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君弄郎(出书版) BY 稚儿
  发于:2011年0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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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

青铮得意洋洋地蹲在章老伯身边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不用担心,全部交给我们去办吧!绝对不会让那个茶农含冤受

屈的!!」

「……」

石岩脑门的青筋有点上浮。

这个家伙……未免太兴奋了吧?……

「大人,我们已经到过州府大牢取了犯人的供词。」

宁子将供词纪录递交在石岩桌上。

此时石岩正埋首一大堆如山高的公文中间,眉间的皱纹紧绷地诉说着公务之繁重。他没有抬头,伸手拿过纪录,仔细地

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然后问道:「可有目击凶案的证人?」

「有。当日前来缴茶的茶农共二十五人,其中有四人目睹案件经过。另有陪同榷茶使的文书一名,也曾目睹凶案。五人

的供词一致,与李栋的供词也无出入。皆是由于茶价争执,初起口角,继而发生推搡,榷茶使被推倒在地头部撞击石块

而死。」

「嗯。」

青铮继言道:「据仵作所验,死者背部有跌伤瘀痕,头部脑颅骨被尖锐硬物撞击导致破裂,当场死亡。」

「那么说,死因并无可疑之处?」石岩的眼睛没有离开案卷,埋首问道。

「是的。」

「嗯。你们退下吧。」

直到最后他都始终未曾抬头看过二人,被忽略的不快让青铮觉得石岩似乎对这件杀人重案不甚重视。难道说是因为犯人

是一个没有势力的寻常百姓,就只能被这般忽略吗?!

「大人。」

青铮语气一沉,旁边的宁子马上察觉到他的怒气,慌忙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惜他忘记了这头斗犬一旦毛起来恐怕谁都拉

不住的事实……

用力甩开宁子的手,青铮迈前一步,大声问道:「大人要如何处理此案?!」

「……」触饱了墨的毛笔凝在纸上,石岩终于抬起头,一双锐利的眼睛毫无隐晦直视青铮,「妨碍公务,害杀朝廷命官

,已是死罪。」

「可这是情有可原的啊!我们向茶场的茶农查证过,那榷茶使确实是私抬茶价,中饱私囊,李栋只不过是据理力争,冲

突之间失手杀人而已!即使其罪当诛,但其情可悯啊!」

石岩稍闭眼帘,用手指用力摁下眉间兀现的疲惫,不厌其烦的解释道:「此案证据确凿,勿容辩驳。即使榷茶使贪赃也

只能另案处理。你不必再说。」

「可律法也是人订!大人这样不就是本末倒置?!我绝对不认同!!」

旁边的宁子是替他抹了一把汗,居然敢在石大人面前吵闹,这小子也为未免太大胆了吧?

「放肆!!」石岩将笔拍放案头,不悦之色表于脸上。看来近日对青铮是太过娇纵了,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

了对上司的尊重。这样实是危险,此番无礼他还可以包容,但若今日顶撞的是辛漕司又或是其他州官,恐怕马上就要被

拖下去笞个皮开肉绽。

青铮也是一惊,方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妄为已触怒石岩。

只见石岩缓缓站起身,虽脸上并无怒意,但眼中充满冷凝之色。青铮初次感受到为何那些州府高官如此畏怕石岩,这不

怒而威的气势紧紧地压迫着人的神经,连空气都收到挤压般沉淀了下来。

「记住,」无情的眼神令人心寒,那是属于位高者不容驳斥的官威,「我不管你跟那些茶农有何渊源,但你必须清楚知

道,这里是提点刑狱府,一切以律为先,不允徇私之举。」

青铮虽知理亏,但倔强之气却未有丝毫折损,他一挺腰杆,毫不怯惧地迎上锐利的视线:「青铮明白。」

石岩当然看出他眼中不服之色,心中虽有不愿,却还是下了重话:「还有,身在官门,必须谨言慎行。记住自己的身份

,莫要太过放肆。明白否?」

「……」青铮狠一咬牙,把跑了一天未曾喝水的干裂嘴唇啃出了血丝。可心里的失望与痛楚却未觉稍缓。

看他委屈却又倔强的模样,石岩也是暗自难过,但此时若不加以责喝恐怕以后他要闯更大的祸事。只得狠下心肠,冷硬

的二度迫问:「回答我。明白否?」

青铮只觉呼吸一窒,心里燃烧的熊熊烈焰瞬间如同被刺骨冰水浇透淋熄,默然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是一个陌生人般

