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君弄郎(出书版) BY 稚儿
  发于:2011年0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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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子你干嘛……」

宁子打断他的话,压声说道:「闭嘴。大人的麻烦你还惹不够吗?」

「……」

青铮语塞,只得退在一旁。

狱卒瞪着刚才差点揍了自己的人:「宁捕快,这个人擅闯州牢,属下一定要如实禀报辛大人!」

宁子转头与那狱卒道:「实在抱歉,这人性子是冲了些,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吧!」说着,将一张银票塞到他手里。

银子到手,狱卒的脸色马上就不同了,点头哈腰地笑道:「都是自己人,哪会计较!哈哈……宁捕快,今天也来送饭啊

?」

「是啊是啊!」

青铮闻言一愣,这才发现宁子手上挽了一食盒。

宁子指指青铮,与那狱卒说道:「这人是石大人以前的旧部,听了大人入狱之事想来探望一下。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这个嘛……」狱卒一脸犹豫,上下打量着青铮,「不大好吧?辛大人可有命令……」感觉到手里又被塞了雪花银票,

却就立即放行。

毕竟是远处的大人比不上眼前的银两。

青铮不置信地盯着那个已经开始数银票而任得他们自由进入的狱卒,宁子趁他还没发作连忙拉他进了牢房。

「你们这是——」

「闭嘴。」宁子不耐烦地揣了他一拐子,「难道你要去求那个辛漕司放你进来吗?按你那些正直无私的方法,恐怕到了

大人落判也见不得他一面!想见大人就不要废话!」

「……我知道了。」

薄弱的光影晃动,外面即使阳光灿烂牢内仍是潮湿阴暗。

宁子带他来到牢房尽头停下了脚步,透过铁栏缝隙,青铮看到困锁牢内的石岩。

浑目灯光教他看不清石岩面容,只见到褪去了庄严官袍仅着淡薄囚衣的他坐在横放牢内的木头床上。

许是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问话自内传出:「宁子吗?」

「大人,正是属下。」

「我已不是提刑司,你亦无需再用敬称。」

有些沙哑的声音毕竟还算有力,短短一句已让青铮喉咙发干。一月零四天后,终于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可地点,已不是

肃穆的提刑府……

「不是吩咐你莫要再来吗?若被此案牵连……」

宁子难得地打断他的话:「大人不是说我已经不是下部了吗?所以大人的吩咐我会阳奉阴违也是不奇怪吧?」边说着,

边将食盒的饭菜一个个送进牢里。

「……唉!」

似乎注意到他身后站了另一人,石岩问道:「你怎还带来一人?」

「呃,我本来想躲着不让他看到的,可这傻瓜在牢门前大吵大闹,险些要打倒狱卒硬闯州牢,所以只好把他也带进来了

。」

牢内片刻静默,突然怒喝骤起:「青铮!!我不是要你莫再回来吗?!」

习以为常的责难倒让青铮欣喜不已,好久不曾被石岩吼骂了。

这一高兴,也忘了礼数:「我只记得被大人逐出提刑府,又没听到大人亲下命令不许我回来。」瞄了一眼宁子,又道,

「我倒记得宁子是曾警告过即时听到任何消息都不要再回此地,难道是大人特意叮嘱的?」

「……」

这席话让石岩应不是,不应也不是。

「叮当!叮当!」只听得镣铐锁链摩击之声,便见石岩的身影站了起来走近他们。

看着这两个自己刚入狱就完全不听话的下属,他实在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

「你们是特地来气我的吗?」

青铮方才看清石岩手足之上竟然锁了镣铐,心中不禁感酸,向来刚正廉明的他竟被铁锁镣铐所缚,囚在禁锢恶犯的牢狱

石岩坦然地看着二人,仿佛此刻站立之地并非寒湿囚牢,而是那光明肃穆的提刑府大堂。

「你们还是回去吧。」

「大人,你平日待我等不薄,宁子怎可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大人蒙冤落难?!若让那些恶官害了大人,宁子又有何颜

