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匹马来。”
身体不可自抑的颤抖,我一路尾随进房,没有关注初升的朝阳,也无视变得喧哗的院落。
那个人,那个当初一脸倔强、飞蛾扑火的人,那个助我逃出生天、给我自由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收拾慌乱的心情,强装镇定的推开房门,环生已经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外露的皮肤,到处可见伤痕,渗着丝丝血迹。
衣衫多处破损,像遭遇了酷刑。
一旁的孩子可能是吓到了,抖抖索索的不敢上药。
“把东西留下,你出去,然后带上门。”我轻声吩咐,然后唤出暗卫。一个帮忙涂上伤药,一个则派去亦修那里传达消
息。
小刀的锋利划破单薄的布料,露出大片绚烂的红,横亘在玉色的身体上,是别样的触目惊心。暗卫利落地上药,途中不
得不撕开与衣物粘连的血肉,即使是这样的痛,环生面无人色的脸上仍毫无反应。若不是探着还有一丝鼻息,已然看着
与死人无异。
拿出御赐的参王,切片塞入他口中吊命,安排好照顾的人手,我跨上借来的马匹,打马冲向皇宫。
正准备私闯宫禁,好歹揪出个把御医来救治人命,却路遇亦修带着御医疾驰而来。
三人堪堪的折返。
那边厢,大夫体察、观舌、号脉。
这边厢,亦修拉我站到一旁,“陛下下了朝就过来,这人是谁?”
“恩人。”我面色大概不太好,他没有多问。
大夫写好了药方呈上,说是伤身不伤命,又交待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赶回御医院熬药去了。
离萧来的时候,显然很匆忙,明黄的发带没有换。
他坐在镜前,我细细的梳发,顺便把今早的情况简略的交待了一下。
“既然那人没有大碍,你就准备一下,晚上我们三个要拜访颜府。”
“发生了什么事吗?”
“颜府的继承人大典在三日之后,云卿的颜家本家有重要人物出场。我这个一国之王,怎么着也要携左膀右臂,表示一
下地主之谊。”
说的也是。以前是我年轻识浅,不知道烟渊的颜家有多大的势力,才会异想天开的妄图逃离。
颜氏世家,是历史悠久的氏族,分支广大,子弟良多。族中多能人,历来是帝王的谋士,商界的魁首。凡是值得一顾的
霸主,身边总是有颜氏的人效力,各为其主,斗智斗勇。待乾坤鼎定,颜氏保得命脉不受所累。荣华依旧,变幻的只是
正旁系的地位而已。所谓“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颜家正是这句俗话的执行者。
这样的颜家,持有的力量在朝代的更替中几乎没有改变。哪怕是帝王,也多有顾虑,所以当日我在颜家才可以烟渊未婚
妻的名义免去对云卿太子的跪礼,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代家主,相当于无冕之王。
“这次你们觉得会是谁来?”
“家主吧,起码是家主一辈的直系子弟。”亦修耸了耸肩。
家主么?会是他么……
第四十三章 云胡不喜
环生经过妥善的照料,此刻正躺在卧房干净松软的暖被里,等待苏醒。
一墙之隔的我,却在从人的帮助下细细挑选衣饰。不慌乱,心里是连自己都不能想象的平静。
“哥哥,这件好不好?”小丽歪着头,眨着天真的大眼睛。
“不好不好,哥哥还是这样穿好看。”琳琳踮着脚举起手里的衣衫。
“男孩子就要穿黑衣才像英雄,花衣服是小姑娘才穿的。”二毛双手抱胸,身后是一群头仰的高高,明显同个意思的男
孩。
苦笑,我又不是穿衣游戏里的娃娃。为了避免院落里出现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战争,尤其是这么个荒唐的理由,我心
一横,手一指,“就这件。”所以这件轻飘飘、很少穿的白色儒衫就落在我身上,搭配书生方巾,腰里悬只折扇,倒是
省下了考虑发式和配物的精力。
马车来的时候,亦修不掩吃惊:“天,你怎么整出这么一副道貌岸然、清秀小书生的样子?!”
