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不可以又把她抢回去喔!」
听到自己又可以有妈妈了,那大一点的孩子喜出望外,连哭都忘了,想了想后战战兢兢兢地伸出小指,「我们打勾勾
,以后我们就有同一个妈妈了好不好?」
「打勾勾就打勾勾!」
后来的那个孩子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看到大孩子扁扁嘴又象是要哭了,忙很阿沙力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两只小手紧
紧地勾在一起晃了几下,完成了他们童稚的誓言。
终于安下了心的大孩子抱着那个意外出现,并慷慨地把妈妈分一半给他的小孩子,带着泪绽出了一朵笑容后,在那张
脏兮兮的脸蛋上亲了亲。哭到累了后,沉重的睡意袭卷而来。
「小靖,小远,你们在哪?」
远远地,似乎飘来大人的呼唤。可是两个累极了的孩子,已经紧紧地抱在一起,靠着相互的体温慰藉,睡着了。
小靖?小远?
他们是谁?
那一双相依相靠的小身影渐渐模糊了。
眼前又是一片茫然的白雾,宁靖找不到可以闯开这片迷雾的出路。
「哥哥,宁靖,你醒醒……」
有谁,就在身边?
一声声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那个人是那么地楔而不舍,一声一声,连声音都嘶哑了也没有停下,执意要把自己唤到他的身边。
是谁?
宁靖奋力张开了仿佛坠上了千斤巨石的眼皮,视线凝聚后,看到的是一张惶急的面容。
致远……
当然是他。只有他才会用那看上去比自己还细瘦的胳膊,却有着无穷大的力气把自己紧紧地拥在怀里。
就如此刻也一样,他抱得是那么的紧,仿佛怕永远失去他般地拥抱着,就算隔着不算薄的被子,他仍可以感觉到自他
胸腔里传来的心脏跳动。
宁靖脑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这个待自己亲密无比的大男孩。有谁知他这情是虚还是实?是真还是假?
心中一阵抽痛,宁靖不知该怎么排解的郁烦,在看到了弟弟后便一股脑地把气向他发去。奋力挣起来,想把他的推到
一边去,宁靖因为这个过于激烈的动作又是一阵晕眩。
「你终于醒了!」
宁致远没有哭的样子,可是眼角却红红的,看到宁靖终于睁开了眼睛,松了一口气,伸手朝他的额上探去。
「烧还没退,不过热度已经降了。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我赶过来的时候有买了一些比较容易消化的营养粥。」
被宁靖以前所未有的粗暴动作挥开,宁致远只是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令人心酸的凄楚。有些无可奈何般地把哥哥连人
带被裹好了,然后颤危危地拖到桌子旁边去,用另一只手打开快餐粥,并冲上热水。
「我今天被抽了太多的血,抱不动你了……」
仿佛很抱歉般地看着因为他这个动作而诧异的宁靖,宁致远苍白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细心地把热粥搅拌好,宁致远阻止着他要把手从温暖的被里的伸出来的举动,亲自地把粥喂到他的嘴里,担心哥哥会
被烫着了,舀起一勺时尖着嘴嘶嘶地吹气。
「滚开!」
宁靖「啪」一下挥开了汤勺,勺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碎裂了。
仿佛被这响声吓住,宁致远怔怔地看着地板出神,那种苍白受伤的表情让宁靖心头一紧,却又为自己会出现这种反应
生气。
明明是他们欺骗了自己啊!为什么他摆出一副委曲到让人心痛的样子给他看?
