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屈起的指节顶在眉心片刻,移开:“你只需要死咬着不松口,必要的时候,你说几句飞雨的坏话,越难听越好。总之让他相信你不会要一个有过丈夫的女人。”
“我……”天阳憋了半天,青筋直冒:“我说不出口。”
其实我心里又何尝愿意,女人的名节向来最是宝贵,可若不如此又如何取信于严青。
“天阳哥,你只需要想想你是为了你和飞雨的将来。”
天阳猛地点下头:“我明白了,我只爱过这么一个女人,我要让她这一生只做我的女人。”
“就算他不信,只要你死不承认,严青也不会立即对你发难。”我想了想,安慰天阳。
“还有,如果来得及,最好安排一下你和飞雨日后的生计。只要一出地牢,我们就分道扬镳,彼此也不必再留任何联络方式。”我再补充了一句,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我们就算其中一方被抓回,也不要再被彼此挟制。
天阳担忧的看着我:“你和燕南雪不能再回归春河了,那里的村民全被化尸粉化成水了。”
我猛的一震,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居然成了真。
其实我只是一直不敢面对现实,当日地下石室的姑娘们能逃过一劫,完全是因为离着青门近,好控制,又能驴打滚的赚钱。而那些村民既处于中原之外,当时严青又不想走漏风声,自然只有杀人灭口。
严青做事一向狠辣,这在我看到他处罚手下时便早已知晓。
可他却对我一忍再忍,百般纵容,久而久之,我竟几乎忘了他的本性。
只希望经此一次,我能与他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天阳,你听说过辛叶卿吗?”我走前犹豫了一下,不抱希望的问。
天阳微笑起来:“除了我,只怕是再没有人说给你听了。”
“你知道?”我有些期待,有些慌乱。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天阳点头,“辛叶卿是严青的姨母,也就是严青母亲的表妹。”
我咬咬唇:“那,萧离究竟是不是燕南雪的儿子?”
天阳道:“肯定不是。主人的父亲萧鹰是上一任青门暂代门主,他与严青的母亲严慈生下主人后,长老们便将主人定为下任的门主。青门素来传男不传女,偏偏在上一辈,凡有所出皆是女子,其中又以严慈和辛叶卿最为出色,竞争也极为激烈。她们都对青门当时的侍卫长萧鹰颇有青睐。本来辛叶卿更年轻貌美些,萧鹰与她走得较近,但不知为何,最后萧鹰竟选择了严慈,之后便是辛叶卿出走。”
我听得正认真,天阳却忽然停了下来,我连忙催促。
天阳稍稍思索了一下,又道:“主人十岁的时候,严慈因为天生的心疾之症猝死。辛叶卿突然回到青门,而且还身怀六甲。让人奇怪的是萧鹰在辛叶卿生下儿子后,便立排众议娶辛叶卿为妻,在婚后第二年,又生下了萧离。”
如此说来萧离肯定不是燕南雪的儿子,那么辛叶卿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到底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天阳坦言道,“其实我不过比你早一两年到青门,就连主人何时与燕南雪相识的也不清楚。因为主人需要一名心腹,长老们觉得从小培养感情最好,于是主人便挑了我一直跟在身边。”
“我们在都城生活了十年。”我突然感叹。
“辛游,主人确实为了你做了很多,不管他存着什么心思,你不能否定他为你所做的一切。”天阳目光柔和,又恢复成往昔的关怀。
“你还记得主人为什么会收养我么?”我不答,反问天阳。
天阳迟疑了下:“不知道。”
“我身上可有什么饰物?”
“这……”
我笑:“不必回答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是啊,问清楚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坐在燕南雪身边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隔空描绘他的一眉一眼。
这样一个高洁出尘的人,有可能就是我的父亲。
天阳说的那些话原本是该烂在肚子里的,可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若不是飞雨,我和严青想必会永远相安无事,甚至也可能在严青挑明心迹后如胶似漆。
若不是飞雨,我又如何可知,当年的感恩,也许竟是一个阴谋的开端。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长叹一声,解开燕南雪的穴道。
“宝贝儿,你怎么在我床上?”燕南雪甫一睁开眼,便来了一句。
我深身一寒,之前的伤感全飞得无影无踪。
“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一反常态的没有躲,反而躺下偎上燕南雪的肩头。
燕南雪似乎愣了愣,随即伸出一指勾我的下颚:“我说宝贝儿,你要和我私奔?”
我点头。
“好啊!”燕南雪爽快的答应,在我脸上“啾”的亲了一下。“什么时候?”
我试探道:“你的儿子?不找了?”
