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桌案上的宫灯还亮着,人却没有在,“皇上?”我再次试探着低喊。
“这么晚还来御书房找我,不害怕了么?”似笑非笑的声音突然在颈后响起,我本能的尖叫了一声退开数尺,“皇,皇
上……我来找你是有话要说。”
明仲轩从暗影里走出来,很少见他穿黑色的衣服,虽然绣着黄金的龙纹,也还是显得压抑了些,不知道时不时灯光的缘
故脸色也不是很好,眼窝下面有些憔悴的暗色,“时苒,”他轻轻拉住我的手腕,我颤抖了一下,看他并不打算有更深
的动作,便没有挣脱,由他拉着向堆满奏章的书案走去,“今天才回来,不休息一下吗?”
我摇摇头,“皇上,我赶回来是要告诉你,宰相有问题!”
明仲轩的表情僵了一下,“什么问题?”
“他拉拢武林人士,有心谋反。”
明仲轩撑起眉毛看着我,捏住我手腕的力度紧了些,“你不顾一切的赶回来,竟然只是说这件事。”
我怔了怔,“你都知道?”
“不知道——但是你可记得,我从半年前就开始怀疑他,当时替他开脱的还是你。”
我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一件蠢事,明仲轩这样的人,用得着我去担心他的百姓吗?
“时苒,你想不想我?”他紧紧拉住我的手,将我已经转开的身体硬生生扳回来,“我不在你身边,你想不想我?”
“我说过,你不要再问我这样奇怪的话。”我撇开头,想不想他?明明也不是恋人,丝毫不存在爱的关系,何谈想念?
如果说想念,细想一遍从开始到现在的心绪,反而发现对林青砚的牵挂更多一些,尽管大多是嫉妒埋怨和不甘心,黄河
岸边披衣的温暖,好像正因为他一向的冷酷而显得格外清晰。
“你在想什么?”明仲轩突然晃醒我,指尖划在我脸上,细微的痒,“我总觉得你会重新回来我身边的,时苒,因为这
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更好的保护你。”
——也没人能更彻底的伤害我。
我躲开他的手,“我是男人,不可能留在你身边。”
“时苒,”明仲轩突然打断我,“过几日大将军楚敛萧就要回朝为我庆祝生辰,我要你随我一同出席寿宴。”
“寿宴?”我愕然,“那不是皇族和重臣才能……”
“我要把你推到万人面前,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
“不要!”我突然挣脱他的怀抱,“你疯了?又想怎样害我!即使我的死活不顾,难道皇后她……”
“只要她乖乖的呆在永和宫,不再出来制造什么乱子,她依然做她的皇后,时苒,”明仲轩突然兴奋的抓住我的手,“
那天你跑掉以后我去了永和宫,凌微她很高兴,她依然很在乎我,我冷落她这么久,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只要一看到
我她就全然不在乎……所以我想,让她生下我们的孩子,然后时苒你……”
“皇上,你是想我继续做你的男宠,还是想让我给你们带孩子?”我木然道,男人娶妻生子天经地义,他为什么又偏偏
把着我不放?
“傻家伙,”明仲轩亲昵的把我抱上书案,认真的看着我说,“我喜欢你,不准你离开我,你要继续在我的身边帮我治
理朝政。”
也包括治理他的生理问题?我坐在一堆奏章中间看着他,“为什么一定是我呢?世间漂亮的人那么多,心甘情愿陪着你
的更是数不胜数,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因为你不但够漂亮,而且够傻也够聪明。”他拔下我头上的发簪,那只有着特殊构造的钥匙曾经给了我无上权利,却
在他的面前一无用处,他似乎很喜欢看我披头散发的样子,无论欢爱或是争执,最先拆开的一定是我的头发。
我默然的看着明仲轩,什么叫够傻也够聪明——其实这个世上只要他想要,没有什么能逃得掉,又何苦找来这么牵强的
借口?
“皇上,你有这么清闲的时间不如看好手中的江山,”我点了点身侧凌乱的奏章,“早晚有一天我会不再漂亮,也不够
聪明,可是江山永远不会失掉它的魅力,多少人趋之若鹜。”
“你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时苒,我说过,再让我看见你一定不会放手,周续昶我自然会想办法对付,可是时苒你,我
也会要你死心塌地留在我身边。”
“那就要等皇上你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再说了,”我从书案的另一边滑下去,和他隔开一个书案的距离,中间凌乱的奏章
可笑得仿佛一脉山川夹在我们之间,“不然的话,周续昶再次来杀我的时候,我恐怕没有那么硬的命撑到你让我死心塌
地的那一天。”
明仲轩的脸白了白,“他要杀你?”
“当然是失败了,幸亏小安在,不过那次也搞不好是风荷宫的人,因为周续昶找的人并没有对我动手。”
“哦?你怎么知道?”明仲轩好像饶有兴味。
“因为他找的人……我刚好认识,也深知他不会助纣为虐。”
他的脸色又暗了几分,“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宫外有认识的人,竟然还是如此深交。”
“……人活一世,谁还不会接触到别的人,皇上,你怎么总是对不该在意的事情过度在意?”
