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雪手上一紧,我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很疼吗?”燕南雪明明处理过无数伤患,此时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我连忙安慰:不要紧。”
燕南雪又皱起眉,看了我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只水晶瓶,里面有三颗碧绿的药丸,仅指甲盖大小,在火种的照明下十分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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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雪十分宝贝的倒出一颗药丸,喂我吃下。
药丸并不太苦,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入口即化。
随即,我便感觉到丹田有一股暖融融的气息萦绕,果然是好药。
“辛游,这是我多年来仅练的三颗保命丸,虽解不了你的毒,但比起吊命的千年老参却好了不只一点。这里还有两颗,你收好了。”燕南雪不由分说的将水晶瓶塞进我怀中。
我大急:“爹……”
燕南雪听到这声称呼,脸色顿时变得霎白:“叫你收着你就收着,我们回去找小青拿解药。”
虽然心疼燕南雪连保命的药丸都不留在身边,可心里却又升起一丝暖意,连身上的伤似乎都不太疼了。
燕南雪应该不是讨厌我,所以不认我吧?
服下的保命丸当真有奇效,我不过调息片刻,便觉得心口的疼痛好了许多,手脚的力气也渐渐恢复了。
一睁开眼,发现燕南雪背倚在甬道旁的石壁上,两眼紧紧闭着,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但我不过微微一动,燕南雪便立即睁开眼:“辛游,你感觉好些没有?”
我点点头。
燕南雪面无表情的站起来:“那我们回去吧。”
“燕大哥,我们再多坐一会儿,好不好?”
我知道燕南雪要带我回去找解药,我也明白,不管再怎么拖,我们也总是要回到严青手里。
可是我总有那么点不甘,明明眼看着,自由就近在眼前,为什么却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就像那时候住在归春河边一般,燕南雪默默的坐到我身边,把还在发愣的我,直接揽到怀里,手下还小心的避开了我背后的伤处。
他总是这样体贴细心,总是这样温柔,我把头靠在燕南雪肩上,叹息的闭上眼。
其实,我倒不在乎认不认亲,只要能和燕南雪这样窝心的相处,便是最大的幸福。
可是我知道,燕南雪这么多年来,心中有一样始终念念不忘的事情,便是找回亲生儿子。
于是我不得不说。
燕南雪说不认我的时候,我是真的难过,我以为他不喜欢我,不愿意有我这样一个儿子。
但现在,我知道不是。
本来,以我们之前的情谊,我根本也不需要怀疑。
“辛游,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刀呢?”我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到燕南雪抚着我的后脑幽幽问道。
“我没想那么多,既然看到了,总得挡上一挡。”
我是真的说不出为什么,并不单纯为着所谓的父子情深,我只是不想他有事。
若是可以,让我替他去死,我当然也是愿意的。
只要燕南雪可以好好的,自由的,不受打扰的过他想要的生活。
只是,现在,无论是我还是他都只是捏在严青手里的棋子,进退不由自已。
这样隐晦的心事,我又该怎么说出口?
“辛游,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走火入魔?”燕南雪又问。
我一愣,这个问题想是想过,可惜却是毫无头绪。
“燕大哥?”我疑惑的抬头看他。
“其实,我也说不清。多年来纠结我的无非是因为我的一个忍不住,就失去了妻儿。那天你突然告诉我离儿不是我的儿子,我只觉得心灰意冷。随后就不知云里雾里,行为举止不受控制。这么多年过去了,叶卿我早已不再去想,唯一让我神魂牵系的就是不知道那孩子身在何处,过得好还是坏,有没有吃苦。对那个孩子,我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只要想到他是我的血脉,叶卿居然把对我的怨意全放在他身上,我就觉得愧对于他。”
我想起那天燕南雪叫我宝贝儿,浑身又是一抖,真是可怕的回忆……
“你很冷吗?”燕南雪关切的又将我拥紧了些。
“还好,那后来怎么就好了?”
“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不停的看着另一个自已做了许多我平时根本想也不敢想的事。后来,我突然醒悟,其实我一直是我,只不过借着走火入魔放纵自已。人就这样突然清醒了。”燕南雪喃喃道,“若是我们一直待在归春河,不曾出来过就好了。”
我越听越不明白:“燕大哥,我也希望我们一直待在那里,只可惜现在我们回不去了。”
燕南雪笑得有些惆怅:“辛游,你心里是喜欢小青的吧?”
我轻轻点下头,又摇头道:“喜欢不喜欢,我早就分不清楚究竟是习惯还是什么。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既像父子,又像兄弟,到后来,他又教会我□……我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后,回到原地,我们居然真是兄弟,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我心里对他自然有情,可惜却不能像对一般人一样对他。我不信他,他心里也不只有我……”
“辛游,若是我们能再早些相遇该多好。”燕南雪原本轻抚我后脑的手松开了,我抬眼看他,发现他正凝视着我。“其实在归春河边的五年,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不知为何,你事事合我心意,有人陪伴,我觉得很是欢喜。”
那眼神如此悱恻,居然让我觉得如梗在喉,无法与他继续对视。
我把视线移开:“现在也不晚,我们能在一起生活五年,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若是,我说,不够呢?”燕南雪的脸凑过来,与我的额头抵在一起。
燕南雪的意思已十分明显,我并非痴傻,自然能明白。
原来,这才是他不愿意与我相认的原因。
我一直以为,燕南雪不可能对我产生这种情愫……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包容我的任性霸道……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把我当做孩子……
所以我知道我们是父子的时候,会欣慰终于有一个永远不要分离的理由。
可是,如今他对我说不够。
我看着他,觉得心绪繁杂,忽喜忽忧。
我当然……是喜欢他的……可是……他是我的父亲……
可若他不是我父亲,我们又会不会有那五年的温馨共处?