燕南雪不以为意道:“不找了,反正也没见过,什么感觉也没有。”
看来走火入魔也有走火入魔的好处,至少这个时候燕南雪就不会纠结什么儿子的事。
“不急,明夜亥时,来我房里。”
38
“小辛……你去哪里了?”
回到房里,陡然发现严青居然坐在桌边捧着茶杯啜饮。
他的衣物与早上不同,长发散着,没有束起,显然是特地沐浴过了。
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之前说什么成竹在胸,现在只盼不要被他看出破绽。
“严青,你怎么在这里?”硬着头皮,我主动问道。
严青放下茶杯奇怪的看我一眼:“你去哪里了?午膳时间都过了,你居然连影都没有。我怕你饿着就弄了盒点心带过来。”
顺着严青的眼神看去,桌面上果然摆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
我略定了定神,在他身边坐下。
“小辛,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快尝尝。”
严青打开盒盖,露出里面小巧玲珑的点心。
每块点心不过指节长短,黄白分明,黄的是桂花,白的是糕体。
盖子才揭开,便有浓郁的桂花清香。
我愣愣的看着,这个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了。
天阳的话在我脑中响起:辛游,主人确实为了你做了很多,不管他存着什么心思,你不能否定他为你所做的一切。
“小辛……”严青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皱眉道:“你今天怎么了?”
我勉强笑笑:“没什么,就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对了,你那里好些没有?”
严青的脸刷的红到耳根,我头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看得呆住。
他嗔怒道:“小鬼,你还能伤得着我?要不要咱们比一比?”
嘴上虽说不饶人,可眉梢眼睛里却透了股媚意出来,差点就把我的魂都给勾走了,我看着心中一荡。
“不用比,自然是你厉害些。”
我说这些话原本都只是为了转移严青的注意力,没想到他居然听得笑逐眼开。
“哼,算你会说话。”严青兴致勃勃的伸手拈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我嘴边。“来,尝尝。”
我虽然并不想吃,可也不好扰了他的兴,张嘴咬下半块。
糕质细软滋润,入口细腻化渣,无一丝糖子,果然清香可口。
“好吃么?”严青的手还举在我嘴边,“多吃点儿。”
我鼻子一酸,往昔种种又涌上心头:“好……吃。”
舌尖上明明尝着是甜香,等咽下去后全化为苦涩。
严青,若这次我真的走了,你不要再来寻我,好不好?
“严青,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眼看着大半盒桂花糕都进了肚子,严青也神情愉快,我趁机开口。
“你说~”严青喂我喂上了瘾,又递上来一块桂花膏。
我伸手轻挡:“不要了,有点腻。”
严青面有不悦,却又一笑,将手收回去,把桂花糕送进自已嘴里。
我一愣,他已走到我面前,侧坐在我腿上,俯头就对准我的唇。
这下我再拒绝不了。
那桂花糕的甜糯就像是严青唇舌的滋味,令人留恋不舍。
我们彼此缠绵,双手紧紧抱住对方,就象一对情到浓时的爱侣。
半晌,严青不耐烦的在我身上磨蹭,我才有些醒过神来。
“别动了,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伸手在他的后腰轻捏。
严青犹豫了一下,可能也是在考虑可行性,然后不甘不愿道:“好吧,你想说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表情:“严青,我明天想去见见飞雨,好不好?”
严青刷的站起来,抬脚就要往我心窝踹。
我手忙脚乱的接住:“严青,你听我解释,你不要动作太大……那里会疼……”
“我不要听!”严青更怒,横眉冷对,之前的旖旎风情全然消失不见。
“我对飞雨只是兄妹之情,我喜欢的是你。”我连忙赌咒誓言表明心迹,只是已全然分不清这样的话究竟只是单纯的为了迷惑严青还是自已的心里话。
“真的?”严青将信将疑的放下脚。
“若不是你早已察觉,还会留飞雨到现在吗?”我灵机一动,就随口掰道。
“嗤……你最近倒是学会油嘴滑舌了。”严青敛了怒意,有些玩味的看着我。“你看她做什么呢?我说过会放她出来,又不差这几天。现在青门内有人反对婚事,若不好好藏着,反而对她不利。”
我信口胡诌:“我和飞雨都不知道自已的生辰几何,后来重逢的时候,我们便随便指了个日子。她现在没有了丈夫,一个人孤苦伶仃,我想好歹让她在生辰时有人说说话。”
“噢,这样?也不是不行。不如我现在带你去看看?”严青扬起一边嘴角邪气的笑,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宽大的长袖就象屏风似的把我围罩在内。
我止不住脸上微微发热:“不……不用了,明日才是生辰呢。”
“小辛,你在害羞?”严青眨眨眼,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没有啦……”最后还是挨不过严青的厚脸皮,我只好讨饶:“你先起来吧,下午没有事情要处理么?”