明仲轩紧紧盯着我的眼,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不希望我看中的人把心思放在其他的人身上——时苒,如果你爱上除
了我以外的人,我就要那个人以死为代价,知道碰了我的东西是什么下场。”
我整个人都不禁瑟缩了一下,不由得做出不以为然的口气,“开玩笑,如果真有人能告诉我爱是什么鬼东西,我倒还想
会一会他。”我后退了一步道,“既然皇上自有办法,我就回去了。”
明仲轩依然盯得我直有些心虚,语气却作出很温和的样子,“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喝药?”
“……每日都有喝。”
“那就好,”他的脸上又浮出浅浅的笑意出来,只是依然很冰冷,“你这身体是我的,一定要照顾好……你赶了几日的
路也累了,先下去吧,别忘了准备一下生辰的事。”
我吓得一个踉跄险些在他面前绊倒,勉强的答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疾走,出了御书房总算舒了一口气,夜风吹起散乱
的长发,我下意识摸了一下鬓角,才想起发簪还在明仲轩那里,如今也不敢再回去取,那种涉及权势的贵重东西还是留
在他的手上比较好。
回到明曦苑才解了外衫,小太监就端上汤药来,黑蒙蒙的一碗,颜色虽然看不过去,索性我知道并不很苦,于是习惯性
的接过来送到唇边。
轻轻的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下咽,不知道为什么我眼前突然浮起戒仕那两句话,“哥哥,这药是谁给你开的?”“以后
你不要再……”
他想说不要再什么?
可惜当时林青砚突然进来,我也没有仔细问,只是记得戒仕当时的脸色很不好,现在静下来看着眼前的药,才想起我喝
了近两个月的东西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是什么。
我放下碗搁在桌上,突然觉得口中的东西难以下咽,勉强吞掉喝下的一口,扫了一眼剩下的大半碗,我转过身解衣沐浴
,再不去碰。
[40]千金将门子
不出三日果然传来消息,一直在外戍守边疆的大将军楚敛萧回朝,我因为是以软禁身份滞留宫中的人,所以尽管官至正
三品,也没有得到我避之不及的登门机会——爱他是谁谁,守的又不是我家院墙,没事见他做甚。
隔日就是明仲轩二十四岁寿辰,宫里忙上忙下一派喜气洋洋,我无所事事的整日泡在自己的保险署,学生谭小花北去还
没回来,署里显得有些冷清,晚间我苑里的小太监端药过来,与从前不同的是他们现在要亲眼看着我喝完,才把空的药
碗端走,我只是自嘲的笑笑,果然是明仲轩的眼线,只是一晚没喝很快就得到消息。
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没喝的那一晚,骨缝里渗透的轻微麻痒和酸痛整整伴随了我一夜,并不十分难挨,却稔的昭显了
存在。
我现在已经完全的知道戒仕那个时候想要说的后半句是什么,他想说,你以后不要再喝。
明白了也要装作不明白,把毒药当作补品还要带着感激的表情喝。
完全没有自怨自艾的功夫,礼官就送了一盒东西过来,再三说是明天一定要穿的衣饰,等他走了我打开盒子,一眼就看
见了衣面上静静卧着的那支玉簪。
我没有违背明仲轩的意思,第二日早早的起床梳洗,料到还会有黑眼圈,土豆现在已经是我房里的必备品,早上敷了两
片,又用冷水不要命的浸,总算看起来精神了些,穿上明仲轩吩咐的衣服,头发用玉簪高高的挽起,我利落的走出去。
尽管我已经很早,入席时依然已经有不少大臣在,看见我全都怔住,我坦然的报以微笑坐到三品大臣的席位里。
我穿的并不是三品的官服,却是同色系的正紫,腰带和领边袖口都是黑金绣线的华贵盘绕,尤其腰际暗金的榴花纹理富
贵吉祥,高雅端庄,紫是妖娆黑是典雅,可惜我没有皇家血脉,却端的是王孙公子气。
我突然想起当初为我赶车的陈伯,其实自己也像他一般出了喧宾夺主的风头,不免的讪笑了一下,黏在身上的眼光便更
多了些,我连忙收起笑颜,差点忘了,我现在的身体有多么倾倒众生。
只是他们的倾倒与我无关,想看我娇弱妩媚的幸臣仪态是他们找错了对象,直到明仲轩入席,将我避无可避的指点着坐
到他身边,我也依然没有减少半分男儿气,惹得明仲轩频频对我侧目,我益发倔强起来,暗暗端起气势与他对抗。
同为男人,凭什么我要屈居在他的光芒下做一个龌龊的影子?