「哥……」
宁致远重新取出一个汤勺,垂下眼睑低低档地叫着。那一声压抑的称呼让脆弱的宁靖眼眶一红,心头一热,更为别扭
地咬紧牙关不理他。
「哥……我知道你很生气也很难过,如果换作是我,我可能会比你有更激烈的反应。可是你很善良,你明明在当时就
已经很气疯了也没有动手打我妈妈……我知道你现在觉得很委屈,认为大家都骗了你。可是,有一点我从来都没有骗
过你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他顿了一下,长长地舒了口气,「是我最爱的哥哥,不管有无血缘都
一样!」
宁靖本来是极力推阻他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把脸埋入掌中,隐忍了多时的泪终于一滴滴洒落。
「哥,你原谅爹妈他们好不好?如果你有怨气,你可以打我骂我,只是你先喝些粥……我求求你别虐待自己的身体…
…」
见状把无比脆弱的哥哥半拥进怀里,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宁致远轻柔地为他拭去了泪,把已经吹得不烫的粥
送到他的嘴边。
宁靖犹豫了一下,终于张开口喝了下去。
热热的粥喝到空空的腹中,宁靖出了一身大汗,肚子里有了裹腹的东西后,力气也回复了几分。额上一片清凉,神志
也清醒了不少。
「你也……吃啊。」
犹豫了一下,宁靖还是无法忽略弟弟那过分苍白的脸,和自他腹中传来,隐约可闻的的雷鸣。
弟弟一定是急急忙忙就赶过来找自己,根本无暇兼顾他本人的温饱问题。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记忆中,只要自己在学校因为淘气被老师留堂了,不能按时回家吃饭,弟弟也一定也会饿着肚子等他回来,不管多晚
都没有怨言,还会笑嘻嘻地特意给他挟他喜欢吃的菜。
那种象是小孩子要把自己最心爱的糖果给喜欢的人的心情,他很早就察觉到了,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弟,他就把这
当做最普通不过的兄弟情谊,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你出了好多汗……」
苍白的面容上有了些微的笑意,宁致远微笑着,在确认他已经吃饱了后,这才三下五除二地把桌上的残馀狼吞虎咽。
无言地看着比自己年纪小,理应比自己更嘴馋的弟弟总是处处忍让着哥哥,宁靖懊恼地皱起了眉,厌恶这个连弟弟都
不如的自己。
「是不是出了一身的汗不舒服?嗯,你衣服都湿了,要换才行。」
吃过东西后,精神也好一些的宁致远把手伸到被里,摸到宁靖的衣服汗淋淋地黏在身上,担心他衣服变冷后会加重病
情,忙又扛着那一团累赘的被子向衣柜进发,打算找一件合适的衣服给哥哥换上。
「你不用抱着我走来走去的啦!」
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宁靖心中五味杂陈,对这个处处呵护自己的弟弟亲也不是,恨也不是。
发现他不厌其烦地抱着自己走来走去地忙活着,宁靖好心地让弟弟减轻一些负担。
「没事……」
明显比平常费力地把哥哥半抱半拖着走来走去,在宁致远终于弄妥了一切,拿起毛巾掀开了被子打算帮宁靖脱掉湿衣
服擦汗的时候,宁靖莫明其妙地红了脸,想抢过毛巾自己动手。
「别乱动,反正我又不是没看过……再着凉就不好了!」
嘴里轻斥着,手上的主动权可没轻易让人夺走。宁致远快手快脚地把宁靖剥光了擦完汗再套上干爽的外衣塞回被子里
,感觉象是专做这一行的专业人才。
「你怎么脱我的衣服比我自己脱得还快……」
对弟弟过于娴熟的动作叹为观止,宁靖完全没发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弟弟脸上微微一燥,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
的动作。
「刚刚我有打电话回医院了,爸爸的手术还算是成功的,今天晚上是危险期,医生说,能渡过就没事了……」
宁致远淡淡的语气,说出来的事实却让宁靖的心揪紧。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找我?你不守在他身边吗?」
几乎快要跳起来地对着弟弟大喝,虽然他厌恶父亲背叛亲母的事实,可那毕竟还是自己的亲父亲啊!