面再回提刑府这公义之地?!」

宁子义愤填膺,倒是平日更加激愤的青铮却未发一言。

他静静蹲下身来伸手探入牢内摸索,把石岩吓了一跳,脚未及退,锁在足间的铁链已被青铮捞在手里。

「阿铮?!」

青铮挽着锁链,抬头对上那张消瘦了的脸。

依旧清明的双眼下覆上淡淡的黑晕,随意盘扎的发髻略有凌乱,灰白的囚衣上映了铁栏的条条黑影显得如此突兀。

手中的锁链是如此冰冷刺骨,如此沉重累赘。

「大人,是青铮的错吗?」

自责的低喃如重锤敲击人心,石岩好不容易板起的面孔顿时崩溃了。

「是我的关系,害大人落狱么?因为我收留了那些闹事的茶农,还是我误闯辛大人的队伍惹了那些大官……」越是说,

他鼻头越是酸涩,话音也显濡湿,脑袋都快耷拉到胸口了,「或许是因为我上次偷窥他跟另一个猪头官吃饭的关系……

我总是冲动鲁莽,给大人惹来那么多麻烦……大人把闹事的茶农收囚入牢,是不想他们变成流民……我却误会大人……

我……我……对不起……大人……」

这高头大马的青年男子,怎会总让人觉得莫名心疼。

「并不是你的错。仅是收留犯民还不至于此。」

温暖的手掌抚摸低垂的头颅。

感觉到抚慰的人很自觉地稍微昂起一点来磨蹭,像撒娇的大狗朝终于得到主人理睬。

「可是……」

「不要乱想。」石岩轻叱一句,却叫那大狗模样的人受惊地缩了缩脖子。

「我知道了……」

一大男子蹲在牢门口畏缩着身子,已经够可怜的了,手里还牵着他足下的锁链好似拉了父母衣摆乞求原谅与安慰的孩子

般。石岩只得叹了口气,知道不对他说个清楚,那颗爱胡乱猜想的脑袋可又要自寻烦恼,而他的烦恼很多时候会化成自

己的心疼。

「确实并非你错。全因我判案轻率,释放了闹事茶农,个别茶农回去后再次纠集人众,引发了第二次暴乱。虽然暴乱终

获平息,但已酿成大错。此事惊动了御史台,有钱姓御史官上奏弹我疏忽职守,之前与茶农往来甚密,后又轻判纵放,

如此维护之举恐是与乱民勾结,更有煽动暴乱之嫌——」

「什么?!这根本是诬告!」

青铮狠一握拳,竟忘了自己手中仍捏着粗糙铁链,因磨损而锋利的边缘割伤了掌肉,一丝鲜血缓缓淌落手腕。

「傻瓜!!快撒手!!」石岩慌忙弯下身来,拨开紧握的五指,看到那淌血的伤痕虽是不深,却也教他皱了双眉。

这才发现自己受伤的青铮倒毫无自觉,当得捕快自然少不得皮肉伤,他也不甚在意。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便是小伤也不能轻忽。」石岩撕下身上尚算干净的里衣布条,小心替他包扎伤口,又吩咐道:「回去后记得要好好涂

药。」

「嗯,知道了……」青铮愣愣地看着石岩此刻温柔的脸庞,原来石头般死硬的男人竟也有柔软若水的一面喔!每次他受

了伤大人都会变得十分温柔,这样的话,他很愿意很高兴再多受些伤啊……伤?!

忽然想到什么,青铮连忙抓过石岩的手翻来看去,又来回打量着了囚衣的身躯,而后担心地问道:「大人,这牢狱很黑

暗的,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逼供?有没有伤了?衣服隔着我看不见啊……」

言中关切教石岩心中泛甜,摇头道:「辛漕司并未刑求于我,想来是胜券在握,不欲再生枝节。」

「还好……」青铮松了口气,却注意到紧锁的镣铐在石岩的手腕上磨出血痕亦已结疴,轻轻地以指腹搔揉那片小小伤痕

,青铮喃喃问道:「还疼吗?」

石岩叹息着,放任他这种近乎情人的轻抚,黑砾的眸子此刻温柔得有如春水。

旁边的宁子看得眼睛都快突出来掉地上去了。

这是他们那位顽硬的石大人吗?!眼前这你侬我侬的二人还知道现在的情况嘛?!

