与官争，我这做小本生意的当下

只得依言稳坐，强忍一身鸡皮。

倒是某人，浑似没发现我的僵硬，欣欣然的享受三不五时零嘴茶水的接续服务。

一斟一递间，什么戏词唱曲，便是再意境深远、耐人回味，都让人无心探寻。

及至散场，人走茶凉，这位爷尚八风不动，端坐凳上，举杯低饮。地下一堆果壳瓜皮，歌舞场负责清扫的伙计每每走到

近前，又生生的避开，也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不会错辨那寻常人难见的锦绣衣衫，唯恐冲撞了客人。

不是没有看到跑来的小鬼头给我打眼色，暗示午饭已经送到剧院后台，我轻轻的咳嗽，当事人却毫无反应。那，重重的

咳个一两声罢。

“怎么，梅郎有恙？若是如此，应该早点歇息，保重身体。”他笑盈盈。

“……”黑线，您想错方向了，挫败ing。

及至收到伙计们的求救信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这位爷，嗯，照这里的规矩，午时是要歇的，未时正方开演。”

时间静默了一刻，明显可以感觉到尴尬的气氛。我退了半步，以防这位恼羞成怒。大人物么，自然有大脾气。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清静。”他笑得大度，似是没有以刚才的话为忤，态度转换自然之极，“不知梅郎在何处用饭，

不如我二人一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什么时候和他这么亲近了，还是不要无事生非的好。

“大人，不是在下倨傲，实是家人已送来了饭菜，摆在后堂，不好浪费。”我搓搓手，作为难状。

修长手指一下下扣着八仙桌，优雅的嘴角上扬，“哦，梅郎的点心京城一绝，不知吃食是否亦有独到之处。”

我默，只是微笑，管他有没有话外音。

大眼瞪小眼的相对无言，他终于觉得无趣，挥了挥衣袖，径自出门。“那好，这堆茶食就先放在这里，我未时再来。”

八仙桌上，还有银锭二两在闪闪发光。

我看着他前脚离去，当下就有比较八卦的小二哥凑上前来：“这位爷可是跟仇哥儿认识？好俊的人，好靓的衣。”

我摇摇头，实在是满腹纳闷。待转进后堂，召集小子们，却也说并不相识。

那么，这个人，刻意接近我们，有何目的？

第三十六章 求贤

7天，上帝创造了世界。

7天，我精心打造的恬静生活碎裂。

重重的拍开身前的手，我硬是忍下心中肝火，一言不发的掉头就走。

“诶，梅兄弟，你怎么就走了呢。等等为兄啊，这鱼钓的好好的，还没收线呢。”

可恶，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居然惹到这么个孽障。

有人在身后急急赶上，还试图拉我的手，我赶紧像甩鼻涕一样甩掉。

不要怪我发脾气，如果你近日成天被陌生人痴缠，从日中到天黑，从戏开场到收拾东西回家吃晚饭，从不定时提供零食

到定时提供中晚餐，从茶食戏词一直陪聊到家国大事、市井八卦，尤其是偷偷躲着钓个鱼都会“不期而遇”，我想你的

脸色肯定和我一样发黄。

“大人，您公事繁忙，不需要在府宅处理事务么？”我的笑容一定很扭曲。

“公务固然重要，但能与梅兄弟畅谈人生，也是人生乐事一件。”

“谁轻孰重，您应该比小的懂得多。”

“当然，自然是梅兄弟比较重要，你看我这不把握难得的机会了嘛。”

我气的眼冒金星，晕眩里忙扶住岸边柳树，恨不得一掌拍死眼前这个混蛋。“梅”兄弟，你才没兄弟呢，不要诅咒我还

在二十一世纪的弟弟。

“看你，身体不好，还出来玩耍。”某人衣带当风，谆谆教诲。

这都是被谁给气的呀！！！我几乎把满口白牙咬碎。

“唉，走吧，为兄送你回去，服几帖药去去毒。”

“不用，我自己走。”

“你这个样子，叫人怎么放心。”

“……”你离开我就放心了。

“来，我扶你。”

“不用。”

“真的不需要客气啊。”

“不必。”

……一路拉拉扯扯，在路人诡异的眼光注视下艰难无比地回到我居住的小院。院门开着，上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

