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的东西那么多，小六搬进来的时候只拿了几套衣服和一些书，晶晶倒好，估计全部家当都搬来了，鞋柜里全是各式各样的鞋子，高矮胖瘦五颜六色款式齐全，简直可以开展览会，林熠老是抱怨钱不够花，看来都买鞋子去了；然后是浴室，橱柜横七竖八插了一大堆瓶瓶罐罐，被我不小心碰掉了几个，有一个滑进下水道堵在那里，叫工人来通了半天；还有，她小人家的东西经常随处乱丢，镜子、唇膏、梳子、发卡、各种小首饰……有一次我坐在沙发上觉得屁股下面有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一件颜色娇嫩设计性感的……胸罩！天哪！！！不但这样，她还把面膜做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红橙黄绿青蓝紫照着色系依次往脸上涂，每一次都哧得我魂飞天外，有一天我回来晚了，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只见一张跟吊死鬼有得一拼的惨白大脸迎上来，两只眼圈绿幽幽的，裂开血红大嘴对我阴恻恻地妩媚一笑：“兰哥哥你回来了。”啊！！！我抓着头发，忍了好久才没有尖叫——我快要崩溃了！

跟小六在一起，有时候一晚上要洗几次澡，麻烦透了，我对着花洒卖力地狂冲，耳里全是哗哗地水声，突然后面传来一声尖叫“啊……”，真称得上午夜惊魂，我手一抖香皂“叭”地掉在地上。转过身，晶晶穿着内裤和胸罩站在浴室门口呆呆盯着我看，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啊……”我也跟着大叫，手忙脚乱地拿毛巾遮住紧要处。

惨叫声惊动了各方人士，小六冷蔚林熠全出来了，看见我俩隔着一道门槛赤裸相对，他们三人都很震惊。我醒悟过来，急忙关上门穿衣服。

“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没有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真理’”——钱钟书·《围城》

穿衣服的间隙，我还有空想些有的没的，啊，我终于也领教了“局部真理”了。

再出去晶晶已经不在客厅了，林熠脸色青黑地站着，一见我就说：“你怎么搞的，也太过份了点。”

我又气又羞又怒，说：“拜托，比较吃亏的好象是我吧。”

“你是男人你吃什么亏！”

“哦，合着我是男人就活该让人看光光啊？”

“大半夜的洗什么澡啊你，也不锁门，你安的什么心？”

“你洗澡就锁过门了？而且我什么时候洗澡不用向你报备吧？”

我还想说，小六轻轻拉我衣袖：“小东，少说两句。”

林熠还在那边依不饶：“反正这件事是你的错！”

“我哪里错了？她穿成那样是我的错吗？拜托你管好自己的女人！”

“你……朋友妻，不可欺，你、你……”

“妈的林熠，算我白认得你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我倒要欺负欺负你！”我冲上去要打，小六拦在我前面架着我，“小东，不要打架。”冷蔚立刻将林熠扯到身后。林熠看见我发火，脸色白了白，想说话又不敢说，我挣不开小六的钳制，只好骂：“你要维护你女人的名誉，我也要维护我的名誉，是男人就别躲，来跟我打一架啊！”我虽然脾气爆燥，但从来不乱发火，这事放在平时我随他骂两句也就过去了，但这一阵心里象埋着一桶火药似的，一点火星就能引炸。

林熠嘴里小心嘟哝：“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受不得这种话，一听立刻象扔了根火柴的汽油桶，那火腾腾地就上来了。我使劲推开小六朝他径直走过去，林熠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似乎想躲，但仍然执拗地站着不动，嗯，小子倒有点骨气，只是未免太糊涂了些。斜地里冷蔚冷不防插出来抓住我的手腕，他力气大得很，我挣脱不得，大吼：“冷蔚你少参和！”冷蔚脸上也一团气恼，语气严厉：“你除了打架还会什么？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大半夜的吵成这样！”我气得浑身发抖，合着闹来闹去，全都成我一人的错了？小六趁机上来一把抱住我，使劲将我拖回房间里反手把门锁上，自己挡在门边。

我站在房间中央，大口大口的呼着气，脑子里象有一锅沸水似的，烫得人头脑发昏。

“小东，别生气了，他不是有意的。”小六上来抱着我给我顺气，柔柔的声音有一种清凉的作用，象夏夜雷雨过后的晚风，我叉着腰地呼了几口大气，气哼哼地说：“你说他缺德不缺德啊，那样说我，搞得我好象咸湿老头似的。气死我了！”

小六把我摁在凳子上拿电吹风给我吹头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人，就算她不是林熠的女朋友，你也不可能看上她。”

“就是就是，”我拼命点着：“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那种类型。”

“你喜欢那种类型？”

“当然是长得胖胖的、眼睛小小的、四肢短短的可爱女孩啦，抱在手里软乎乎的，手感一定很好。”

“哦，我恰好认识一个，改天介绍你认识。”小六淡淡地说。

“是吗，她住哪？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我不由仰起头看着小六问。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叫莉莉，今天刚满八个月，住在我导师对门。”