「咳咳……」他喉咙有点痒。

咳嗽声打破只存在那二人间的旖旎,石岩立即察觉到自己适才动作已是逾越,连忙收手站起。倒是青铮仍蹲在地上,虽

然不是很明白为啥自己被打扰了心情会如此恶劣,他倒是很老实地用万分怨恨的目光瞪着宁子宣泄不满。

被人怨了尚不自知的宁子清清嗓音,对石岩道:「大人,新任宪司已于昨日接掌提刑府。」

石岩闻得此言,也无太大反应,似乎早已了然地稍稍点头。

「那个人……是辛漕司的门生。」

「……」浓眉一挑,却未动声色,石岩略有沉吟便侧首问那青铮:「阿铮,你刚才说看到辛漕司跟另一大官私下来往之

事可否详尽说来?」

青铮连忙将当日所见一一道来。

越是听,石岩眉间便越是颦紧。

而至最后,待青铮说完来龙去脉,他轻昂头颅,闭了眼睛深呼吸一口牢内冷湿空气,方才叹道:「是吗……是这样吗…

…」

「大人?」青铮担心地唤道。

「有我石岩一日,两浙路上怎容你只手遮天。」一瞬间,石岩身上柔暖的气息冷凝成冰,凌厉的目光锋锐煞人。

「宁子。」

「属下在!」宁子单腿跪地,恭敬受令。

「马上查明与辛漕司往来甚密的钱姓官员是否便是钱御史。若确为此人,须将他近月所得钱银财物尽数列入清单。此事

关联甚大,必须秘密行事。」

「属下领命!」

一旁青铮巴着眼睛盯着石岩,讨骨头的狗狗状态表露无疑。

石岩颔首一笑,可惜牢房暗淡教人无法窥得这一抹异色。

「青铮。」

「在!!」还好没有尾巴,否则肯定要乱摇一通。

「跟踪新任榷茶使。辛臣心思缜密,断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人捉到把柄,只是人有贪念便难无纰漏。他不会轻易放弃榷

茶所得肥饵,必会有所行动。」

「是!!」

石岩还不放心,仔细吩咐他道:「此去务必小心,若有危险必须马上离开。明白了吗?」

第九章

几天下来,青铮寸步不离地跟在新榷茶使身后。

他睡觉,青铮就在房顶蹲着。

他榷茶,青铮就在茶林藏着。

就算他上妓院去茅厕,青铮也未离半步。可偏那榷茶使与辛漕司未有半点接触,全无半点线索,叫他好生着急。

可怎能轻易放弃,青铮是卯足了耐性跟他耗,终于在这一天早上,看到茶场来了一人。

此人仆役打扮,却是神情娇纵。

榷茶使一见他来,连连打躬作揖,满面媚献。

那人与榷茶使耳语几句,稍稍点头便离开了茶场。那榷茶使神情有些紧张,慌忙赶回家重新穿戴了干净衣袍方才出门。

青铮一直尾随榷茶使所乘轿子,见那轿子在漕司府前停下。

榷茶使往里面递了名牌,候了片刻,便有人出来唤了他进去。

青天白日,要隐藏身体跟踪而去实在很难。便是如此,青铮却未退缩,他清楚知道能窥得他们私下密谈的机会只有一次

,如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悄悄翻上围墙探了里面情形,见并未有巡逻队伍,便利落跳入院内。