是不是血缘的天性,注定了我们的相依相伴?
“燕大哥!”我定定的看着他,“你真的不要做我爹?”
燕南雪静静的看着我,过了片刻,坚决的摇摇头。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温言道:“你也不介意我曾经和严青的事吗?”
燕南雪的眼垂下来,睫毛覆住了那双眼眸:“并不是不介意,我只是遗憾没有早些找到你,让你受了许多苦。”
“其实,我本来也想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我顿了顿,含笑看着燕南雪深遂的眼睛重新张开,温和的注视着我。“我也是喜欢你的,我想与你一起白首到老,可以住在美丽的山里,也可以是河边……那时候,我可以每天为你梳头……你若喜欢,我们一起行医救人……你总是乱花钱,又不懂得生计,我得努力的打些野味去集市里卖……”
我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后的安排,然后看着燕南雪的眼睛慢慢的一点一点盈满温柔,美丽得让我觉得心都要碎了。
“小辛……别哭……”燕南雪吻去我眼角的湿润,那柔软湿润的触感令我心里像着了火般炽热。
我伸手,狠狠扣住燕南雪的脖颈,让我们之间本来几乎已不存在的距离变得更加短。
背后传来伤口与裹布磨擦的疼痛,身体各处都在疼痛,可这完全不能阻止我接近燕南雪。
“南雪……”当彼此的唇找到,贴近,我小心温柔的感受燕南雪的回应。
鼻间的空气不停的交换,升温,唇齿相依带来的震颤似乎让全身都轻盈无比,这样的感觉如此美好,仿佛世界都已消亡,却依然留下我们彼此。
番外之罪与罚
严青回到宅子里的时候,已经是隔日清晨。
他有些出神,不知道小辛和燕南雪现在走到哪里了?
想把值勤的暗哨叫过来问问昨日的情形,却又怕自已狠不下心会将小辛带回来,想来想去终于只是叹了口气。
“师兄,既然舍不得,为何又要赶小辛走?”严青抬头,萧离正晃荡着坐到书桌上,从上往下挑衅的看他。
严青难得的不想发火,和颜悦色道:“若把他放在这里,说不好哪天我一出门回来,他就被你大卸八块了,我怎么舍得?”
萧离那张俊雅的脸绷得象块石头:“哥哥难道忘了,你可不只他一个弟弟。”
每当萧离被严青激怒的时候,总是会不断的提醒严青他们之间的血缘关联。
严青心中鄙夷,却又笑道:“我一直没有忘记,只是你好象忘了我是你哥哥。”
他当然知道萧离对他的心思,只不过他本来就是一个不需要多余感情的人,那所谓的爱与恨对他来说有什么作用?不过是排遣寂寞的游戏。
如果说有谁特别,应该是那个十年前可以让自已全心依靠的男人吧!
可是,严青又有些迟疑起来,到底对他来说,燕南雪是什么意义呢?
那时候的自已刚失去母亲,父亲又和母亲的表妹搅在一起,对自已的儿子就连一句关怀安慰的话都没有,饶是再懂事的孩子,也不免徬徊害怕。
那时候燕南雪的头发还漆黑得像上好的油墨,脸上总是淡然的表情,可是眉眼间偶尔泄出的担忧或是怅然却又让人真实的感觉到那是一个活人。
当燕南雪轻飘飘飞进花苑的时候,严青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人是不是仙人,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带他去见母亲;第二个反映是,这个人为什么不笑一笑,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尽管他不愿意示弱,但他仍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燕南雪把他抱进怀里时,那淡淡的药香,温柔的姿态足以让一个满怀戒心的孩子松懈下所有的防备。
若是自已的父亲是这个人,也许母亲也不会这么快离开自已,也许自已也可以放纵着享受宠爱,不必从小就被迫接受长老们各种残酷的训练。
从见到燕南雪的第一眼起,严青就知道这个人不属于自已,他来青门寻找的是自已的妻儿。但,若是他发现自已的妻儿都已失去,会如何呢?严青恶毒的想到辛叶卿,她和父亲倒像是真的在相爱,不过就算如此又如何,还不是建立在母亲和燕南雪的痛苦之上?说得难听点,不过是一对奸夫淫妇。
严青看到燕南雪走火入魔后的白发,心里满意的点下头,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弱点。
燕南雪委托严青寻找儿子的下落时,严青心下欣然,但仍不死心的挽留,无奈燕南雪去意已决。
这时候的严青手上无权,武功也不如燕南雪,于是只能笑笑,送他离开。
不过不要紧,辛叶卿还留下了一个儿子。
严青从小就知道自已比别人聪明,他的过去已无法改变,但他的未来可以自已做主。
想到这里,严青就隐隐的兴奋起来。很快,等青门完全被自已掌握在手中时,他一定会让自已想要的一样都跑不了。
结果是必须的,但征服的过程永远充满乐趣。
萧鹰也是一个聪明的人,不过他的聪明似乎被女人的柔情给消磨殆尽了。
费尽了心思得了到青门的实权,又重新得到了心爱的女人,还有什么是需要他精心算计,日夜提防的?
