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该回绿云宫了」此刻的他无法思考,只能选择逃避。
谁知才站起来,晕眩随即而至,月瑾摇摇晃晃的身子站立不稳,往旁一歪,正好跌入齐律等待的怀里。
他醉得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严重,当齐律将他抱上床时,虚软无力的身子只能任由摆布,月瑾双颊酡红,醉眼迷蒙地看
著上方的俊脸。
「娘」
一声低唤教正要为他盖被子的齐律险些吐血。胭脂红虽然甘美但後劲强,月瑾没酒量又喝过头,醉了也是正常,只不过
把他错认为他的娘亲未免离谱。
月瑾突然抱住他一只手臂。「小瑾好想好想你啊,娘」
齐律脸黑了一半,欲推开他抽回手,脑里倏地灵光一闪。
何不好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
刻意将语调放柔,齐律轻声说:「我也很想你啊。」
月瑾生怕他跑了似的抱得死紧,朦胧的视线看向齐律,像在看著另一个人。「不要再离开小瑾好不好?他好凶,好可怕
小瑾不要再跟著他,小瑾要跟娘走,娘带小瑾一起走」
「好好,我会带小瑾一起走。」齐律轻轻抚摸他的背脊,非常温柔地哄道:「只要你告诉娘兰萧把天人草藏在哪里,娘
就再也不离开你。」
「天人草?」
「对,没错,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天人草,你晓得它的下落吗?」
10
齐律寻找天人草已有六年,最後得到的消息确定天人草出现在巫寒皇宫,就在兰萧那只老狐狸的手上,但不论齐律派出
多少人夜探,甚至在兰萧身边安插眼线,就是无法得知天人草被兰萧藏在何处。
假如,月瑾与兰萧之间正如他心里所猜想的那种亲密关系,或许,兰萧会将天人草的收藏之处告诉他,又或许,月瑾曾
在无意间发现兰萧藏起来的天人草,无论如何,齐律都决定押注在月瑾身上,赌一把。
「天人草天人草」月瑾喃喃念著,神情陷入恍惚,像是回忆起某件事情,接著毫无预警之下,伤心地哭了。
「小瑾做了坏事,他一定会好生气好生气」
齐律听不懂他在说什麽,他关心的只有天人草的下落,月瑾却光顾著哭,万一错失这次套出话的机会,等到下次月瑾对
他失去戒心时,天晓得是何年何月?「天人草在哪里?别哭,快告诉我它在哪里?」
齐律有些急,语气也变得冷硬,抓住月瑾肩头的手忍不住用力摇他。
谁知月瑾哭得更凶,豆大晶莹的泪珠儿不断往下掉,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吐出的语句,齐律要把耳朵贴到他唇边才听得完
全。
「小、小瑾偷了东西小瑾偷了他会生气」
「你偷了天人草?」齐律简直不能压抑胸中激动的情绪,天人草原来就在月瑾手里,月瑾比兰萧好对付,只要突破他的
心防,宝物到手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你把它藏在哪里?瑾儿,瑾儿?」
月瑾哭著哭著竟睡著了,小脸上布满泪痕,很是惹人怜爱。
虽说自己在利用他,但是对他的欲望是真的,对他时而流露出的倔强和脆弱充满怜惜之情,或许,等他顺利得到天人草
之後,月瑾仍然可以留下来,正式封个贵人什麽的,让他永远在自己身边陪伴。
像齐律这样的男人,是不可能留心机深、精於算计的女人在身边,月瑾单纯良善,正适合成为他的男妃。
相处一个月,齐律自认已摸清月瑾的个性,他无疑就像个孩子,聪明如兰萧是不可能让他来行刺或者当奸细,至於兰萧
真正的目的为何,齐律猜测连月瑾也被兰萧蒙在鼓里不知情。