“我是门主,我说要休息谁能拦我。”
“……”
严青在我身上粘粘腻腻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被侍卫请走了。
我刚松了口气,就有人敲门。
“你不是才刚走吗?”我以为严青又转了回来,一边数落一边开了门。
“我不来,怎么走呢?”萧离伸手推开愣住的我,款款走进来,自动坐下。
我赶也不是,陪也不是,只好杵在门边。
“小辛,怎么了?”萧离笑得一脸温良,“就这样不欢迎我?”
我不想节外生枝,只得虚以委蛇。“你来找我?”
萧离眯着眼打量我,与早上我在假山内看到的狼狈截然不同,看得我极不舒服。
“有话就说,我还有事……”
“小辛,五年不见,你似乎还是对我有很深的误会呀!”萧离边说边打开桌面上的点心盒,随即啧了一下,摇头:“咸阳的桂花糕?”
我冷淡道:“是,如果你喜欢,可以拿去。”
萧离对我的怠慢不以为意:“小辛,难道直到此时,你还认为那日我把你赶出青门是我的不是?”
“你知道我躲在假山里?”
萧离拈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细品片刻:“我有肯定么?我只不过想不明白谁可能会躲在假山附近,试试而已。”
我心中一冷,萧离这个人其实并不像我想像中那样骄横跋扈,他可以为了一个可能而以身试探,他对自已都这样狠,更不要提别人。
“现在呢?你又想做什么?我帮不了你什么忙。”
萧离叹了口气:“小辛,其实我只是恨,为什么我们明明都是严青的弟弟,他对你就特别不一样。”
第39、40章
39
萧离现在居然当着我的面上演兄友弟恭,我不禁冷笑起来。
“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我在桌边坐下,端起茶杯慢慢的饮。
“辛游,难道你不想离开青门?”萧离假惺惺道,“若是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定放你和燕南雪平安离开。”
我不理萧离,腾出一只手径自从点心盒里取了一块桂花糕含进嘴里,眯起眼体会那细滑的口感。
“辛游!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了,我今天来找你是看得起你……”萧离多余的耐心从来没有在我身上使用过,见我反应冷淡,他果然盛怒。
萧离怒气冲冲的一甩宽袖,呯的一声,我手中的茶盏被扫落在地,碎沫飞溅。
怒气发泄后,萧离突然又变了神色:“小辛,你是不是在掩饰什么?你可不是这么能沉得住气的人。”
我淡淡的瞥了一眼,突然开口道:“这桂花糕的滋味真是香甜销魂,就像严青的身子,让人想忘也忘不掉……”
萧离显然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我为什么要走呢?”我对萧离一笑:“严青委身于我,我高兴都来不及。”
“你说什么?”萧离吃惊的看我,“你说严青他……他……不可能,我不信。”
我莞尔一笑:“这有什么不可能呢?既然大家都是兄弟,你难道不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哥哥上弟弟和弟弟上哥哥又有什么分别?”
萧离难以置信的摇头:“你不懂,他那么骄傲的人……”
我挑眉:“再骄傲的人,也可以为了喜欢的人作践自已。”
我指着萧离笑得愉快:“比如你……又比如他……”
“他不可能喜欢你……他一直喜欢的是……”萧离猛的顿住口,脸上的迷茫全然消失:“小辛,你想套我的话。”
我遗憾的摇摇头:“我没有,你是不是想说,他喜欢的是我爹,是燕南雪?”
萧离瞪圆了眼睛,倒显出几分可爱。“你……全知道了?”
“何必欲盖弥彰,你们不是一直都在向我暗示么?”我好笑的看着萧离,漫不经心的整理衣袖:“如果我说严青爱的就是我,你只怕也是不信。”
萧离愣怔的杵着,一脸震惊的模样。
“你认为自已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我屈指轻扣桌面,冷冷道。
萧离站了片刻,脸上透着凄凉,好一会才喃喃道:“我算计来算计去,最后什么也没有。”
突然之间,我觉得萧离其实很简单,无论是残忍还是阴险,为的无非就是严青身边只剩下他,只有他一个。
他与严青,何其相似。
我将心中的一丝不忍忽略:“如果你不想走就呆在这里罢,我走……”
将萧离远远抛在身后,我胸中一口浊气才缓缓吐出来。
又有谁知道,我刚才紧张得手心里全是冷汗。
若我真明白严青心里想的是什么要些什么,我们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