我张口结舌，“你是说，你是说汪老师家那只胖得象猪的叭儿狗啊？”

“对，而且她是女的，恰好符合你的要求，嗯，我看你俩挺般配的，一生起气来就眼睛鼻子嘴巴挤到一处，鼻子呼呼的喷气，还要流口水，嗯，难道我家小东真的是小狗儿？”小六说着自己忍不住微笑起来，温暖的感觉软软撞着我的心，我也忍不住笑出来，“我哪里流口水了。”

小六爱怜地摸着我的脸，脸上挂着促狭的微笑：“怎么不流，今天早晨枕巾怎么是湿的？”

我大感不好意思，讪笑：“那是……”我本想说那是尿床，但想来这借口更不体面，赶紧打住，嘿嘿傻笑，笑着笑着突然悲从中来，转身搂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腰间：“小六，我心里堵。”“我知道，”小六轻轻摸我的头：“第一次这样被人冤枉吧，而且是自己的朋友，小东一定觉得很委屈吧。”我吸着鼻子，心里有点发酸。

“别放在心上，我相信林熠本意不是想说这个，他只是不自信而已。”

“什么不自信？”

小六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你觉得林熠怎么样？”

“嗯，挺好的人啊，人品不差，书也教得好，长得也不错啦。”

“比起你呢？比你我呢？比起乔治呢？”

我抬着望小六，他低头温和地与我对视，明眸皓齿，脸上有一种圣洁的光。我犹豫了一下说：“比你跟冷蔚，”我在小六面前提到冷蔚两字，有点别扭，“当然是比不过了。比起我嘛，差不多吧。”

小六微微摇头：“妄自菲薄！我的小东是人中龙凤，林熠连跟你提鞋也不配。”

“小六！”我抗议地叫。

“好了好了，不贬你的朋友了。”他安抚的笑笑，“他今年28岁了，而同一个屋檐下面住着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年轻好看，他心里肯定有压力的。晶晶才22岁，小姑娘还没有定性，看见好看的男人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我震惊地瞪大眼睛，小六看见眼睛笑得弯弯的，“我是猜测啦，晶晶是个好姑娘，但现在的小女孩，有时候挺，嗯，好色的。”讲到这里小六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雪白的脸上有点可疑红晕，“看见漂亮男人会发花痴，但也并不能证明她不爱林熠。但这种想法可能林熠理解不了，两人思想性格差距太大，矛盾肯定有的，可能吵架的时候还会被拿来比较，因此迁怒于你也属正常，他总不好直接骂自己的女朋友吧。”

我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又觉得小六讲的太玄，怀疑地问：“小六你怎么懂那么多？”

“有什么事瞒得过我？我只是不说而已。”我打了个抖，这小六高深莫测的，不是谪仙，简直就是神仙了。

小六伸手拍拍我的脸：“我们小东受委屈了，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打架啊，林熠那副身板哪里摚得起你三拳两脚，打坏了你又该后悔了。”

我心里暖暖的，想了想说，“可是，可是照这样下去，我只怕还有得闹。”

“你再忍耐一个月，我找到了一处房子，现在的房客下个月租期就满了，我已经租下了，下个月我们就搬走。”

我有点无奈，但只能点头同意，小六看看我的脸色，问：“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我摇头：“没有。”“没有就睡觉！”我依言躺到床上，小六熄了灯，躺在我身边手臂横过来将我抱着。我在黑暗里瞪大眼睛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其实我心里倒并没怎么在意林熠怎么说我，只是冷蔚那句话很是打击我，难道在他眼里，我就是个“除了打架还会什么”的人？我心里象梗着一根刺似的隐隐作痛。

第二天早晨跟林熠打照面，二人愣了一下，尴尬地对望几眼，突然同时噗嗤一笑，笑着笑着变成了哈哈大笑，想起昨晚象两只急红眼的猫一样弓背炸毛的样子，实在是滑稽透了。我上前抱了抱林熠，他反手紧紧地抱着我，低声说：“对不起小东，是当哥哥的太冲动了。”我拍拍他的背：“我也有错。”二人分开，相视一笑。倒是晶晶没心没肺的，依旧跟我说笑打闹，就好象没有发生过两个男人差点为她大打出手这件事。唉，现在的小孩！我再一次感叹自己老了。

校园爱情故事（四十）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滑去，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就好象贾宝玉梦中闯入了甄宝玉的花园，物是人非，一切都是幻境，明明还是那些人那些景，却不是自己那盘菜，再怎么做小伏低也回不到从前。对于许多事情，我经常有种无力的困惑，好象之前24年的好运气突然弃我而去，我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反省，我做了什么逆天之举以致遭到天谴？

