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 上——楚云暮
楚云暮  发于:2011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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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么时候,就是现在!”福康安双眼炯炯有神地盯住他,“文不成武成——我们打金川去!怕打不出顶带花翎!

他这番话突如其来,石破天惊,和珅诧异地看着他:“打金川?”当年同袁枚说的话如一道闪电劈进了脑海里——他怎

么没想到呢?——我和珅并非就想故纸堆中求腾达功名,若有机会能雕弓天狼驰骋沙场,就是马革裹尸亦不敢辞——和

珅顿时被激地眼前一亮!

“对!打金川!”福康安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炽芒,点头道,“今日里收到四川总督阿尔泰的折子,大金川土司索若木反

了——皇上要用兵川藏是板上钉钉的事!”

大小金川位于四川与西藏交接处的大渡河上游,四周万山丛矗,水流湍急,且深寒多雨雪,是以人口不过三万之众,然

自乾隆十四年一征大小金川以来,这块平而复反,民风彪悍的弹丸之地就成为大清帝国的心腹之患。当年朝廷先后派了

纳亲傅恒两个军机大臣张广嗣岳钟麒两个大将军才逼着那时的金川土司萨罗奔向天朝请降,但最终也并没能拿下金川克

尽全工,为着笼络人心,甚至得放萨罗奔一条生路,教他回去,仍做大金川的土司,就此埋下无穷隐患。如今这大金川

土司索若木是萨罗奔的侄子,早有勃勃野心,以和亲笼络了小金川土司僧格桑后,四处滋事于乾隆三十一年就一统大小

金川全境,川督阿尔泰依旧采取“绥靖”政策,要“以番制番”想利用大小金川的矛盾内部分化索若木的势力,不料反

勾引地索若木屡战屡胜,竟越发骄横地叫板天朝,清廷于是命大学士温福率军四万征讨金川。乾隆三十五年冬,温福由

汶川出西路,桂林由打箭炉出南路,夹攻大小金川,而南路副将薛琮,恃勇轻进,入黑龙沟,被番兵围住,血战三夜亦

不得脱,薛琮向桂林处求救,桂林拥兵观望,逗留不进,以至薛琮战死,全军陷没,桂林还隐匿不报,旋由温福奏闻,

乾隆赐桂林自尽,授阿桂为参赞大臣前往代职,并拟再增兵一万随同前往。

和珅将廷寄合了,递还福康安:“你如今已经是镶黄旗副都统了,还一心想去打金川?”

“本来去年就该去的——是你说温福桂林统统都不是将才,带兵打仗那是狗屁不通,跟他们出兵放马的只有吃亏的份,

所以我听你的,先不去随军——”福康安如今在和珅面前是随便至极,什么脏话都敢放出来的,“再说你都决定去了,

我还能扔你一个去千里从军打金川?”

和珅一笑即收,神色里透出一股子精明算计:“那当然,我要求功名又不是真要卖命,温福——那是书生中堂一个,只

知道因循苟且地拖延守旧;桂林——那更是没用,疾贤妒能胆小无谋,俨然一个张士贵。靠他们打金川,悬着呢!这次

是跟着桂中堂出兵放马,怎么着也比那俩人靠谱——而且打了这么一年的工夫,金川兵再骁勇也该打疲了,咱再压兵略

阵,收全功那是迟早的事儿!”

福康安笑着捏他的脸:“我才一句话呢,你就噼里啪啦地爆出这么多考虑!不过依我看,这金川到没那么容易打下来—

—虽说我阿玛当年一平金川的时候带回了金川地图,可那地方丛林险峻,群山万壑,崎岖盘折,非当地土人不足以熟悉

环境,咱们是疲师远征番兵是据险固守,皇上‘誓灭金川’的心又急——这战,难打。”

两人正商议着,就听个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来:“又趁我不注意商量上了啊?”和珅抬眼,就见福长安提袍进屋,

一年多的工夫出落的倒是越发俊俏了,美服华带,翩翩公子。他进来自己坐下斟了一杯茶放至唇边,半笑不笑地看着二

人,打趣道:“你们俩之前不是互相看对方都不带劲儿么?怎么这点时间倒好的如胶似漆了——我这三哥平常里见人都

用鼻孔说话的,何曾见他如此和顺?”

“狗嘴里涂不出象牙来!”福康安装着板起脸,劈手夺了他的茶杯,“阿玛就快回来了,看你还这么轻松!”福长安大

笑着摆手:“我不怕,我想好了——和你们一起去打金川——看阿玛还骂不骂我!”

和珅唬了一跳,以为他当真的,忙道:“你去不得!打仗——你以为是学堂上面背几句兵书?那是真刀真枪的拿命来拼

!再说了,小小一个金川,犯的着两个相府公子参战随军么?你年龄又小,皇上必定不准的!”

