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秀勉强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安慰看上去比自己更担心的宁靖,说话间,宁致远也赶到了医院。低声问过
母亲同样的情况后,看着一脸苍白的哥哥,很小心地握紧了他的手,拥着母亲一起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一家三口焦
急地等候在手术室外。
「哪一位是宁秋榆的直系亲属?」
紧闭的手术室开了一扇门,一个穿着手术服的护士走出来向廊上的三人问道。
「我!」
「我……」
两兄弟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抢声答道。
「他现在失血很严重,血库库存的血量可能不够,要请他的直系亲属做好捐血准备。」
「我去……」
直系的亲属,父亲就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儿子了。宁靖说着就想站起来跟护士走,可是不知道是因为他才大病初愈,还
是因为刚刚过度的忧心,一下子站猛了后就觉得一阵天眩地转,幸亏在一旁的宁致远及时扶住了才没有跌到。
「我去。我也是他的直系亲属……」
略带了一点踌躇地看了宁靖一眼,再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宁致远下定了决心般地站了出来,不顾宁靖满脸的讶然,说
出了这番话。
「致远,别开玩笑,你的血型不一定合适……」
耽误了医时可就不好,而且亲父子的血液也比较不容易产生排斥反应,宁靖强撑着要请护士从自己身上抽血。
「你的病才刚好。我去,我也是爸爸的亲儿子……」
不由分说地把宁靖按回长椅,宁致远深深地看了闻言更是脸色惨白如纸的母亲一眼,低下头跟在护?可砗笞呦虿》俊?
「什么?」
宁靖讶然地回味着弟弟刚刚的话,突然觉得吸进去的空气都变得又湿又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刚刚说,他也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那么,他不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可他是跟着继母一起嫁过来的,来到宁家的那一年自己九岁,母亲刚死了一年,而……弟弟过来时已经五岁了。
难道说,看上去一脸温厚又诚实的父亲竟然会背着母亲在外面乱来,而且连儿子都生下了,然后还这样毫不羞愧的在
母亲过世后迎娶他们进门?
这不会是真的……
母亲虽然体弱多病,无遐多照顾他们两父子的起居。可她是深爱着父亲的,母亲这样信任的父亲怎么可能在外面乱来
……
不可能,谁来告诉他这并不是真的?
越想越害怕的宁靖扶住窗棱的手都在颤抖,从眼睛看出去,周围都一片茫然,但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坐在身边,被
自己后来又叫了近十年母亲的那个人——宁夏秀虽然脸色惨白地紧咬下唇,但却没有否认弟弟刚刚说的话。
「这不会是真的……」
难道说,父亲,后母还有弟弟,他们都知道这个秘密,唯独瞒了自己近十年?
看着宁夏秀在他责难般的目光下愧疚地低下了头,宁靖突然觉得,原来在身边为他所熟悉的世界,在这一瞬脆弱如玻
璃般地迸碎了,一片片尖锐的棱角上带血含泪,不复能拼出一个完整的形状。
体弱病虚的母亲被欺骗了,父亲背着她在外头有了情人,甚至还生下了另一个孩子。
爱戴父亲的自己被欺骗了,而且还傻到叫了几乎是间接夺走母亲生命的那个女人近十年的妈。
「宁静致远」,父亲早在为他们起名字的时候就已经煞费苦心,他居然傻到根本就没看出来,也不知道那个人竟然是
自己的亲弟弟!
「这不会是真的……你们都在骗我!」
眼前一片漆黑,一阵一阵的眩晕似惊涛骇浪狂卷着宁靖单纯的心,他的手脚下冰凉,最后连一颗心也一点一点冰冷下
去。
是疼痛?
还是心寒?
他整理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
是应该为死去的母亲悲哀?
还是应该气愤于他们对自己的欺骗?
就连致远也是知道真相,并帮助他们欺瞒自己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刚刚心里仅仅是隐隐作痛的那个角落突然间痛到喘不过气。
宁靖嘶吼着站了起来,甩开继母因为担心而伸过来的手,转头跑出了医院。
宁夏秀着急地起身欲追,可是小腹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位太太,您刚刚才打了安胎针,不能做剧烈运动!」
一边的护士忙过来扶住宁夏秀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心地把她扶回了病房。
☆☆☆☆☆
睁开眼睛,只看得到眼前是一团团迷雾。
吐出寒气,却只是把更冷的空气吸入肺里。
宁靖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跑着,完全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绝望、愤怒、悲哀,这一切的恶劣情绪将他推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难怪母亲病重时一直郁郁寡欢,敏感又神经质的母亲一定发现了什么,只是没有说出来。
难怪继母对自己一向是宠爱有加,暗地里除了怜悯外,是否也算在为她自己赎罪?
