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央————热带雨林
热带雨林  发于:2009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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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能相信我最爱的丈夫也会重蹈历史上的复辙。我在纸上写下祈祷,折成纸鹤,从东边的窗棂挂到西边的窗棂。
连接黎明与黄昏,我多希望你能拆开任何一只看看,一笔一笔都是我的思念,还有我渐渐黯淡的未来。

11.
自我从铮铎郡回来,陵王到微远滨桦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似乎很是怀疑一不小心我又会逃出去惹是生非,只差把我囚禁起来。这样我错过了很多势系传音者的文书。我想也许我应该更顺从一些,但渐渐发觉我的顺从只会触到他更大的怒气后,便不再轻易动作。

我很后悔那天是不是演得太过分了一点,我想,过一段时间,等他不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就会回复以前的冷淡吧。

有时在微远滨桦,我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着,陵王会看着窗口,一言不发地沉思很久。拜他所赐,我不太清楚政治上的事了,所以想猜也猜不出他在考虑什么。
在书房时,我们如习惯他看公文,我帮他查资料,但往往他批完全部公文也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他常看着我出神,而当我发觉过来对他笑的时候,他会神色复杂地转过身去。
我发现不需要什么理由,他就可以对我动怒。每当我们在王府偶遇,我柔顺地向他行礼,他只是冷哼一声就走开。
我觉得作为皇储,范闻涉天他不应该失常这么久。我想我需要耐心等他回复正常的冷静沉稳,依我对他的了解,那应是不难。

我终于接到了天晓家的文书,这件事想必很重要,因为一连几天彷徨于此的传音者是同一个人,想方设法抓紧时机把文书交递给我。
我看完书卷,有了决定。

我于清晨赶在陵王之前到书房,终于来得及“不小心地”烧了今早到的几份文书,再表现出早已计划好的不知所措。早上例行巡视的管家看到文书着火,大惊失色地请来陵王。
我以为陵王见到我定会暴怒,而后真的把我关起来。而他看我良久,却什么也没说。
不管怎样,这一关算是过了,若昨晚我不曾接到天晓家的书卷。七份文书今天一旦通过陵王府放行,到达皇宫,而东部七郡明天就要大乱。

12.
当今晨我看到天晓倚越在失火的书房时,竟一点也不觉惊讶,仿若我长久等待的就是这么一天。
从我第一次见到天晓倚越,我就开始怀疑。他不但美貌,而且城府绝对不浅。他来到我身边,不仅是媚惑,更会利用各种机会作梗朝政。而他会对我那么顺从,也是为了迷惑我作的表象吧?

入夜,我悄然来到微远滨桦,天晓倚越正在写着一份文书,而后把文书交给了一抹黑影。那就是闻名天下天晓家势系的传音者么?
我的猜测被最后证实,天晓倚越从不曾与天晓家失去联系。天晓家族不愧有射原第一的情报网。
而天晓精致的听术,却没能让天晓倚越发现我的存在。
你绝对想像不到川王朝皇储竟还会息隐术吧?

我从来不曾低估天晓家,从十几年前见到天晓慕航我就有这种觉悟。如果没有几分手段,单凭见风使舵和媚人取宠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势力与地位?
但天晓倚越,不要以为我就会任由你们操纵摆布!

我去东阁谏言的府上,蕴罗谏言与我分析东部七郡的形势。
“现今陛下派了七位使节到七郡,不过依我看,那七人的适合与否却很待斟酌。”
我很惊讶,向来慎重的谏言会说出这些触犯皇室威严的话。
“据我所知,那些人不久前与天晓家多有来往,甚至邀以重金。我怀疑他们已是天晓家的党羽。这一次,他们极有可能会诬害七郡现任郡守。七位郡守都是原朝的旧臣,在七郡很得人心,若被诬害,恐失民心。而若那七人因而得了这官职,只怕是更大的祸害。我想,七位郡守可能有所察觉而先行上书欲阐明情况,却被天晓倚越烧了文书。”

我点点头:“那七个使节我有所知晓,都是善于巧言令色之人,若他们一纸文书告来,兴许我们也会被迷惑,就便造成大错了。”
我离开谏言府,立即传文书快送至七郡,告知陵王府有几份文书被烧,疑是他们的,务必请再送一份过来。

三天后,我收到东七郡的急传文书,竟会这么快,我有些惊异,但也很欣然。
文书交至父皇那里,不就即传下对七位使节停职查办的旨意。
天晓倚越,这一局总是我赢了吧?