「我这里,有什麽是你想要的呢?兰萧」
书房里,齐律端坐案前,毫尖蘸墨,运笔如行云流水。
「可查出他的底细了?」头也不抬地,齐律问垂首跪在案前的下属。
一身黑色衣装的男人恭敬道:「回陛下,月瑾在巫寒皇宫御膳房里当了五年的杂役,却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被
派至膳房前,有三年的时间一直都是巫寒国君的贴身侍人。」
齐律在心里冷笑,这两个人之间果然不同一般。原来月瑾八年前就已经入宫,专职服侍兰萧,这就怪了,十二岁的年纪
还是个孩子,年纪太轻经验也不足,一般是不够资格侍候一国之君的,最奇怪的是,月瑾身为皇宫内侍居然没有净身
兰萧若看上月瑾的美色,大可光明正大收为男妃,实不必要搞这些把戏,事情很明显,他在刻意隐瞒月瑾的真正身分。
「再查,我要知道月瑾与兰萧真正的关系,还有月瑾的生母是谁。」
「是,属下遵命。」
那名男子悄然退了出去,齐律搁下笔,拿起自己临时起意所绘的图纸,画中人病容憔悴,浅浅的微笑却十分美丽动人,
那是齐律印象中,月瑾唯一一次的笑容。
很美,但不是为他展颜,而是因为那个小鬼才露出的笑靥。
看来若是要得到月瑾的全心信任,就必须得到他的笑容。
这可是齐律遇到的有史以来最大的难题啊。
11
晴空蔚蓝如洗,万里无云,一只色彩斑斓、颜色鲜明醒目的纸鸢藉助风力攀上青天,犹如展翅翱翔的鹏鸟,雄姿孤傲,
睥睨天下万物。
风强,线绷紧了,月瑾拿了巾子让兰勍垫手,「抓得住吗?需不需要帮忙?」
小男孩摇头,丝毫没有转手的意思,目不转睛仰望天上的纸鸢,纯稚目光多了深思。
「瑾哥哥,如果将线割断,它是不是就能飞得更远更高?」
「是啊,但它飞走了,你也会永远失去它。」
小男孩侧头望著他,似懂非懂。月瑾温柔地笑著,摸摸他的头。
「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现在的你不懂,有一天就会明白了。」
「代价?」
「就是割舍某样重要的东西来换取更重要的东西,就叫做代价。」
兰勍懂了,仰头看著月瑾天真地问:「瑾哥哥,那我要拿什麽重要的东西来换,才能离开这里呢?」
月瑾被问住,低头凝视小男孩认真的神情,心蓦地抽紧,喉头酸涩,像被什麽哽住了般出不了声。
谁说小孩子无忧无虑?兰勍虽然年纪小,但其实大人们的勾心斗角他都看在眼里,他一直都明白自己为什麽离家千里,
为什麽必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下,被时时监视著,形同软禁。
孩子的心思其实比想像中还敏感细腻,他不该自以为小孩不懂事,便忽略了兰勍内心的感受。
月瑾咽下喉间的硬块,哑著声音开口:「勍儿想家了是吗?」
兰勍诚实的点点头,「我想父王和娘,还有小乌龟」
他在皇宫池子里养了两只乌龟,很普通,却很得他的喜爱,可惜不能带来大齐皇宫养,父王说,他来到大齐以後要坚强
,不能再像小孩子了。
他不明白,养小乌龟和坚不坚强有什麽关系?为什麽自己明明是小孩子,却必须学著像一个大人呢?
「将来有一天,勍儿一定能离开大齐,回巫寒找你的爹娘和小乌龟。」
并非善意的谎言,也绝不是安慰,月瑾是衷心的希望,小兰勍能有离开这座金色牢笼的一天。
「月瑾公子。」齐律身边颇受重用的太监德公公此时来传话,「皇上有旨,请你前往云龙门伴随御驾出宫,马车已经备
好,随时可以启程。」
「云龙门?」这大齐皇宫远比巫寒来得迷离深广,殿宇楼台、亭阁园林,层层叠叠,错综复杂,他哪里晓得云龙门在哪
个方向?再说齐律出宫关他什麽事,为何非要他随行不可?