「你这边比较重要!」
无视宁靖抗议举动地把他按回被子里,宁致远细心地把被子塞好。
「爸爸那边有护士有医生有妈妈在,我帮不上什么忙了。倒是你……如果现在放下你不管,你一定又是一个人抱着肩
缩在角落里发抖吧……」
「我……」
宁靖哑口无言,因为在弟弟来之前他已经尝够了一个人独自害怕的苦处。说心里话,现在谁都好,他想找个人来陪。
「可是发生了那件事后,就算你以后肯听爸爸的解释,现在也不想看到他的脸,肯定会先找地方静一静。所以我陪你
一起在这里等医院的消息……我不想你有事。」
伸手拂开了他因为汗湿而黏到额上的头发,宁致远非常温柔地在他额角上印下一个吻。
「你很冷吗?」
顾不上喝斥他随便亲吻自己的举动,可是自他唇上传来的温度低得让人担心。宁靖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摸到弟弟
的手臂与面颊也完全是一片冰凉。
「可能是……失血过多了。」
为了父亲的安危,他刚刚足足抽了500CC的血,然后再跑到这里来照顾生病的哥哥……
宁致远苦笑着,刚刚因为过度担心哥哥而没发现,现在才觉得自己全身都冷得可怕,冰冷的麻痹感,从手臂上一点一
点的漫延。
「你也是个笨蛋呢!」
张开被子把弟弟一起包裹在被里,两兄弟亲密无间般地贴合在一起。
「先说好,我可不是原谅你了!可是如果大家都病了……以后叫我有气找谁出去?」
毕竟,这个「弟弟」的存在就是父亲在婚姻生活中出轨的铁证,可是……
犹豫再三,他还是无法漠视这许多年来,一直与自己休戚与共的弟弟。虽然他平常冷冷淡淡,就爱以让他出糗为乐,
可是有些时候,他对他比谁都温柔呢。
更何况,被生下来……并不是他的错……
错的人是自己那个有妇之夫的爸爸和那个明明知道自己母亲存在的女人。
这样一想,早先对弟弟有十分的气就减了一半,念在他刚刚又照顾得自己无微不至的份上,再多消了两分,只剩三分
的怒气实在不够让他完全把弟弟赶出他视线所及范围内,只好先勉强让两人都平安渡过这一晚再说。
真的有事情,在弄清楚之后再发飙也不迟。
张开手尽可能地把弟弟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宁靖这样告诉自己。
感觉到自宁靖身上传来暖暖的体温,宁致远偷偷地笑了,伸手回抱着气咻咻的哥哥小心地贴合上来的温热身体。
在小小的被窝中,过高与过低的体温渐渐地融和在一起。在萧瑟寒秋里,温暖如春。
☆☆☆☆☆
「叮铃铃——」
清晨五点,清脆的电话铃声近在咫尺地响起,因为担心而近大半夜没睡着,此刻睡得正香的宁靖不耐烦地伸手向桌面
扫去,不过旁边有一只手更快地接起了电话,顺便把他因为清晨的冷空气而泛起寒栗的手臂塞回被子里。
「喂?」
低低的,弟弟的嗓音在头上响起,生怕惊醒了他似的,一边伸出手去轻抚他乱糟糟的头发,安抚他被人吵起来后的床
气。
「妈?那边怎样了?」
听到是来自医院方的电话,宁靖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耳朵却已经警觉地高高竖起。
「嗯,爸爸醒了就好。哥哥也没事了,我想办法劝他回去……唔,妳要跟他说话?」
才想把话筒塞到宁靖手里,就见那个人见了鬼似地从被子的另一端逃了出去,死活不肯接听继母大人的电话。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宁致远把声音压得更低。
溜得远远的,象是如临大敌般地盯着他手上电话的宁靖把耳朵竖得又高又直,可还是听不出他说了什么,就见他苦笑
着放下电话。
「你到底现在是反感我妈妈还是你爸爸?」
「都一样!」
至少目前的他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对着他们两人,宁靖负气地把脸扭到一边。
「先过来,你又要着凉了……」