然后在一天早晨,我再次收到东部七郡的文书,而看到内容,我惊住了。
回信中说,他们的文书是在两天前送出的,不至于这么快就到盛邺,那被烧的应不是他们的文书。原本他们还以为不能得到朝廷的信任,现在得知陵王对他们如此重视,极是感激。
难道,天晓倚越烧的,竟是七使的文书不成?
如果不是那天我利用息隐术去微远滨桦得知那几份文书来自东七郡,如果不是我去找蕴罗商议情形,如果不是我为了以防万一给七郡守去信,我不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也许我会依然怀疑天晓倚越意图毁去东七郡,但七郡的文书却依然能传到父皇那里,单单只是天晓倚越背了罪名,而七郡仍会平安。
但如果那天他没有烧去七使的文书,我会为那些文书放行么?我想会的,我毕竟是西野的皇子,我本能相信西野的人,而怀疑原朝的旧臣。
天晓倚越为何要那么做?自除党羽有什么好处?还是……
我原以为我的疑虑已经解除,却到后来,它渐成一片浓浓的雾障,怎样也拂不开。

13.
七郡的事件无多大风浪地结束。我知道那天陵王去与东阁谏言商谈,必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怀疑我欲加害七郡郡守。想来那七使临走前拜会天晓庭、轩两系的大臣,给了我一个不错的幌子。但我明白陵王比我想象的细致,我想我要倍加小心。

而后陵王待我是一如以往的冷漠,我想他应该没发现事情的真相。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沉稳,我对他还是了解颇深的。
只是他更加频繁地来微远滨桦,让我很是无奈。但他对我如此警戒,即证明他仅只当我是危害,反倒让我很安心。
我想到了沙连与宗龄,及他们对我说的话。我必须要守好真相,在警觉聪明的陵王面前。而我一定会有时间,因为这是人性的漏洞。
没有人会认为恶能占领最后的胜利,因为它敌不过正义的信仰与精神。所以对于至恶,人们会憎恨它,敌视它,甚至惧怕它,但在人的内心深处,却始终认定它不会真正左右历史的走向,因而在一定程度上放松警戒。这也即是恶永不消亡的原因。

而对于至善,人们对它尊崇敬慕,但人本性中的欲望却易对之产生两极分化。一类是极端崇拜转化成的依赖,另一类是嫉妒。因为人们能确实感受到那种神圣光彩的强大力量,及其莫大的影响之力。所以至善总是容易幻灭。它因毁灭别人而毁灭自己,也可以因自己被毁灭而将对方推向毁灭。

有没有一天,灵魂坚强到可以接受至善?
千年之前,天晓家仍可以生存在阳光之下,而今天,却再也回不去。
惨痛的教训,刻入我们每个族人骨血中的宗旨。我们必须生存,必须等待。
直到有那么一天……

14.
盛邺虽是北方水乡,但冬季依旧寒冷。大雪连续下了三天,视野中是一片银白。我在庭中观看雪景,却总在不知不觉间,视线就转向了微远滨桦。天晓倚越水一般的人,应该和雪很相称吧?他是否也一样会看清晨的雪景,还是怕被冻坏赖在房里不出来呢?