楚敛萧原本是寿宴上的第二号人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几乎可以说是猩猩级的身材,和他一对比明仲轩简直是纤细
青年,而我就更连提得余地都没有,他的一条腿都比得上我腰粗。
我暗叹果然是大将风范,换若是我恐怕举着火枪炮面对他也要畏惧几分,楚敛萧为人也颇为慷慨豪迈,宴上频频敬酒,
明仲轩大概是顾虑到我的酒量,几番试图替我避开众臣干杯的局面,可惜我再细小也不是颗豆丁,再说这么大个人又有
什么好躲,想当初我的酒量也不是盖的,宫里的酒细致甘醇,与我当初喝的很多比起来简直就是家家酒,于是除了楚敛
萧,席上最豪迈的就是我这个传说中怯弱娇柔其实完全看不出来的池大人。
楚大将军在我的配合下成功喝倒了满席的大臣,最后剩下的除了我们就是面色泛红眼角带气的明仲轩,以及楚将军身侧
一直沉默不语的清秀少年,我瞪着也有些发晕的眼睛直直的看他,酒劲上来人就多了几分胆子,我就不信还有同龄不被
我喝倒的家伙,而且这个少年从入席开始就一直注意我,暗地里瞟了多少眼,别人不察觉也就算了,我对生物电波的敏
感度可不是盖的。
“哈哈!”我正懊恼那少年怎么不倒,突然被楚敛萧的一阵大笑吓了一跳,他这一笑简直有雷霆贯耳的气势,“池大人
英雄年少气度非凡,佩服佩服,皇上的眼光果然独到,得此人才实乃朝廷之幸,臣再敬一杯!”
我翻着白眼也有些醉意,好不容易有个人夸夸我,还得带上个明仲轩。
明仲轩老早就已经生我的气,这会儿坐在那里一语不发,只是端起酒杯示意的沾了沾,楚敛萧一介武夫根本就不在乎这
些细节,一仰脖又干了一杯,他身边的少年神色有些不自然,对他低语了几句,楚敛萧转了转眼球,有些不甘愿的放下
杯子,从举止看来那个少年很可能是他儿子,只是比楚敛萧要细致的多,楚敛萧好像很在意少年的看法,堂堂一个壮汉
居然在几句话下伏了法,我觉得很是可笑,按着嘴唇咯咯笑了起来。
明仲轩突然一扯我肩膀,“池卿家有些醉了,扶他下去醒酒。”
我很懊恼的耿起脖子,“我没醉!我要……”突然闭嘴,看见明仲轩快要喷火的眸子,只得含怨带气的被太监扶下席去
,一站起才发现双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但是心里仍是气,难得有个比他们都男人的机会,居然不让我展示。
太监把我扶到湖边的亭子内歇息,我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伏在石桌上生闷气,死明仲轩,臭明仲轩!
好在湖面风很清爽,没多久已经酒醒了些,只是头还有点沉,果然不是我当初千杯不倒的身体,于是又开始埋怨池牟宸
生就一副小身板,平日憋在心里没处说没胆子说的话,自己絮絮叨叨念了个遍。
“池公子。”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我愣了愣,喊……我呢?声线倒是清脆甜美,一回头竟然是席间的那个少年,我突然
泄了气,就知道老天不会送我个美女。
“你,你好。”我努力睁大眼睛点头致意,脑袋里有些混沌迷蒙的睡意,皇宫里的酒后劲好像不小。
少年对我心不在焉的态度全不在意,反而大大绽放一抹笑颜,“池公子喝醉了,不要在这里吹风的好,大醉很容易着凉
。”
我懵懂的点头敷衍,“谢谢,你……”我伸出手站起来,一个不稳软倒在少年身上,他轻巧的扶住我,果然是虎父无犬
子啊,我心里暗想,挣扎着站直,“你叫什么名字?”
“……楚心游,”他的眸子暗淡了一下,很快又闪亮起来,“池公子,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唔……皇上呢?”
“皇上和家父已经酒过三巡,聊得海阔天空呢,我陪着又没什么意思,父亲要我来找你玩。”楚心游很有些雀跃。
“是么……”我含糊的答应着,居然要我陪他儿子玩?他要是用聊天之类的字眼我还比较能够接受,这么说明显就是拿
我当小臭孩。
一点也不在乎我的失礼,楚心游一只手搂着摇摇晃晃的我,一只手比比划划的开始讲他在边疆的见闻,“好久没有回来
,京城的变化好大,我们在军营里的时候整日都是真刀真枪的演练声,哪像京城歌舞升平……”
“哦……”有些想吐,我走猫步一样拐来拐去,毕竟身体比我还要瘦小些,楚心游也被我牵得摇摇晃晃,嘴上却依然不
停,兴奋的像刚出笼的麻雀,叽叽喳喳在我耳边念,“你这么年轻就做到三品,好厉害哦,我看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头看
你的眼光都不一样。”
被夸奖了……这次完全不关明仲轩的事,我不禁有些飘然起来,尽管我知道楚心游所想的“不一样的眼光”根本不是他
以为的那么单纯,但是我依然像不断的努力被人认可般高兴起来,借着酒劲很有些自得,不禁轻轻的叨念了一句,“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