德公公精明地问:「月瑾公子是否需要奴才带路?」
「啊,呃那就麻烦公公了。」
云龙门在绿云宫的相反方向,月瑾跟著德公公走上好长一段路,绕得有些晕头转向,根本弄不清楚自己走了多远,身在
何方,直到一道宫门的影子映入眼帘,才松了口气。
齐律已经等在那儿了,平时的龙袍早已换下,改穿一袭宝蓝瑞龙纹锦绣袍,腰系银丝带,简单却贵气十足,不知情的人
说不定会以为他是远从外地来京城谈生意的富商。
月瑾於心里叹道,这男人随便装扮一下都是耀眼夺目,俊朗挺拔,即使穿上平民服装也难以掩盖锋芒,自己这一身寒酸
,往他身边一站倒成了不折不扣的侍人小僮了。
齐律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多作解释,先行进入马车後,朝他伸出手。
「上来。」
月瑾迟疑一下,才让齐律拉自己爬上马车。
「你的手好小。」坐定後,他依然拉著他的手反覆细看,月瑾骨节分明但明显纤细许多的手掌,被握在齐律温热的大手
里。
莫名地,月瑾红了脸。今天的齐律似乎有些不一样。
摊开的雪白掌心布满伤痕,看得出有刀伤和烫伤,证时月瑾的确在膳房待过,齐律抚过那些旧伤痕,无法想像这手不能
提肩不能挑的病瘦身子,如何做那些粗重的体力活,肯定吃了不少苦吧,他是哪里得罪兰萧,才会由一个贴身侍人贬为
膳房的杂役?
齐律一声令下,马车开始驶出皇宫,五名经过乔装的皇室护卫也骑马随行,直到马车辘辘行驶一段距离,皇宫被远远抛
在後面了,齐律这才握著月瑾的手,由沈思中回过神来,打破沈默。
「成为我的人吧,名份、荣华富贵我都能给你,你以後再不用吃苦。」
12
「多谢陛下好意,可是我──啊!」
齐律蓦然用力一拉,月瑾顿时失去平衡,身子往前倾,跌入齐律结实宽厚的胸怀里,被两只有力的臂膀困住。
「除了拒绝,难道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俊颜贴到他面前,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呼吸都混合在一起了。「你宁愿
维持现状,夜夜替我暖床也不愿成为我的妃子,你这麽讨厌我?」
「不、不是的我有我的苦衷,真的不能」
他不能让巫寒族人,尤其是兰萧知道他上了齐律的床,这是多麽令人羞耻与不堪的事实啊!何况自己生命将尽,时日无
多,对身外之物早已看淡,荣华富贵在他眼里还不如兰勍的快乐重要。
「可是我喜欢你。」
不带半点情欲意味的吻落在月瑾唇上,像羽毛那麽轻柔,却又无比火热,月瑾整个人都呆了,怔怔望进他眼里的认真与
柔情。
早知道齐律有一双深情的眼睛,只是平时总盛满了冷酷犀利,如今被他充满感情地注视著,月瑾情不自禁陷入那双魅惑
般的墨黑瞳仁里,心跳失速。
「真的很喜欢你」
齐律捧著他的脸,以月瑾不敢相信的温柔,吻过他的眉眼、额头、鼻尖和烫红的双颊,「我不愿委屈你,你明白吗?」
「可是我这这麽突然」
为什麽心脏几乎要撞出胸口?为什麽脸颊热得几乎要燃烧?为什麽他会紧张失措口吃外加感到一丝欣喜?难不成他也喜
欢他?