父皇宣召我进入皇宫,从我成为皇储已有一年多,而我与父皇的见面也愈加减少了。父皇渐将几乎所有的国事都交到了我手上,是对我的信任,也是让我及早适应。
我知道十几年来为川王朝建国后的百废待兴,父皇太过操劳。这些看似琐碎的国务实质上比战争更难为,其中分寸极难把握,失之毫厘即差之千里。加上射原地域如此广大,疏漏之处在所难免,朝野官员级层之间关联或紧或松,任一处的疏忽后果都是不堪设想。这是我在接触国事后才领悟到的。这让我更是敬仰我的父皇,西野的君主本不擅长这些,但几十年来川的国政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而是稳步地在强大,这实是让人惊喜的迹象。父皇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更何况还要对付一个庞大的天晓家。

父皇的宫殿一直烘着地火,我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他看见我进来请安,十分开心地从暖座上下来:“天儿,随我一起去看雪景。”
御花园的景致一直是非常美丽的,其内集天下奇珍异宝之大成。父皇难得地夸赞着我近来的处事,其实我觉得我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走过花园东苑时,我颇有些惊异地看见几株蓝音花,幽蓝的花瓣在雪的衬托里分外显眼,我带着赞叹的语气说:“没想到在盛邺也能看见蓝音,这前无古例的景色该是我朝之福。”
父皇看向我,仿佛我的话提醒了他什么,他微微笑着:“铮铎郡守花了近百名花匠用温棚运送,百株蓝音才好不容易留下这四株。”父皇眼神中尽是深深的慈爱,随后轻声感叹:“天儿,你真是用心良苦。”

我惊诧,这是什么意思?
“铮铎冰镜湖的灾害已有多年,其实我以前也有所听闻,只是再高明的学者也查不出什么,我只能无奈。天儿你竟能那么巧妙地解决,而后又把功名归于我。其实你不必要尽这份孝心,我要这些功绩有何用,你是未来的皇啊!你该让天下知道你是多么睿智贤明。”

我心中是翻山倒海的震动,这断然与我无关,那荣誉从何而来?
“天儿,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这我十分明白,我一直撑着,是想等你更成熟一些。而你,的确没让我失望,而且很多事情,已超出了我的期望。”
父皇的神情平和而欣慰,霎时我无法说出我内心的感受。
“你让我很是自豪,天儿,对于川王朝的未来,我可以安心了。”

我离开王宫,无法自制地脚步虚浮。我的脑中闪过太多的细节。
我甚至没有接到过铮铎的文书,我一直以为冰镜湖的问题是父亲派人解决的。那段期间我在西部诸郡,根本无法分身去铮铎。又是谁会将自己的功劳奉送给别人而完全不让人知道?我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人。不,不可能是他!

但我仍是飞快赶回王府,叫来专司文书管理的王府总侍,问那几天文书的情况。
“殿下这么问来,我才想起那天的确好像看到了铮铎的文书,蓝音花的纹底,确是很显眼的。可我到书房再整理时,又没再见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错觉呢!”
“那天……天晓倚越有没有进过书房?”
他很有些惊异地:“殿下,倚越公子不是一直都可以随时去您的书房的吗?”

难道真的是他么?那时,他没有去至留郡,他去的是铮铎郡?
可我最大的不解是,为什么要做这一切都不让我知道?反而处处掩饰?
那么七郡文书的事件也是如此?
如果今天我不与父皇谈到蓝音,不也一样永远不知道真相吗?我想到了以前的种种,他的让人疑惑的行为。
他总是收集各种珍宝古董,却又一批一批运回索伊尔,我无法理解他的用意,我想若每个凭质都如此,索伊尔岂非是珍宝之城了?
他为天晓家要的封赏权力,却大多是无法决断的难于胜任的职位,而天晓家的人入驻后却都意外妥当,怎么想都是最合适的结果。
我甚至想到了遥远的散星居事件,震撼再一次袭卷了我,若非有那次事件,那四人也许现在也除不掉,莫非也是早有策划?
若只看结果,没有一件事不是完美完成的。多少难题与危机,都在我毫不知情下被化解。
而他得到了什么?
侮辱、刑罚、血与痛苦。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怎样做到在我面前从始至终的平静柔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而我现在断然不会再认为那是他一心一意要讨好我!
他的媚,到底是惑人的手段,还是护己的掩饰?我所看到的,难道没有一分是真实?他为何来到我身边,凭质到底是什么,天晓家又是怎样一个家族!
我感觉我原有的理念与坚持骤然在我面前分崩离析。