推测二人商论事情应在偏厅之类的地方,他穿过院门,避开仆役眼线,来到东厢一个偏厅后。

里面传出细微的说话,青铮认出正是辛臣与那榷茶使声音,连忙躲身窗底,悄悄掀开些许帘子。厅内正位确实坐了辛臣

,侧处立着榷茶使。

辛臣捧了茶盏,轻轻拨开浮在面上的茶叶,品了一口,方才悠闲地与那榷茶使说道:「寥茶使,可知本官此次唤你来所

为何事?」

榷茶使抹了抹额上的汗,唯唯诺诺地应道:「属下愚钝,不知大人召见属下有何吩咐?」

「呵呵……」辛臣瞄了他一眼,「寥茶使是个聪明人,对上手榷茶使的工作想必也十分清楚吧?」

「当然,当然。属下对榷茶茶制以及茶价都了如指掌!」

「嗯,很好。寥茶使确是有能之人,只是有些事情似乎还不是太明白……」

这句话让榷茶使顿时浑身冒冷汗:「大、大人的意思是……」

「我来问你,茶农交一饼团茶可得多少银两?」

榷茶使连忙答曰:「今年团茶价目一贯三百文,如茶品较高者可得二贯七百文。」

「喔?」辛臣放下茶杯,眉峰轻挑,「据本官所知并非如此吧?今年风调雨顺,并未缺收,团茶供应甚足,因而价格比

往年更低。」

那榷茶使也是个惯在官场之人,连忙附和:「是。大人说的是。属下初到茶场尚未清楚实际情况,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指点是不敢当啊!团茶价格嘛,今年是这个数字。」说罢,辛臣抬起右手伸出四个手指,「至于高品者也不过是这个

价罢。」摊开手掌以示为五。

「对,对!团茶是四百文,高品团茶五百文。」榷茶闻言连连点头称是。

外面青铮听得真切,顿时咬牙切齿。要知朝廷榷茶便是不允许茶农私售茶叶,只由官府榷茶使从茶农手中统一收购,而

后售与茶商,期间这一转手,正是中饱私囊的暴利所在。收购之时茶价压得越低,获利越是丰厚。茶农无选择余地,即

使明知茶价苛刻却仍只得卖给官家,营生怎能不困,暴乱焉能不起。始作俑者,原就是这些贪官污吏!!

这厢辛臣又道:「只需按此价目收茶,其余不必过问。如有反抗或私下卖茶者,视同乱民关押入狱!!」

「属下明白了。」

事情既妥,辛臣挥手示意他退下,便又捧了茶杯悠闲轻品起来。

青铮知此地不宜久留,便蹑脚转身退离窗下。

正要施展轻功翻墙而出,突然身后传来女子惊呼之声:「你是谁?!」

「啊!」

青铮慌忙回头,只见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惊恐地指着他,发出刺耳尖叫:「来人啊!!抓刺客啊!!快来人啊!!」

对一弱质女子他无法下得手去将她伤害,只好撒腿就跑,怎料附近正巧有巡逻卫兵经过顿时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日

光华亮,叫他无所遁形,想在众目睽睽下逃走想是绝不容易。偏那辛臣听到侍女尖叫亦赶来一看,马上认出这个不久前

才得罪过自己的小捕快。

看他突然在内院出现,辛臣心叫不好。此人恐怕已尽窥适才偏厅之事,断不能让他离开。

但辛臣面上仍是闲适:「喔?这不是石岩的小捕快么?」

「……」青铮不语,侧目观察四周环境,试图寻机逃脱。

辛臣冷冷笑道:「小捕快,你私闯漕司府,目无法纪,可是石岩私授之意?」

「你不要诬蔑石大人!!」

青铮心中一紧,若此时逃走难保这恶官不会趁机给石岩扣上罪名,这一犹豫,已被保卫的士兵以刀架住颈喉。

「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偷入漕司府可是石岩之令?」

「……」青铮冷冷看着他,眼中仅是蔑视。

「呵呵……」辛臣轻笑着打量眼前这个倔犟的小捕快,「你嘴巴倒是蛮硬的,可不知皮肉是否钢筋铁骨。来人啊!拖下

去重打八十!!」

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石岩看到漆黑的天空中那轮光洁无暇的明月。

从青铮离开牢狱之后,时间已过五天。

此处消息闭塞,根本无法知道外面情况。

静默的牢狱,不时传来教人心烦的哀嚎,特别是到了夜半,呻吟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每过一天,心就往下沉落一点,逐渐被不断满上来的不安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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