原本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家,虽然由两个不完整的家庭组成,可是一样父慈母爱,兄亲弟恭。
可不曾想,有一天这个可以让自己安心停靠的温柔港湾竟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在那个家里,他们才是和和乐乐、亲密
无间的一家人,多余的那个只是自己。
揭开了华美的外衣,底下竟然是如此丑陋的真相。跑到累了的宁靖抱住一根电灯柱呕吐起来。
好冷,这就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被所爱着的家人完全背叛的感觉吗?
抱紧了双肩也抵抗不住自心底泛上来的寒意,宁靖打了两个冷颤,觉得头目森森起来,明白自己是又在发烧了,但是
却怎么也不想回那个处处是温柔陷井的家,四处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街段,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跑到了离学
校约两条街的外环线。宁靖甩了甩已经混乱成一片的脑袋,依稀记得欧阳从南部的老家上来读书,在这里租了一个简
单的公寓,遂摇摇晃晃地凭着记忆的方向走去。
「兔子?」
还没等他敲门,正打算出门的欧阳正好开了门,看到一脸憔悴的他时倒是吓了一跳。
「你弟弟刚刚才打电话过来问你会不会在我家呢,你怎么了?」
奇怪,宁家那个对哥哥保护过度的弟弟是不可能让兔子发着烧在外面晃的啊。
「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原来他们已经打过电话来了,那么他们就不会找到这里了。
吐了一口气,安下心来的宁靖勉力站了起来,绕过愣愣地忤在门口的欧阳,直接倒向屋内唯一的、也是凌乱无比的床
。
「喂,你睡这里,你家里人找你怎么办?」
有些担心地跟着他进来,看见宁靖只是把所有的被子抱成一团,然后把自己尽可能的蜷缩起来瑟然发抖,欧阳轼翻箱
倒柜找出两片阿司匹林。
「你不是要出去?出门就好了。不用管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实在整理不出此刻的心情,面对朋友关切的目光,只好胡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嗯,对啊,我约了十四次后,外语系的系花钟嫒嫒终于答应出来和我见面了!」
一提起他刚刚才打算欣然而赴的约会,欧阳轼掩不住满脸的兴奋。
「你会爱她吗?」
纠结在心头的种种思绪翻腾着,宁靖咽下了药后突兀地问了快把嘴咧到耳根的欧阳一句。
「爱?你今天真的烧迷糊了!男人么,看到美女当然就想上啊,爱不爱以后再说啦!能把住一个机会是一个,反正又
不会吃亏!」
大言不惭地一摆手,欧阳轼奇怪地盯着突然在这个问题上感兴趣的宁靖,小心地问道:「喂,你没事吧?是不是被你
那个澳大利亚女友甩了?甩了也不要紧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改天等你病好了,哥哥我再给你介绍
火辣辣的辣妹!」
很阿沙力地自我判定宁靖目前的心事,欧阳轼为了表达朋友关爱的巨灵掌差点没把宁靖打趴下了。
「哦……」
这样惶然的心境是为了什么?
从来没有那么渴求自己能知道答案。
爱,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最终的结局都是亲情,可是亲情是否也有期限?
他以为父亲也是爱着母亲的,只是在她死了后感情无处以寄哀思,所以才另行发展。可是他错了,父亲早在母亲尚在
人间时就已经背叛了这份感情,而且背叛得如此彻底。
欧阳一直在朋友中扬言要把钟嫒嫒追到手,大有不得到她誓不罢休之意。据他说是在迎新舞会上对她一见钟情。可是
,现在,仅仅是对一个朋友很平常的询问,他就连这最普通的“爱”字也不能坦言。
爱,好模糊的概念……原来他一直以为父亲爱着母亲,也爱着自己,即便后来加入的家人们也一样,大家都关爱着彼
此,无偿地付予这个家无限的爱。
原来这都只是假象!
有什么比一直以为自己处于爱的绿州,某天醒来才发现见到的只不过是海市蜃楼更让人惊悚的事实呢?自己,已经在
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情况下,陷入了无助的荒凉沙漠。
「喂,不要说做朋友的不照顾你,我可是约了她快一年才钓到手,现在我要出门喽,很有可能今晚通宵蹦迪就不回来
了……这里你自便就好吧?」
抬手看了看腕表,再看看宁靖除了苍白外并无大碍的脸色,欧阳轼决定朋友放两边,女色摆中间。
「那你去吧,不用管我了,我吃了药休息一会就好。」
有什么爱是可以持续永恒的?
友情?亲情?爱情?