看他光是躲个电话就躲成这样,光着脚板站在冰冷的地上,宁致远掀起一半还是温热的被窝,对他做无言的诱惑。
「……」
站在地上好冷喔,可是又不想看到弟弟那种人小鬼大、一脸促狭的笑。
「现在还不到六点,还可以再睡一下。等你舒服了,也没那么生气了,我再把他们的事告诉你?」
刚刚跟母亲通过气,又知道父亲已经渡过危险期。心情平静下来的宁致远总算可以专心对付哥哥。
「哈啾——」
不管宁靖心里是不是愿意,可是病过后虚弱的身体可不由得他再迟疑了。
「好乖!」
接住了兔子般窜到床上的哥哥,宁致远轻笑着,张开怀抱,紧紧地把那具冰冷的身子拥进怀里,一点也不介意被子里
的温暖被他带走的事实。
「哈啾——」
可恶,才不过小小地病了一下,身体居然这么虚弱,宁靖诅咒着这几天的恶运连连。
「爸爸已经渡过危险期了,现在意识正在恢复中。」
知道那个嘴硬的人其实在心底还是非常挂心父亲的安危,宁致远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
「哼!」
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听,宁靖索性合上眼睛假寐,可是半晌没听到说是要告诉他「父母之间的事」的弟弟继续说下去
,不满地用手肘顶了顶弟弟的肚子,示意他继续。
「我很小的时候,看得到别人天天都可以让爸爸接回家,而我的爸爸只在照片里对我笑,一直觉得很不开心。」
象是没看到宁靖的脸色似的,宁致远居然自顾自地唠叨起自己儿时的回忆来。
宁靖本来想打断他这种无关紧要似的聊天,可是又不想让自己在意的事情显得太过着迹,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他。
可是弟弟很快地从后面贴上来,维持着从后边拥住他的姿势,双手交握着放在他的小腹上,轻轻地在他耳边继续说着
——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别人口中的私生子,也就是所谓的单亲家庭、未婚先孕。同一个小区的流言传开后,没什么
人跟我一起玩,妈妈工作好忙,我知道她虽然是爱我的,可是她必须还得负担很多东西,所以我在读幼稚园的时候就
开始寄宿了。
妈妈一直很坚强,她总是笑着在其他妈妈不屑的眼光下来接我回去,她说『她吃自己的饭,做自己的事,没有做任何
对不起别人的事,所以没有必要在意别人的有色眼光。而且……她从来没后悔把我生下来。』
到了我差不多要过四岁生日的时候,妈妈突然告诉我,她打算到北部去,因为她深爱的人有困难了,就算是她的身份
会很尴尬,可是她想帮他们,还叫我要乖乖的,这样她就偷偷带我去见哥哥,但是不许我认父亲。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妈妈说起我有个哥哥的事,而且听她的意思,也许我还可以见到爸爸。我虽然那时候年纪小还不知
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妈妈很郑重其事的样子,我也只好点了点头,第二天妈妈就带着我到北部了,我们的家连东西都
还没搬过来。
妈妈到了北部更忙了,几乎从早上忙到晚上我睡着,她都没有回来过,只好拜托隔壁家的杨老师照顾我。杨老师人很
好,他说我很聪明,不用去上幼稚园他也可以教我读书写字,然后我就一直关在家里跟他读书,平时顶多就只去社区
里的公园里荡秋千。
妈妈知道我不太爱出门后好象很高兴,说什么这样就不会给其他人添太多麻烦了。可是有一天,我一个人在公园里的
时候,看到了我爸爸——他长得跟妈妈拿给我看过的爸爸的照片一模一样。他扶着一个好漂亮的阿姨在公园里走着,
连看都没有看我这边一眼。
我当时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因为终于见到了从来也没来看过我的爸爸,觉得好高兴,于是我就跟在他背后一直一直地