小东西动摇了,从那藏不住心思的脸上便可瞧出端倪。
果然,生性淡泊的月瑾最大的弱点便是「爱」。他爱那个孩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兰勍多麽关爱,为他作秋千、制
纸鸢,每天想方设法逗他开心,连齐律都觉得月瑾对那小鬼实在好过头。
感情丰富是弱者的表现,内心软弱的人才需要被爱,齐律是强者,他不需要爱情,却打算利用爱情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
事实证明,他押对宝了。
「你先考虑考虑,用不著现在就给我答案,我会等你。」
强健的臂膀收紧,月瑾惶然依偎著齐律的胸膛,听著沈稳规律的心跳声,宛如梦境般恍惚,他的话太动听,显得那麽不
真实,月瑾不敢敞开心去接受,他渴望被爱,却又害怕被爱,只因为爱得越深伤得也越重啊。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月瑾不敢接受齐律的告白,却耽溺於齐律的温柔,就这麽一路让他抱著,很有安全感,彷佛这双
圈起自己的手臂就是守护他的城墙,这副厚实胸膛就是他归属的港湾。
就在他不晓得哪一天会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爱情突然降临,给了不该给的希望,让他萌生活下去的念头。
老天爷啊,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这个男人是真心的
不,还是再观察看看吧,受过伤害的心无法轻易接纳齐律的感情,所以,暂时再观察看看吧。
各怀心思的两人,谁也没有料到,他们彼此都只是某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马车停在一栋气势恢宏的府阺前,朱门大开,老总管正招呼著几位衣著鲜贵的客人入内,回头瞧见齐律偕同月瑾下了马
车,忙不迭上前迎接。
「草民见过皇上。」说著,一把老骨头就要跪下,齐律忙摆手。
「免了免了,我不想惹人注目,齐锋呢?带我去见他。」
「是是,皇上请随老奴来。」
老总管在前头带路,齐律牵起月瑾的手一同入内,随行护卫们留下两人负责安顿马车与马匹,其馀人皆紧跟在後。
月瑾进入这座朱门豪阺前匆匆抬眸一瞥,见高高的匾额龙飞凤舞三个金漆大字:安王府。
进去了方明白,原来齐律是带他来喝喜酒的。
「二哥。」身著大红喜袍的新郎倌齐锋热情地招呼他们,「我还担心你这大忙人来不了呢,这下我总算对小悠有个交代
了,这笔人情咱们就先搁著,改日随时欢迎二哥来讨,不用客气。」
「我不来岂不是让你失信又失面子?再说我也该来瞧瞧准弟媳是如何的国色天香,能让我这放浪不羁的弟弟定下终身」
「那你可要失望了,小悠顶多是可爱,哪里算得上国色天香,不过他若听到你这麽说,一定非常开心。」
齐锋个性直率,看得出跟齐律的感情不错,兄弟俩聊了会儿,齐锋才将注意力转到月瑾身上。其实打一开始,他是把月
瑾当成了在齐律身旁贴身侍候的小太监,所以一直不予理会,直到齐锋看见两人牵著的手,这才惊讶万分的打量起月瑾
来。
「二哥,这位是」
月瑾又脸红了,这回是因为尴尬,齐律若早点告诉他此行目的是要来喝王爷的喜酒,说什麽他也会穿得体面一点,好歹
让主人有面子。
13
「他是月瑾,是我很重要的人。」
月瑾乾脆低下头来,回避齐锋吃惊的目光,耳根子都红透,真希望地上能裂出一道缝来,让他躲进去免得丢人。
齐律竟然在兄弟面前这样介绍他,很重要的人?天啊,这不是间接告诉齐锋他们俩是何种关系了吗?
果然,齐锋看著月瑾害羞心虚的反应,再看看齐律认真的表情,心下了然,眼神转为暧昧,很识相地没再多问,转开话
题道:「时辰还未到,咱进去坐著聊吧,这飘雨轩僻静隐密,不会有閒人打扰。」
於是三人进了屋,齐律命护卫守在门外,齐锋则叫老总管备上茶点。
月瑾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听齐律和齐锋兄弟两天南地北閒聊著,齐锋说起他和小悠相识的经过,俊逸脸庞尽是温柔之
色,可见得这对新人非常相爱。
月瑾不由得心生羡慕,偷偷瞄了齐律一眼,发现对方竟然也在看他,小脸迅速刷红,低下头忙喝茶掩饰心慌,不敢再抬
起头来。
谈话到一个段落,齐锋忽地压地声音,「二哥,有件事不知你听说没有」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刻意不想被月瑾听到似的,月瑾凭直觉猜测是非常重要的事,於是竖起耳朵,想听他们究竟在
说什麽。
「小弟最近得到情报,说大哥可能没死,若消息无误就糟了。」
相对於齐锋的紧张,齐律倒是镇定得很,半点也不吃惊。
「早猜到他不会这麽容易丧命,我那刀没刺中他要害,只让他重伤坠下山崖,尸体一直没找到,这些年想必没死躲起来
了,大概在暗中培养势力打算伺机而动,等待机会一举夺回他失去的一切。」
当初既然敢下手,就有胆量承担後果,手足相残本就是宫廷斗争中丑陋人性的一面,弱肉强食,不是他死便是我亡,齐
律从不後悔杀害兄长篡位。
「二哥,如果你需要我帮忙」
「不,你别淌浑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总有一天要做个了结,到时希望你别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