15.
陵王今天去了皇宫,我在微远滨桦送走一批贵重的古物。现在人们并不能完全理解它们的价值,民间世代流传对它们的损害浪费显著。所以天晓家会尽心收藏这些珍宝。它们的意义不仅仅在自身,更是历史印迹的精华。如果有一天这个文明被毁灭,至少有东西证明它曾存在过,记载它的辉煌与成就。天晓家族一定会好好保护它们,直到人们真正想要去审视历史的时候。

遥远的从前,给天晓家的打击与悔恨实在太多。射原的史前文明啊,如今竟没有任何证据还能昭显它曾有的光芒。
我们绝不能再犯以前一样的错误。不论付出多少代价,射原必须要永远富饶强大。天晓家会倾尽它的一切,给射原文明一卷精彩璀璨的史册。射原二十二个民族,天晓家见证了它们全部的历史。它们一定会成功的,它们都拥有伟大的民族精魂。

而里程上那些黑暗的隐石与潜在的危险,天晓家决不会让它们成为障碍。
天晓家的每个孩子在学习家族史时都会被这样一句话征服,它即是天晓存在的理由,我们的价值所在:
“强大的过程漫长而充满艰辛。为了我们追求的信仰,有许多事总是要有人来做的。如果我们可以做到,就由我们来完成吧。”
为此我们可以为家族的宗旨祭出一生,至死不渝。

夕阳在墙缘投下它的余晖的时候,陵王来到微远滨桦。他的气息很奇怪,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他不看我的眼睛,沉重而微颤的声调:“天晓倚越,冰镜湖的事,是你做的吗?”
我感觉到胸口一窒。
我低估了他的观察力,原来他是这么警惕我的行为的。巨大的失误,不知我是否担当得起。
“我的文书被动过。能动我的文书的人除了被默许进我书房的你还有谁,而别人更没有理由动那些文书。不要告诉我有谁会煞费心机盗走文书又将解决事情的功绩推到我身上!”
我表现得很惊讶与不知所谓,如果他仅仅是怀疑,那么还有挽救的可能。
他对我的这种反应竟是愤慨,大力地抓住我的肩:“这种掩饰有何意义?告诉我,那么多事情,都是你策划的吗?”
范闻涉天对于自己确信的事从不再多加怀疑,我相信他已经了解事实,而他会对我问出这样的话,是因为理念的挣扎矛盾吧?
所以你也应该明白,不论我是否承认,结果都不会改变。
我意识中全是冰冷。我是个失败的凭质,我让他看到了真相。
而范闻涉天,你也必定清楚:真相,是现实不愿接受,也接受不起的。
第一次认真地与他对视:“那么,你希望是我做的吗?”

16.
我从来没有见过天晓倚越这样的目光与神情。我的记忆里,他是永远柔美风情的。而此时他的严肃包含了无尽的深意,他的身形缓缓静溢地透出广漠深诲的涵远气息,那么沉而浓重,远不是他17岁的年龄可以拥有地充满着沧桑。

我,希望是他做的吗?
作为川王朝的皇储,我的臣民未来的君主,我不可以希望是他所为。而作为我自身,我又有什么理由希望是他?即使这是事实,但没有人会愿意相信;我们一直唾弃轻蔑的天晓家竟是造就现今一切的最大功臣。甚至是我自己的想法也不例外。

我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我逼自己不要相信那些会让我迷茫的真实。就当天晓倚越仅仅还只是那个精于媚人的凭质。
我强迫自己对他冷漠。我不能再去微远滨桦,那里的空气会让我失控。

可我依旧不能完全做到。只要我一安静下来,我所想的就都是他。我甚至越来越在意许多细节。他的衣食起居我都会关照,稍有欠妥我会大为震怒。
我怎么能做到?我无法放任他的牺牲,然后心安理得地将他的成就占为己有。我总是记起以前怎样残忍地对他,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憎恨自己的卑劣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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