福长安皱皱鼻子,带点酸地口气:“那你和三哥怎么就能一起去?你也并不比我大几岁——”

“我与你福四爷身份怎么一样——”

“和珅自有我护他周全,你瞎担心什么!”几乎是同时,和珅与福康安同时驳道,话音未落,两人都是一顿,和珅先看

了福康安一眼,随即忍不住与他相视一笑。

“算了算了,再下去,我真得犯嫉妒不可!我的哥哥,我的朋友——如今都弃我去了!”福长安将茶杯一丢,起身摇摇

晃晃地向外大步走去,“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啊!”

“这说什么傻话呢!”福康安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啼笑皆非。

“他还小呢。”和珅也笑道,忽然想到那句“和珅自有我护他周全”不免心里一荡,便不说话了——这一年来,福康安

与他走的极近,这高高在上的相府公子于他而言,再不是仗势欺人自以为是的浪荡子,反之,雄才伟略,胸壑万千,文

武兼修又是难得的真性情,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储秀宫外听见的那番话——只可惜他没福,投错了娘胎,否则,依万岁

爷对他那份心——后面的话他猜都猜的出来……

“想什么呢?”和珅忙抬头,回过神来笑道:“我想你啊,是故意赶在你阿玛议和功成,班师回朝之前走的。”福康安

一眯眼,磨着牙道:“你这人啊……总有一天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确是想避开傅恒——他希望他父亲在征缅数年

后回来再次见到他,他已经堂堂正正地有了自己的军功在身,而不再是他父亲不能宣诸于口的隐痛!和珅哪会怕他凶,

哈哈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也等着那么一天呢!”

乾隆三十七年春,征西军再次开拔前赴金川战场,敕封阿桂为征西大将军,户部侍郎兼镶黄旗满洲副都统福康安与一等

超勇伯海兰察为征西总参赞大臣,率军一万六千众以援温福。而和珅,却不以他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投军,后被划至阿

桂麾下,做了一名最普通不过的亲兵。

经过三个多月行军,阿桂兵至川藏,督兵渡小金川,与温福合兵一处,随后连夺险要,挥师西进,直抵小金川核心地美

诺,僧格桑仓皇北逃,藏匿于大金川,其老父则旺则被俘于军,解往京城。阿桂下书至大金川土司索若木,要求引渡僧

格桑,谁知索若木不惟不奉命令,反骂辱来使,斥其回营,定边大将军温福大怒,以阿桂领兵屯驻噶尔拉大营坐镇,提

督董天弼出兵据守底木达,自己率军分路进逼大金川,强攻大金川门户拉依山口碉寨,因山高雪深,碉内枪石如雨,官

兵进退不得,死伤枕籍,温福只好停军休整,于三月初十取道固木卡尔山,打冰开路,绕过当噶尔拉山前往木果木驻扎

,与金川兵临昔岭对峙,战势一触即发。

第九章:缘私情二者起生分嫌隙,展意气双将驳因循主帅

刮耳崖大寨里灯火通明,却是一点声响也无。居中而坐的壮年汉子,单手撑着腮帮子望着眼前的沙盘出神。

“大土司,这清兵也是欺人太甚!我们并没有去触犯它,为什么还要一再地打压我们!如今七万大军压上来——我们金

川军民不过五万!”一个男人愤然站起,他是索若木麾下的得力干将乌木鲁克塔尔,一个从来主张与清军硬拼到底的粗

豪汉子,“不管怎么着打出昔岭去!和那个什么大将军拼个你死我活!”

索若木并没出声,那是一个精壮坚毅的男人,唇上的胡子修地极其整齐细致,结缕的发辫垂在眼前,稍稍地挡去些许两

眼中的厉光。

“可不是!他们打了我们一年多了,也未见讨得什么好去,我们坚守着战碉石卡,清人在明在暗都前进不了半步!——

就是当年老土司献表投诚,那并不是怕了带兵的傅恒,而是因为在当年打准部蒙古的时候,老土司跟过岳钟麒岳老将军

出兵放马过,想着这点恩情才勉强议和投降——并不是咱金川兵真输给那些个汉人!”又是一个头目起声喊道。

“就是!他们这回带出来的汉军绿营最没用了——贪生怕死,一打枪就尿裤子!”众人哄堂大笑,方才的阴郁气氛一扫

而空。索若木抬头,缓缓地站了起来,鹰一般的双眼缓缓扫过全场,顿时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大家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们的首领。

“带兵的若还是那个温福,我不怕——可这次乾隆大皇帝派来了阿桂——那可是个百战百胜的勇猛勋将!”他的汉话说

的极其标准,不急不徐地却能轻易平定人心,“瞧瞧他这次的调兵——他们在十日之内就拿下了小金川,如今的军营就

设在美诺——所以僧格桑连老父家眷都不敢带,连夜逃到我们这来。当然,他们这七万大军是屯不下的,所以阿桂退至

噶尔拉大营坐镇,派提督董天弼重兵驻守底木达——那是联系川陕云贵的四省门户,凭他多少粮饷军需都得从这过,再

由着温福带兵来攻我刮耳崖,这是最稳妥老成实实在在的打法——咱们再怎么据险固守,那也不可能与天朝大国长此以

往地对峙下去,他就是想困!想把咱们困死在这!”他三两下将清军驻防在沙盘上排开,目光炯炯地扫射一众部将:“

我们要是按照他的想法久困据守,那也就是个死字!那温福学着讷亲、张广泗以碉卡逼碉卡,在昔岭以东修筑千计,这

就是要与我们打持久战!派出去的探子回报,他们还要从四川拉百门劈山炮来,强攻我方昔岭碉堡——若论火药枪弹,

和他们……是耗不起的啊……”