萧离出生后没多久,萧鹰就开始觉得自已身体不适,总是觉得睡也睡不够。尽管如此,他依然觉得自已还很年轻,也很有力量,身边的女人也越来越美丽。
直到有一天,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已和辛叶卿被关在一个封闭的暗室。
他是青门的代理门主,可是他居然不知道在青门内有这样一个地方。
顶上有亮光出现,严青笑意吟吟的扔下一句话:“爹,我让你心爱的女人和你生死同穴,你是否满意?”
萧鹰只当这个大儿子在与自已开玩笑:“青儿,别闹了,快让我和你姨娘上去。”
辛叶卿静静的伏在他肩头,似乎睡熟了一般,只有匀匀的呼吸向人表示她的存在。
严青平静得有些诡异:“爹,娘在下面很是寂寞,你也该下去陪她了。”
直到此时,萧鹰的心里才惊悚起来,严青并没有一分开玩笑的意思。他试着想提起真气,却发现真气居然荡然无存。
严青咯咯的笑起来,终于有些象个十来岁的孩子,但是吐出的句子却让萧鹰愤怒到后悔把他生下来,不过他显然忘记了,生下严青的是严慈而不是他。
“爹,我差点忘了你给我留下了一个弟弟,你说我该怎么对他好呢?”
虎毒不食子,萧鹰是真心疼爱小儿子,更何况那是辛叶卿与他的儿子。
他的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青儿,莫要胡闹……”
严青玩味的留下最一句话:“爹,看在你养育我的份上,我给你留个愿望吧!你可以求我一件事,无论什么都可以……”
萧鹰糊涂起来,他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大儿子,除了因为他是严慈所出,更因为他的早熟,他从来不明白那双褐色的眼眸中究竟藏着什么。
严青又笑:“爹,你是想自已活呢?还是想你的女人活?还是希望你的儿子活呢?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声音越来越轻,萧鹰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推开身边的辛叶卿,盲目的在暗室中寻找出路,随即他便发现这里是一个密封的石室,根本没有出路。
萧鹰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就连第一次握剑杀死一个无辜者的时候,他的手甚连颤动都不曾有过,他知道,这是他选择的路。
他还记得那个与自已实力相当的竞争者在头一天夜里带着仰慕的目光来告诉自已,他并不想与他争夺侍卫长,他愿意恭手相让。
看着那个傻子带着绝望闭上眼睛,萧鹰甚至兴奋得全身发抖。
令他害怕的从来就不是身处绝境,那只会激起他的反抗欲。
可是这里只有一片死寂,把自已关在这里的,是自已的亲生儿子。
紧接着,萧鹰又一次受到打击,无论他怎么呼唤,怎样运功催动辛叶卿体内的真气,辛叶卿也再没有醒来。
不仅如此,辛叶卿鼻间萦绕的气息也慢慢变得微弱。
萧鹰知道,辛叶卿中了百日眠,百日沉眠中若是有人精力照料,取得解药后倒也无碍,但若是将此人弃之不管,则会慢慢五脏衰竭而死。这是青门秘药,仅掌握在屈指可数的几位长老们手中。
那严青是从何处得到的?莫非要他们死的不止严青一人?
他的双腿微微发抖,几乎站也站不住。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暗室里分不清日夜,一开始四周还算上是干爽清洁,到后来便溺的气味,加上体味,室内的空气变得污浊不堪。
他的神智惭惭变得恍惚起来,起初他还抱着叶卿用默默回忆来打发时间,再之后觉得这更加令人难捱,于是改成麻木的数数计时。不知过了多久,辛叶卿开始尿便失禁,萧离只能离得她远远的。
萧鹰为了节约体力,不得不一直躺在石地上。
练武的人,体力耐力都较一般人要强上许多,但整整七天不进水食,也一样是达到极限。
萧鹰觉得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已都已经苍老,不然为何连抬一抬头的力气都失去了?
“爹,你想好了么?”顶上又出现亮光,萧离的视力显然已不足以看清那亮处的景物,但却可以听清严青的问话。
严青面露嫌恶的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那婴儿手脚粉嫩,不停的拱向严青的脸,嘴里还发出吱吱唔唔的声音,乐此不疲的把自已的口水抹到严青的衣服上,似乎在宣告着占有欲。严青双眉一拧,随手将婴儿丢给身边的侍卫。婴儿顿时哇哇大哭起来,手脚不停的踢蹬,侍卫只是不理,严青则更加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