白他一眼,看清楚了,本人这可是用了上好的棉料子,不会寒酸了你梁大爷。
离萧就有涵养的多,冲我一点头,自顾闭目养神。
颜府不愧是大家,即使是晚上也灯火通明,来客众多。在道旁马车密集处落地,也没有带人,三人直接往熙熙攘攘的大
门口奔去。
因为是微服,我们也不摆官架子,自己投了名帖,和寻常的访客一起伫立在门口等候。
稍等了一会儿,便有该府的少主人颜昭匆匆赶来迎接。很完美的继承人,相貌气度都是世家风范,一边和我们熟络的客
套,一边引着我们自然地进入会客的花厅。面对当朝权贵,不卑不亢,谦雅有礼。
“想着今天月色好,特来找颜大人一叙诗情。怎么,人不在么?”离萧问的相当客气友好,有一种礼贤下士的感觉。
“不是的。有客自远方来,家父正想引见给三位,特地亲自去请。”颜昭笑得淡然,亲自奉上茶。
到此为止,今晚也不过是一场礼节性的会晤,然而在最重要的人物出场时,改变了旋律。
“有客自远方来?昭弟未免太见外。”久违的清雅声音传来,吹皱一池春水。是谁的面孔,在半纬珠帘的间隔里,散发
淡淡的光。是谁的广袖,在香薰紫气的金炉旁,划过朦胧的影。
我合着众人的节奏一起见礼,头埋低低的,冲着对方拖曳在地下的华服衣摆,眨眨雾气四泛的眼睛。
“表兄难得来一趟,怎不算半个客人。”
“我兄弟二人叙情,倒是怠慢了三位。在下颜渊,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温柔的声音,似乎要一直融化到人心里。
“在下离萧,这是好友,梁亦修、仇潜。”君王必做的功课就是笼络人心,离萧在这种时候通常都是人模人样、风度翩
翩的。
“仇?颜渊的故人也有姓仇的呢。不知您可认识,他叫双鱼。”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带着一丝希翼。
手指掐进掌心,带来提神的痛楚,我极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很多次午夜梦醒,总是会想他过得好不好,收到我托人送还的暖玉会不会生气,进而把我遗忘,或者会不会淡漠了当年
的那份执着。
时间是记忆的天敌,而他却在时光的缝隙里把我铭记。
“双鱼吗?我倒是认识一个,不知是不是烟渊认识的那一位。”强压下哽咽,轻笑,抬头。
一别经年,外形的变化是很大的,十八岁的身躯,细瘦结实,五官立体突出,再不是当年珠圆玉润的娃娃脸,小个子。
真想知道,两相对视时,你会否识得我?
发丝滑落到身后,露出干净完整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带着陡然获知的惊喜,双目光芒流转,只定定的看着我,看得人心也怦怦跳起来。
即使是现代的面试也没有让我这么抓耳挠心过,恨不得揪过耳垂来扯扯。
“双……鱼……”
呃,认,认出来了?手足有点无措。
“双鱼……”
嗓子发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双鱼,真的是你?!”下一秒里就有一个优美的身形扑过来,直接把我牢牢禁锢在怀里。可以听到擂鼓般的心跳和急
喘的呼吸。
“是你对不对?我不再逼你,不要跑了好不好?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梦呓一样的低沉。
周围下巴跌落了一地,我在离萧、亦修呆滞的目光里,歉意的微笑,手却没有推开烟渊的意思。
第四十四章 言是心声
揉揉肩,缓缓神,我只能对着两个死党尴尬的笑。背上是烟渊隔着珠帘投过来的专注视线,烧得后背隐隐出汗。他站在
花厅的另一侧,有一下没一下的和颜家父子搭话,眼睛却一瞬不曾稍离我身。
“貌似你瞒了我们很多事,嗯?”离萧手托腮,舒服的靠在椅上。他坐着,我站着,分明的海拔落差,因为他的气势,
反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干笑ing。
“谁没有秘密呢。只是你这个秘密貌似有点大,对吧?”腹黑的亦修从旁配合盘问,笑眯眯的样子有点可怕。
“身为君王,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臣子和云卿的颜家这么熟。”离萧,用的是感叹的口气。
“身为官吏,居然不晓得自己的同僚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颜氏双鱼。”亦修接着叹气。
“我真是太失败了。”
“我真是太疏忽了。”
他们一唱三和的咏叹,换来我脑门上的青筋。“故人而已,你们想太多了。”
四道眼光刷刷的扫过来,摆明了不信。“看,恼羞成怒了。”
Orz,扑倒外加抚额。
“这一点都不好玩。到了外面,有多少想扳倒你的人会捉着这个说事儿,重则是里通外国,再轻也是个欺君之罪。朕的
御史大人,你最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我这里备个份。”玩笑开够了,离萧一整颜色,肃然开口。
“陛下说的是。”我端正行礼。额头上的汗一滴滴的冒出来,却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抱拳僵立在那里。
“离帝陛下,不用为难双鱼,能交代的我自帮他交代便是。”烟渊从身后走来,伸手扶住我的肩。
“颜家的双鱼,陛下应该听过。”
离萧了然,挑挑眉示意说下去,看着我的眼里全是复杂。
“当时双鱼年龄尚小,成亲一事对他的压力未免过重。是我一时失察,竟致使他离家出走,游荡四方。”不温不火的语
气,烟渊垂头看我,神情满是怜惜。
拜托,我是被拐带的好不?但这种相对体面的说法,我也只能咬着下唇默认。发生在烟雨楼的事情,我谁都不想告诉,