流”的对联，未绽的花苞从土墙探出头来，清风送爽，隐约可见院内摇曳的迎春花。除了门口站着的一人，基本可以确

认这是我的宅子。

“唷，很悠闲嘛。怎么，这就是你说的深入民众，访求贤才？”说话的是依墙而站的锦袍男子，眉作远山横，这时稍稍

上挑，显得底下的星眸神采摄人。

“嗯，还是卿相之才呢。”他摇摇手指，得意洋洋。

“既然大人有友人相陪，那小的就不叨扰了，失陪。”趁他放开手，我赶紧以光速冲进院落，关门，上闸，不理会墙外

反应不及的两人。

深深深呼吸，可算是无话一身轻。

＊　＊　＊　＊　＊　＊

我很快乐啊，我很快乐，愿意放声歌唱，迎风起舞，哪怕是你叫我做一个月销量的话梅，我也能美滋滋边做边哼出欢乐

颂的小调。至于我这么失常的原因么，当然是因为很久没有听到某人喋喋不休的诉衷情啦。

不过，貌似好景不长，远处走来两道不受人欢迎的身影，“小的们，快关门，快。”

小团团们虽然疑惑，却很是听话的过去关门。却不防被人从缝隙闪进。

“梅兄弟，这么久不见，你还是不待见我呵？”

我以手扶额，果然门关的太迟了，望望周围无辜的小孩，也只能就机将他们往里屋引，掩上门。

“二位大人光临寒舍，不妨将来意道明。”连茶水都没上，直接开门见山，我已经厌烦了猜谜游戏。

“果然是快人快语，我叫亦修。”就是那天我家门口站着的锦袍男子，执扇微摇，嘴角带笑。

亦修？这个名字，朦胧中似有印象，难道是？！

“看来你想起来，梁亦修，连丰左相，正是不才区区。”

看我身躯一振，他露出个了然的笑容。其实，那个，我只是很黑线的发现他不是我所想的那个搞大邻巷赵三姑家闺女肚

子，然后又落跑的小流氓而已。

“久仰。”意外大于惊讶，我麻木的客套。

“其实这次来，是我王的意思。”他稍稍侧了身，突出前几天一直粘着我的狗皮膏药。我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发现眼下

那人穿了一身的华贵礼服，气势更是逼人。

“这么多日相处，贤弟还不知道我的姓名吧。”某人笑得金光灿烂，“孤的名讳为，离萧，”

这年头是怎么了？康熙微服私访记已经流行成这样了？我家又没有美女，只有未长大的小小小美女两三只。

“久仰。”我张口结舌。

“今日至此，只为求贤，不知贤弟可有意仕途？满腹经纶，岂能藏于陋市之中。”

他问的霸气，我愣的恍惚。

第三十七章 人往高处

“凭什么？”

“凭我看人的眼光。”

“我没有才。”

“我觉得你有。”

“这种事可以凭感觉么？”

“看我怎么发掘而已。”

大家不要误会，现在不是在播周星驰的无厘头，而是我和离萧二人进行着口水战。

“我身份低微。”

离萧看了一眼身边的梁亦修，“伪造一个名位很容易。”

“我拖家带口。”

“有官赐的宅第和大笔的俸禄。”

“我年轻识浅。”

“你已经十六了对吧，相比之下，朕十岁登基，十四岁大婚。至于学识，前几天看你有问必答，出口成章的，未必不如

那些老学究和纨绔子。”

“我……”我讲到口干，一边的人却好整以暇，闲闲的吹凉茶水。

“我，我没有心机。”我闭上眼，总算把自己最丢脸的一点讲出来了，就凭我那点心眼，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官场大鳄

。

“不会吧，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男扮女装潜入我国，可以绕圈子甩掉追踪，可以隐姓埋名躲在都城最大的歌

舞坊，可以口风不露的和我周旋七天，怎么看都不像痴人呢。”

我倏然睁开眼，汗毛倒立，房间里闷的透不过气。

“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笑的云淡风轻，“站在我这边，我就帮你保守秘密，必要时把你遮挡在我的羽翼下

，如何？”

我默，人家都掐到软肋了，还能怎么样？

“你不用再这样辛苦谋生，外面的这些孩子也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这不是很好么，有一个机会能尽情施展自己所长。

”真真是舌灿莲花，软硬兼施。

“好吧，你想让我做什么？”认清了现实，我不再做挣扎。难道非要触怒了皇帝，让孩子们和我一起悄无声息的被抹去

，或是被打包送回烟雨楼做另一项交易的礼物。而且，人往高处走，我也想当一位古时的朝廷大员过过瘾。爬高了，才

可以站在高处看风景。

离萧看着我，眼神兴味的像在看一件刚得到的玩具，薄薄的唇一张，蹦出两个字。“御史。”

啥？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而且是御史中丞。”