宁靖把被子裹得更紧,听着自己朋友关门下楼的脚步后,无声无息的泪一串串地滑下脸庞。
在自己最需要它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想到这里,宁靖抖得更厉害了,眼光扫到摆在屋角的PC机的时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打开电脑连线上网。
就一下子也好,他想至少能跟小美倾诉。
在亲情与友情同时让他倍感凉薄之际,他祈求爱情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我好想妳……」
就算是在她看来会是无谓的述说也好,他想找个人倾诉。
抽了抽鼻子,宁靖在想怎么样才能把他今晚混乱的思绪写成日记,好让远在异国他邦的女友理解自己现在的慌乱情绪
,可是才刚打了一行字,意外地,另一行浅碧色的字体冒了出来。
「遇到你真好,你在哪里?我打电话到你家,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呢?」
言辞中带了无尽的焦虑,那淡淡的绿色,奇迹般地消除了他因为过多的疑虑而不安的心情。
她还是关心自己的,现在也只有她会真正的关心自己了……
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宁靖拼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手不再颤抖。
「我现在在欧阳家里,妳听我说说话好不好……」
「嗯?原来你说你生病了?现在病好些了吗?」
「可能又有些发烧了,不过没有很大的关系。」
「你自己也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好不好!吓死我了!」
「不会有事的啦,现在的问题是我家里……小美,如果妳知道了你的父亲在十几年前就有过背叛家庭的行为,你会不
会生气?」
「要看他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真的不可原谅。」
「如果是很过分的事呢?」
「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再听他解释。天底下没有不可以原谅的人……就算要生气,也要给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会好好想想的……」
也许她说得没错,自己就这样跑出来了,也根本没给他们机会解释——虽然他是觉得不管怎么解释,这件事情都是他
们有不对在先。
「我不能跟你多说了,我是担心你出事才翘课出来的。你记得多保重,别让我担心哦……^^」
「小美,最后问妳一个问题……」
以前因为他们年纪还小,而且才算是刚刚确定关系小美就举家迁走了,他一直都没有把那个爱字问出口。
「妳会……爱我吗?」
绿色图标闪了一下,「玫瑰花园」的女主人匆匆而去。
没有得到答案的宁靖无助地看着刚刚弹出的对话框。
茫然地看着眼前晃动的屏幕,由于刚刚的行为而流了一身汗,没有及时擦去后身上一阵冰凉,感觉热度好象更高了…
…
宁靖扶着桌子想站起来,可是身子却一阵阵的发软,才不过隔了几步的床看起来距离竟是如此遥远。
伏着桌子动弹不得地依了良久,就在他眩晕得快要栽倒之际,门外突然传来震天价的敲门声。
「哥哥,我知道你在这里,开门!」
惶急的声音,却是他今天才知道真正身份的弟弟宁致远找到了这里。
听到那熟悉而带了无比关切的声音,宁靖脑子里一根紧紧绷着的弦就象突然安心般地松了下来,虚软的手臂再也撑不
住身体的负重,脚下一软就「咕咚」摔倒在地上了。
第六章
「呜呜呜……」
是谁在哭?
迷迷糊糊中,有一道童稚的哭声一直缠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那个孩子哭得是那么的伤心,宁靖忍不住动了侧隐之心,悄悄地走上前去,寻找哭声的方向。
在这间门窗都是紧闭的房子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在桌子底下,瘦小的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肩,背心耸动着,
哭得好不伤心。
「……」
总觉得,这个场景和这个小孩都好眼熟……
宁靖伸出手去,想把那孩子扶起来,但却发现自己象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明明看得到听得到,可是手却抬不起来。
那仿若痛失至亲般的哭声揪心撕肺,宁靖惶急着,却无能为力。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这又黑又冷的房子里,那孩子还在一直一直地哭着,但显然是又怕又冷,好半天后,他终于抬
起了头,用宁靖熟悉得如照镜子般如出一辙的表情,紧抱着双肩,抽泣着,带泪的眼睛企盼地看着关得紧紧的门。
有谁会来,帮帮这个孩子……不能让他现在一个人在这里……
一种亲昵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宁靖着急着,知道不去安抚这个孩子不行,可是却又无能为力。
「呀……」
厚重的大门开了一线,带来了明亮的光芒。
突然被打开的门外扑跌进来一个更小的身影,后来的另一个小孩子瘪着嘴,拍了拍被摔痛的膝盖,听到屋里若有若无
的哭声时,好奇地循声往这边走来。
「哥哥,你在哭什么?」
小小的身体毫不客气地挤进了同一张桌底,后来的小孩伸出脏兮兮的手,笨拙地替刚刚一个人哭得正伤心的大孩子拭
去脸上的泪。
「是不是有哪里痛痛?我帮你吹痛痛喔!妈妈说勇敢的孩子不能哭!」
黑黑的小手惨不忍睹地在先前那孩子雪白的脸蛋上留下数个黑手印。
「我没有妈妈了,爸爸说我今天就没有妈妈了。妈妈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不要小靖了……」
似乎终于盼来了抚慰他的人,那个稍大一点的孩子根本不管进来的是另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抱着那香香软软的身体
就继续嚎啕大哭起来。
「哥哥乖乖不哭喔……」
一双小手着急地又是拍,又是抹,半晌后那更小的孩子仿佛下定了决心般,供献出最最宝贵的糖果:「哥哥不哭,我
的妈妈分你一半!这样我们两个都有妈妈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