一袭话说的众人心中又没了底,虽说这一年多来与清军厮杀,站着地势险要,碉卡众多,将士扞勇不怕死,多数是他们

赢的,可谁都知道当清朝七万大军压境而至,那是怎样的压力!——小金川已失,大金川的精兵也不过两万余人!可若

向清廷求和,却是谁也不甘不愿。索若木心中其实也是存着个以胜求和的念头,他从不是个夜郎自大的井底之蛙,妄想

着自己能和大清分庭抗礼,但只要自己能打个漂亮翻身战,他至少能和乾隆谈条件,求个裂土为王!这想头自然不可与

外人道,因而他也只是沉声继续说:“……所以,我们一定要冲出去,撕开温福的大营,冲散他们的铁三角,才有生计

!”话到这就忽然铿锵而止了,他抬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以为凭着修碉堡挖战壕等大炮就能拖死我们——我偏不

——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这厢温福军营中却是一片平静——除了在木果木以北的昔岭修筑碉堡的工兵之外,木果木大营自温福以下,通营闭寨固

守,诸将置酒高宴,倒是难得的承平景象。此时正是生火造饭时候,炊烟袅袅,饭香阵阵,多少安定了兵士们躁动难安

的心。

和珅掀帐出来,方才温福问了他许多话,他都答的着三不着四的,照说他这信使负责沟通前方后方两个大营,两位主帅

的意思哪怕是旁根末节都要转述正确,是个细致重要活儿,可他完全心不在焉。还不都是福康安给闹的!和珅有些无力

地拍了下脑袋:他早与福康安有约在先,进了征西军,为免麻烦,二人要装做互不相识,虽然他常常要往来于两座大营

之间,福康安又是军务缠身忙地喝水时间都少,但福康安一有闲暇就常来找他,聊军务聊国事聊索若木聊温福阿桂无所

不谈,两人感情从未淡过,偏生昨晚上又莫名其妙地闹不和。

事情起因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从噶尔拉大营到木果木途中被金川哨兵发现了,在暗碉里远远地给了一铳子,幸亏金川

人的鸟铳还是当年乾隆一平金川时候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破旧货,射程短威力小,只擦伤了右肩,这在战场上就算是小伤

,和珅是到了帅帐里将书信交给温福才回来上了药,那伤口因着天热早就有些溃烂了,偏偏身上又没带着福长安临走时

候千叮万嘱吩咐要带着的御赐密药,只得胡乱包扎一下,不料又被福康安瞧见了,他也没半句废话,只瞪着眼道:“明

我和桂军门通个气,你别回噶尔拉了,奔袭数百里,金川兵又不是瞎子,在暗碉里就把你错过去!”

“别别别,桂军门会怎么想这事儿?咱说好了,战场上你是大将军,我是小亲兵,别混了私谊!”和珅抬袖抹了一把油

汗——他被拨至阿桂麾下做亲兵,原本的随军书办打小金川的时候给伤了手,剩下人中惟有他精通翰墨,因而阿桂与温

福之间的书信往来就几乎是由他包办了。“再说我并不是一个人出任务,这不是有海宁带队护着我么——你别多事。”

木果木军营里负责护送他的恰巧是把总海宁——原就是他咸安宫中的同学,从前就对和珅就颇有好感,两年多不见竟能

在这穷山恶水间重逢,双方自然都是又惊又喜相见恨晚。

福康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冷着脸撕开和珅沾血的衣襟:“该换药了——”亲自拿了药瓶细细地在他伤口上

撒了,一面声音沉稳居高临下地开口:“海宁?算了吧——那不是安顺那伙中的人?被我‘请’出了学堂,禄蠹之心还

未死,又到军营里钻刺来了。”和珅见他说的不堪,心里也有些不快——海宁追求功名参军就是“禄蠹”,那他好的到

哪去?不是人人都似他能生而富贵的,追求名利有什么错?嘴上却依然淡淡地道:“何至于此?他从来不是安顺的人,

他只是无法明着帮我而已,那时的环境,他处着也难,能暗着给我一句话就不错了——我懂他。”这话刺地福康安越发

不爽,一个一无是处要才无才要勇无勇的八旗破落户儿,也配和珅“懂他”?于是拧着眉冷笑道:“你是忘了当年的痛

了——这些且不说他,他有什么本事能一路护你周全?就他那三脚猫工夫?丢命事小,军机秘信被金川截去了才是泼天

大祸!不成,我一定得和桂军门说——你得留在这!”其实从小金川被全境拿下之后,这噶尔拉至木果木虽不算完全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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