我膝一软，差点跪地。御史是什么官职？掌记朝廷动静，纠弹百官朝仪。御史中丞？天，一大堆御史里除御史大夫，就

属御史中丞地位最高。放在现代，那可是监察院副院长。当官，我答应。当御史，我认了。可为什么一上来就是百官的

公敌？T-T

“诶，别怕别怕。在朝廷，你的背后是我，亦修也会照顾你。平日会有暗卫专人保护你，打发掉那些不长眼的蚊蝇。下

毒、暗杀、陷阱、机关这些阴险的手段，都会替你挡下来。”

冷汗，大哥，你真的不是故意来吓唬我的么？暗卫的监视作用应该才是重点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欣然接受。“好，我接受，击掌为誓吧。”

高高抬起布衣遮覆的手腕，挥掌，与两张白皙无茧的手掌相击，发出清脆的掌鸣。

三人相视一笑，从此刻起，我们便是盟友了。

趁着这么好的气氛，我终于问出腹中难解的疑惑：“现在可以告诉我，湘帘人才辈出，为什么独独注意到平凡无奇的我

？”

“听说有人收养了湘帘街道上流浪的孩童，给饭吃，给衣穿，提供住处，还教他们识字明理。圣人在世，不过如此。何

况那人不过是个无权无势、做的一手好蜜饯的外乡少年。难道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我探访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离萧笑

起来的样子，不是格式化的笑，不是疏远的笑，很美好，甚至还能看见嘴角翘起时露出的虎牙。

明明一代帝王，真正笑起来的样子却让人觉得亲切狡黠，很赋有阳光的穿透力。

原来如此，我低头不禁轻嘲，千算万算，算漏了市井人心。

可是，我不悔呢。打开屋门，看着满院飞跑的小屁孩，在夕阳的霞光里叽叽喳喳的搬椅子，然后配合着爬上灶台做吃食

。转而想起黑暗诡谲的官场，突然觉得无所畏惧。

第三十八章 功成名遂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团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流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临江仙 柳絮》

世事如棋，你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里。一袭紫衣，厚底皂靴，手执象牙笏，头顶乌纱帽，典型的士大夫打扮，让人很

难将我和三年前那个歌舞梨园行里布衣短打的蜜饯小子联想到一起。

人说“官场阴暗，宦海沉浮”，但雄厚的背景等同于扎实了一半的基础，助我有风驶尽帆。初出茅庐的菜鸟，顶着当朝

宰辅梁亦修和离萧授意下的本地知府的保举，成为孝廉，然后以德行入科考，诗词歌赋、时事策论，无一遗漏，最后，

凭着堪堪过线的成绩被委派至偏僻乡野，做一名无权无实的小御史。

也尝过“花间酒气春风暖，竹里棋声夜雨寒。”的日子，也踏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泥泞，身量在抽长，心

智阅历也渐渐拓宽成熟，学会了和对手周旋，懂得了和盟友合作，适应了官场最黑暗的潜规则。随着一封封弹劾向御史

台递出，地方土财到官商巨蠹接连倒下，我终成正果，为自己的一朝显贵奠定了家底。

“仇卿忠正体国，为我朝肃清贪渎，铁面丹心，实为百官表率，特提为御史中丞，以彰高义。”远远的御座上，传来离

萧清朗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庙堂。

满朝喧哗中，我恭敬的行三跪九叩大礼，在俯身的瞬间露出微笑，“臣，仇潜，领旨谢恩。”

朝会后，如果不是英明的宰相大人当众提出要我留下，恐怕我已深陷口水泥潭里，成为众官八卦猎奇的中心。擦擦汗，

跟着前面人的脚步，提着官袍一角，端正而行。

“仇大人，九九归一，功成名遂，感触如何？”转过殿前拐角，亦卿就斜倚栏杆，露出浪荡子的本来面貌，语带调侃。

根本就让人难以辨认，这就是刚才驳斥命官，直言力谏的深沉宰相。

我翻了个白眼，“何谓功成名遂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低下头，细细的整理新衣新帽。

“咳咳，三年了，你还在为以前强拉你入伙的事斗气。”他只能笑笑的递过来一枝刚折的鲜花，“萧也很想你，这会儿

下朝在御书房，怕是等不及要见你。”

接过花，正好看到刚才的宣旨公公向这边走来。

“陛下请二位大人御书房一叙。”呵呵，的确是合作多年的同伴，心有灵犀，我看了身旁淡笑的人一眼，点点头，跟着

走。

皇宫很大，很大气的奢华，不同于江南园林式的精致和匠心独具，反倒有一种苍茫的美感。你不会因为弯弯绕绕的路径

迷了眼，因为场地实在是太大了，长长的宫道，从这一头延伸到另一头，中间甚至可能遇不到一个人，只有踢踏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