的高官:「……属下明白。」

石岩别开眼睛,不忍看到那双透明眸子中的失望,便低下头去继续观阅案头卷轴:「下去吧。」

「属下告退。」宁子慌忙拖着那个还没恢复过来的青铮离开了房间。

二人的脚步声消失了许久,案上的笔却迟迟没有被拿起。

被阴影笼罩着的孤独人影,无声地发出叹息……

第六章

「放手!」

被宁子连拉带揣地拖到外院,青铮猛地用力甩开了他。

「阿铮,你不要闹了好不好……」宁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小子有什么好,让石大人对他百般容忍。不过他那直言敢

行却又是官场上早已绝迹的率直,也许这就是让他们这些沉浸官场看尽丑态的人所渴望的东西吧……

青铮知道他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心中更是恼怒:「我不是胡闹!!你也亲耳听了那些茶农所说,根本就是那个榷茶使藉

借职权从中取利,道理在李栋那一边!」

宁子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也不禁有了气:「你也稍微为大人想一下吧!现下死的是朝廷命官,而且在众目睽睽下犯事,

根本就没有圈转的余地。而且榷茶使是否真的贪赃枉法还有待查证,怎可单凭着几个茶农的供词下判断?!即便确有贪

赃事实,但亦必须在堂前审理而后下罪,是否死罪亦未曾可知。」

「可李栋并非刻意杀人啊!」

「你又怎知他并非刻意杀人?」见他一命死撑,宁子口下更不留情,「茶农对榷茶使的横蛮征敛已积怨日深,早有动机

,不能避嫌。阿铮,我反而觉得你似乎带入了私情,公私不分了。」

「什么?!」青铮惊愕的指着自己,「我?!怎么可能?!」

宁子冷笑道:「你敢说你没有维护茶农之心?!一开始你就同情弱势者,为他们抱不平。偏袒之心既生,便已失去公允

。」

「我……」言辞尖锐见骨,毫不留情的指出他的不是,令青铮如造棒喝,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错了吗?

……」

见他稍有反省,宁子也缓了语气,毕竟他是初生之犊,未懂这官场世故。此时方明白到石大人将他匆匆召回的原因,这

头没头没脑的蛮牛没人稍微牵领搞不好哪天会撞到金銮皇轿。

「阿铮,姑勿论李栋是否杀人,抵抗榷茶已有犯上作乱之嫌,大人也是两难啊……若有所偏袒,以后就会有人以次作鉴

,变本加厉,对茶价稍有不满便会轻生事端,榷茶如何维持?若得罪茶农,又怕会如前朝『甘露事件』那般发生茶农暴

乱,更加是难以收拾。此案看似简单,但牵连甚广,可不是你说容情便可以从轻发落的。」

他说的真切,让青铮彻底地明白到自己适才犯的错有多么严重,本来理直气壮的神气很快演变成后悔莫及的懊丧。

「确实是我错了……」

「道歉找错人了!」喜欢他那江湖人爽性的率直,宁子不再生气,拍了拍青铮,「你刚才顶撞的又不是我。」

「呜……惨了……我又鲁莽坏事……之前再三向大人保证过的东西完全违背了!怎么办啊……」沮丧的情绪到了极点,

青铮整个人泄气地蹲在外院院廊,抱着脑袋呻吟起来。

「这我就帮不了你啰!」宁子没义气地耸了耸肩,无视青铮那双眼睛投来的哀怨,「别那样看着我,我是不会心软的!