哪怕是烟渊,哪怕是离萧和亦修。就当那是我晌午醒来,做的春梦一场好了。
“他一个人在外挣扎求存,必然多有辛苦。颜渊在此多谢二位,能予他同袍之谊。知遇之恩。”说着说着,居然行了大
礼,慌得坐着的离萧和亦修忙不迭站起来还礼。
“颜家主言重了,阿潜是我知交,于公于私,离萧都会看顾。”
“阿潜?”烟渊一愣,笑笑以对,并未追问。
当夜可说是宾主尽欢,笑声不绝。有人吹笛,有人吟诗,有人指点江山,有人细品风情,即使是陷入僵局的我,也在后
来天南地北的畅谈中放开拘束,手舞足蹈。
待丝竹之声落尽,玉盘珍馐成空,谈得兴味盎然的两帮人才在月下告辞。离萧和烟渊相当的谈得来,首重天下形势,辅
以拿我打趣,和谐的不得了。便是亦修也是和颜家父子款款道别。只有站在一边像个领养小孩的我,轻轻而无奈的拽他
袖子。
“啊呀,还是不说了,改天请颜当家别院一叙。现在嘛,阿潜出来这么久也累了,我先送他回去休息。告辞。”
我倒退两步,冲着烟渊的方向挥了挥爪,却不提防他片刻间闪身到面前。
“夜深了,不如就留在这里休息吧。”他在留我。
“不,我不放心家里。”勉强挤出拒绝。
“双鱼……”语气里深深的无力,他埋下了头,看不清细碎发下的脸。
“堂堂的颜家主人,难道会打听不出我的府邸?你来,我自然会上座好茶招待。”其实非常非常的鄙视自己莫名其妙的
心软,特别是针对特定人物的心软。对离萧和亦修的包容是因为浴血奋斗的战友情怀,对烟渊,事到如今,我还能自欺
欺人的说是知音的定位?骗自己都不过关。
苦恼,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们会不会少很多心事,可以没心没肺、肆无忌惮的在一起厮闹?
第四十五章 狭路相逢
今晚喝了很多酒,知觉混沌。睡眼朦胧里,有宽大的软绸袖子轻柔覆过我的眉骨、睫毛、鼻尖、唇瓣,直落到锁骨方停
,漫起袭人的香……
我提起被角挥了挥,翻个身,又侧卧床内。
一定是梦,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天近晓,起身梳洗,坐轿上朝。恭恭敬敬的进金銮殿,舌灿莲花、口吐珠沫,然后晃晃悠悠的出御史台,巡查诸案、一
目十行。及至午,方携着些未完档册,打包回府。
我的府邸不是高衙豪宅,门前自然也就没有威武的石狮,突出的门廊。片瓦遮头,只够挡风遮雨。
所以停轿时,看到那立在府前一动未动的身影,会觉得震惊。
忙携了他手,脸上有点讪讪,“怎么不进去,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想着站在这里说不定就可以迎到你。”他笑。
骗人,虽说现在的太阳不烈,可这站了大半天积累出的热气却和朝里上午值岗的力士有的比,分明站了许久。
“你坐在隔壁的茶楼里一样可以迎到我。来,喝杯茶解解渴。”
“那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狐疑的看他,也不好逼问。“午饭也没用吧,一起?”
“恩。”
我是不懂,富可敌国、权倾天下的颜当家为什么巴巴的捧着一碗米饭,吃得幸福香甜到要落泪的样子,只不过是一份家
常菜,无酒无海鲜。
吃完饭,还拉着我逛花园叙旧,即使花园也就那一亩三分地,没有颜家的花开浪漫,他依然一步一细品,观得开心。
“原来几年来你是这样过的。”他牵起我的手感叹,“在没有我的地方生活的也很好。”
“呃,也还好啦。”我腼腆的挠挠头。
“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担心: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一个人强装镇定,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想我?”哈
?
“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是不是会多爱我一点;如果你由我照顾,是不是可以更开心一点?”呃……
“咳,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不用计较。”我抽出手,清了清嗓子。如果一直让他说下去,徒增难堪。
“也是,往事不可追。我们在一起,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守。”他握住了我空着的另一只手。
相守吗?在这沉默的间隙,他揽住了我的肩,向怀里带,还可以感觉丝丝的热气喷上面颊。
闭着眼,我犹豫,双臂僵直在身侧,是半推不推的姿势。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遇到一个人,就会不知不觉地依赖?烟渊、晗骏、离萧还有亦修,无原则的接受他们的好,却又在
最后沉溺的关头,踞守着心头的不信任。
谁说我没心没肺,一穿越便可入世,悠游嬉戏,赏尽风景,真正面临选择的时候,才发现这茫茫世界,让我如此不安,
心似浮萍。
烟渊的呼吸渐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稍快的心跳。我不敢动,任他的气息逐步包围……
“打扰一下。”华丽的声线突兀出现,我趁这一秒气氛的裂缝收拾凌乱的心情,睁开眼睛。
一抹红就这样印入眼帘,晗骏坐在墙头,一只脚屈着,以悠闲的姿态,双手托腮靠膝,浅笑出尘,另一只脚自然的垂下
墙面,飞起随身的丝绦。
“尊驾是?”
“问这句话前,阁下是否应该先放开我内人。”他挑眉斜视。
烟渊看了我一眼,反而搂得更紧。“烟雨楼主么?幸会。”满面寒霜,声有厉色。想来他也查过我失踪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