小六越发象个隐士，时常呆在房间里面一整天也不出来，如果不是还会吃饭喝水，我都以为他要修苦禅了。推门进去常常看见他不是在上网就是在打电话，身上散发着一种我所不熟悉的杀伐断决的气势，跟换了个人似的。如果我问他在干什么，他就会捏着眉心给我一个安抚的疲惫笑容，说只是在忙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有事瞒着我，但瞒得太多了，我也就失去了追问的兴趣，小六于我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既使最强烈的阳光也无法将他照透，况且我自己也有许多心烦事。最近我比较用功，参与了一场小范围的论争，论争焦点是关于一个神话的起源或者说上古文化英雄的出处，目前南北都有地方政府在争，我老板比较倾向于南方，他提出猜想，由我给出证明。这是个复杂而又繁琐的活儿，因为目前尚未有考古方面的证据，都只能凭现有史籍资料进行推测，这不仅仅是治学严谨的问题，还关系到学术信誉，如果得出的结论被后来的考古学证明是错误的，那就会被当作一个笑柄载入学术史——这是我老板所不允许的。更何况还关系到每年几个亿的旅游收入，当地政府都很重视，对我们期望很大，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小六需要安静，我不再跟他挤在一处分享一张书桌，转而搬到客厅，在茶机上摊开笔记本盘腿坐在地板上，书本和资料摆得满沙发和地板都是。

晶晶小朋友迷上了韩剧，每晚坐在沙发上放光盘，电视上又哭又笑哇啦哇啦，她也跟着又笑又哭吱哇乱叫，我陪着她一面欣赏rain的灿烂笑容一面半心半意的码字，在《浪漫满屋》的旑旎爱情里拿出了初稿，被我老板骂了个狗血喷头，直接把稿子扔出窗外。

我垂头丧气地在楼底下捡了半天，十分郁闷地回到家，看看一地的资料，收拾收拾准备去图书馆碰碰运气。

推门进去冲小六说：“我去图书馆。”

小六坐在书桌前叫我：“小东过来看看，你喜欢那款。”

我凑过去，他点开汽车销售的网页，“嗯，法拉利好还是保时捷好，或者兰博基尼，名字跟你很配呢。”

“你在干什么？”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显示屏上一辆辆华丽的跑车吸引过去。

“给你买辆车，天天追在校车后面跑，太辛苦了。”

“不用，其实我可以、嗯、其实最近我都没有迟到啦。对了，你哪来的钱买车？”虽然小六拿一等奖学金，稿费版税也很丰厚，但我并不认为他已经富裕到这种程度了。

“这个你不用操心。”

“虽然你爸爸是资本家，但这样挥霍也不太好吧。”

“钱是我自己赚的，不是家里的。”

“就算是你的也不行。这车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可不想再欠你的债了。”

小六转过脸来，脸上有一种隐忍的温柔：“你觉得是在欠我的债吗？”

“不是吗？上次买的衣服、还有后来你给我买的劳力士手表、掌上电脑、数码摄象机，这些加起来，再加上买车子的话，我这一辈子算是全搭进去了。”

“小东，”他秀气的眉毛微蹙着，语气里有隐隐的怒气，“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当，”我舌头打了一个结，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当然是爱人了。”

“既然是爱人，还分什么彼此，我的就是你的，你不用一副亏欠我的样子。”

“可是小六，我不是女人，我不用你这么宠着我的。况且”，我看他气压渐低，有变成冰山美人的趋势，赶紧解释：“我一个当老师的，开那么好的车太抢眼，而且我也养不起。”

“我来养。”

“小六，你不用对我那么好的。”

“我只是想对你好点，怎么了？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两个人分得清清楚楚的，你到底想怎么样？！”难得看见小六气恼的模样，我心里很堵，走过去抱着他：“别生气小六，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再给我就承受不起了。”

“你怕你还不起，对吧？”我身体僵了一下，小六推开我坐直身子，冷冷地说：“你怕欠得我太多，走的时候不能心安理得对吧？我就是要对你好，让你欠我的，让你一辈子也还不清！”

小六又把脸对着电脑，丢了一个背影给我。清瘦的身影显得很孤单，笼罩在台灯淡淡的晕黄的光圈当中，几乎脆弱到透明。我的心又胀又痛，低声说：“对不起小六，我脑子很乱。我觉得现在全乱套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将你放到什么位置才算合适。你给我一点时间适应好吗，我还没有学会如何恋爱，我会努力的。别生气了。”

他没有作声。挺直的腰板显得孤傲。

我看看表踌躇了一下说：“我去图书馆啦。今晚无论如何要把稿子赶出来，否则我老板明天会剥了我的皮。回来再跟你谈吧。”

开门出去一股北风从走廊上灌进来，我缩了缩脖子。下了楼听见后面有脚步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看是冷蔚，他赶上来：“你的围巾忘戴了。”“哦，谢谢。”我双手捧着一大堆资料腾不出手来接，冷蔚看了看，帮我把围巾围上。他并排跟我走了几步突然说：“这个时间去图书馆恐怕没有位子了。”我正在为这个事发愁，想着实在不行只有硬轰人了，唉，当老师了还要跟学生跟地盘，挺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