当时我就已经死命拉住你了,可你居然没良心地甩掉。可不怪我了哦!」

「宁子哥……帮个忙嘛……你不会真是这般无情无义吧……帮忙啦……」

看着那个蹲在脚边像个讨糖果的小孩般抓摇裤腿的家伙,宁子毫不心软地一脚踹开:「谁管你啊!自己闯祸自己收拾,

累我被大人刮一顿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哪!!哼哼,听说你跟大人有过约定,犯错要抄写《宋刑统》,这下好了,起码有

十多天可以清静清静了。」

「咦!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哈哈……」

脚下的人笑得跟傻瓜一样,宁子用脚踩了几下,见没啥反应,决定放弃理会这个二度犯傻的家伙。

这家伙犯错都犯上瘾了,恐怕石大人也已经习惯了吧?

唉……

宁子抬头看了看无垠的蓝天,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让自己沾到这傻瓜的霉运才好。

夏蝉的叫嚣声略令人觉得刺耳,竹帘之外除了衙役步递刻意放轻的来回脚步声,便再无其他噪音。

属于提刑府以前熟悉的寂静,此刻却让石岩觉得陌生。

似乎是少了一点儿东西,少了……一抹跳跃的颜色。

……几天了?自从那日为榷茶使一案喝责于他之后,便不再在内院看到他的影子。

是因为他的语气太重了吗?

事实上,他亦不愿以官位压人,但却希望那个天真的男人明白,凡事不能只凭一股意气而行……

合上案头的书卷,闭上了眼睛,萦绕不去的疲惫没有舒缓的渠道,重叠着让他倍感辛劳。

「大人?」

犹豫不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石岩连忙张开眼睛,看到门口站着的便是青铮。

果然如同某种虫子那般强顽……

内心虽然有着几分欣喜,但他脸上依旧是冷凝的寂静。

「有何要事?」

「呃……没、没有什么要紧事……」

看他在门口磨磨蹭蹭,要进不进,要走不走的模样,石岩有些莫名的不耐:「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再说。」

「哦!」见石岩肯首,青铮终于壮了壮胆,踏步入内,但一对上他的眼睛却又逃避般躲开了视线。

已经不想看到以权压人的他了吗?……

石岩自嘲地想着,心中泛起酸涩。

「大人……」

青铮从身后拿出厚厚的一叠纸,郑重地放到案上。

石岩不禁一愣,拿起来翻开一看,雪白的纸张上工整地抄写了本朝律法细则等等,居然是整整的一卷《宋刑统》手抄本

「这是什么?」

「大人,请你原谅我可以吗?」青铮不再扭捏,挺胸抬头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我又犯了鲁莽之过,还无礼地顶撞大人

。对于案情也看得片面,冲动误事。青铮知道错了。」

「……」石岩愣住了,当初说罚他抄写刑律重典只不过是言辞恫吓而已,并非真要如此重罚他。这《宋刑统》全籍连目

录合三十一卷,共分为两百一十三门,内有律十二篇、五百零二条,敕、令、格、式一百七十七条,起请三十二条,以

及律疏。抄写一遍已需时十数日。看站在面前的青铮,向来精神弈奕的双眼此刻布满了血丝,黑晕笼罩在眼眶下,怕是

已经连日不曾休息,熬夜抄写。

这个傻瓜……

「大人?……」见石岩手里拿着他不分昼夜赶出来的东西,却没有任何表示,青铮心中不禁惴惴不安起来。难道哪里抄

错了?……果然不应该一边啃馒头一边抄的……都怪那个宁子啦,不帮他也就算了,居然半夜拿一大包馒头过来骚扰人

……

瞧瞧……现在倒好了,大人完全不肯原谅他,还笑了……咦!

青铮瞪大了酸涩的眼睛,还是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因为困倦而产生的错觉。

因为在石岩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浅浅的笑意。

总是紧抿的嘴角微微扬起,眼角的线条更为柔和,眉间的皱褶消失无踪……那,确确实实是一个笑容啊!!原来大人会

笑啊……

青铮立在原地,看呆过去了。大人在笑,因为他吗?

就算破案时也难得一现的笑容!

他、他、他,他可以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吗?天啊,要知道会这样,不要说抄刑律,就算是抄四书五经他也马上干!

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脸上显露了笑容,更没有觉察到这笑容有多厉害的杀伤力,石岩仔细地将那叠手抄书卷拢齐,用纸

镇压好,然后问道:「累了吧?」

「……」已经被那抹昙花乍现般的笑容慑服,魂魄也不知飞哪里去的青铮呆愣愣地回答道:「是。」

「抄了好几天了吧?」

「是。」

「不要为这些事耽搁了公务,知道吗?」

「是。」

恐怕现在石岩就算问他外面是不是在下青蛙,他也会回答「是」了。

但石岩似乎心情大好,没有注意到青铮的失常,二人就是这般漫不经心地一问一答,竟然有着你侬我侬的味道……

「大人!大事不好了!!」

冲门而入的宁子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下子驱赶了房内所有的气氛。

「何事慌张?」不知为何心中极度不悦,石岩突然很有将宁子拖下去鞭笞的冲动。不行,他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地迁怒下

属……

宁子慌张的态度不若平常:「禀告大人,茶农李栋在州牢被杀!!」

幽深的杭州大牢内,一群脸色铁青的捕快团团围住在一间阴浑得牢房前,知州肥胖的身躯在牢门前烦躁地来回转悠着。

在大牢内发生命案,别说面子上过不去,更加是难以向提刑司交待。

数人脚步声的脚步声匆匆传来,知州连忙迎了上去,向赶来的石岩等人打恭作揖。

石岩冷冷的看了一眼大开牢门的囚室,问道:「死因?」

知州抹了一脸的冷汗,应道:「回大人,经过仵作初步查验,死者可能是自杀身亡。」

「嗯。」石岩走进狭小的牢房,见一名仵作正在小心整理检验后的尸体,另有一名检验官立于墙边做笔录。

地上李栋的尸体已打开了颈上重枷,脖子上有一道显而易见的粗糙割痕,从里面流出的大量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以及地

面,看来便是死因所在。

「凶器为何?」石岩走近尸体,也不顾是否弄脏身上官服,半蹲下身凑近观察。

仵作连忙举起死者双手:「大人请看,」只见李栋双手抓握着一段连在手镣上的铁链,略为锋利的一侧占有凝固的血渍

,「犯人就是以此链锯割破喉管,流血过多致死。」

牢门口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的知州小心翼翼的推测道:「大人,你看会不会是这囚徒知道自己犯了杀人死罪,所以畏罪自

杀?」

「有此可能。」

石岩仔细看了抓握着铁链的手,不禁皱了眉头:「仵作,检验时可曾动过他手中链锯?」

「属下不曾动过。只是为了方便验伤稍微移开了双手的位置。」

「嗯……」石岩再翻动了一下死者的手腕,松弛的手指握不住链身,哗啦一声滑落地上,「不是自杀。」

「咦?!」其他人发出惊疑的声音,虽说也有怀疑为他杀,但表面的证据显示却又说明是自杀身亡。

「若要以链锯割喉,双手应该反握链身方能使力,但死者却是前握拳头,以此姿势根本不可能自割咽喉。」

听石岩这般说法,众人不禁尝试着正握双拳模拟自杀割喉的动作,果然是不便用力。

「还有一点,」石岩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地上染满鲜血的链条,「死者手指无力,若确实为自杀身死,抓握工具的手应

该非常紧拢,如此松弛稍微翻动就掉了链锯,应是在死后才将凶器塞入手中,刻意制造自杀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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